第177章
雪果然越下越大,竟向着撕绵扯絮的情势发展。风吹得她衣袖猎猎作响,招展飘扬。冷风夹着雪花,灌入脖子中,她被激得打了个激灵。
她呼出一口热气,在风雪中,还未凝成白烟,就散去了。
轻叹一声,准备离去,忽然听到身后一道久违熟悉的声音——“云儿?”
成青云一惊,僵了僵,才转过身去。
风雪故人来,却是情切生怯。成青云眼眶有些发热,她定定地看着眼前穿越风雪而来的人。
“青岚,你怎么在这儿?”成青云轻声问。
成青岚疾步走来,蹙眉看着她,沉静的目光将她从头打量到脚,“你怎么在这儿?天这么冷,你的腿不疼吗?”
成青云摇头,抬头看了看安化门,说道:“我……我只是记起来……”
“那一年,我们就是这个时候离开京城的。那天,也下着大雪,你还记得?”成青岚问。
成青云蹙眉,若有所思,片刻后,又有些遗憾地轻叹道:“只记得下着大雪离开,其他的,便都记不住了。”
成青岚的目光在风雪中,也变得冰冷哀沉,“那时候你太小了……记不住也是正常。”
第241章 难忆往昔
成青岚的声音也被风雪吹乱了般,低沉而模糊。成青云只听得风呼呼从耳边刮过,还有进进出出行人的谈话声与脚步声。
成青云侧首,疑惑地看着他,随口问道:“你那时多大?”
“八九岁吧,”成青岚目光轻轻沉了沉,随后又似化开的雪般,轻笑道:“我正是记事的年纪。”
他站在她身前,挡住迎面而来的风雪,成青云紧握着伞,向前走了一步,举起手来。
他与她的身高相差一个头,在风雪之中,举伞的动作变得艰困,他抬手,握住她的手腕,想帮她稳住伞。
可她却在他握住手腕的一瞬间,全身微微一僵,手也轻轻颤了颤,手指一松,伞猛地被风吹走。
她一惊,眼见着伞被风吹得飘飞起来,连忙追上去。
成青岚脸色阴沉,慢慢转头看着她的背影。沉冷的风雪里,她的身影是一道鲜丽的风景。就像当年离开京城时,他的眼中只剩下殷红的血色,还有苍茫沉沉的白色。可在蜀地多年,有她陪伴,那些灰沉单调的记忆,变得鲜艳粉彩起来。
成青云一连抓了几下,那伞都被风吹得在地上打滚。青竹伞,油纸面,伞面之上绘制白兰,极其考究精雅。她心底发急,想要抓住伞柄,却怎么都抓不住。
成青岚上前,快速用身体挡住即将飞起来的伞,一手抓住伞面,把伞捡了起来,递给成青云。
成青云松了一口气,看着伞面被泥土弄脏,蹙了蹙眉,“脏了……”
“擦一擦就好了,”成青岚说道,忽而又见伞面多了一道细细的缝,说道:“不然,重新买一把吧。”
成青云将伞收好,“算了。”她抿唇,安静下来之后,便开始思索成青岚到此处的原因。
“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会想到这里来?”成青云问。
成青岚淡淡笑了笑,“只是想起父亲,如今不在蜀郡,不能去祭奠他,便过来看一看这当年一同离开的地方,算是缅怀。”他轻轻垂眸,问道:“你呢?”
“我也是一样,”成青云眼眶微微湿润,“我真的很想念父亲。”她深吸一口气,刺骨的冰凉渗入心腹,“我真的很想……”
她声音渐渐哽咽,氤氲的泪光终究汇集成泪,潸然而下。
成青岚眉心微蹙,抬手为她擦泪。
风雪霏霏,辽阔天地寂静,世界似为之沉寂,无垠的雪地中,唯有两道茕茕孑立的身影,似形影般,相依偎着。
她自小没有母亲,身边对她有影响的,唯有父亲和兄长。或许在长久的潜移默化中,造就了她如今韧性的性格,但终究她是个女孩儿,终究会敏感悲伤。
成青岚的手轻轻地落在她肩上,把她抱入怀中,用身上的轻裘将她裹住。
雪满肩,两人都不再是曾经少年。往事斑驳阑珊,却是极为美好。正如此时,彼此的温度也是真实的。
他轻轻地抚着她的背,轻声地安慰,“云儿,我也很想父亲……”他微微低头,下颌轻轻地贴着她的额头,“我承诺过父亲,会照顾你一生一世。”
成青云缓缓地抬头,这才发现两人离得极近,暮雪翩然,那样的寒冷,可她的眼眶却是暖的。还有成青岚眼底深切的温柔也是暖的。
她抿唇,眨了眨眼,眼中的泪水氤氲模糊,可终究没有再哭泣。她向来如此,情绪来得快,或许掩藏得也快,所以蓦然间,她就强自冷静,从他怀中退了出来。
她将伞撑起来,说道:“雪越下越大了,回去吧。”
成青岚点点头,“今年的雪,比当年离开京城时,要大很多。”
成青云低头往城门的方向走,“我记得离开京城时,雪下得不大,等往南走了一段之后,就骤然下大了。”
那段流亡奔走般的日子,仿佛是永远镌刻在了成青岚心里一样。“你的腿,也是在那时候冻伤的。”他从怀中拿出一个药瓶,递给她,“这是我请求太医院的院正专门调配的,京城的冬天比成都冷得多,你每晚可以涂抹一些在膝盖上。”
成青云并没有推辞,拿过药瓶,放入袖中。
两人一同入了城门,成青云便见秦慕铮依旧在原地等候着。风雪那样大,他却站在城门口不远处,恪尽职守地看着成青云。发现成青云身后的成青岚之后,脸色稍稍沉了沉。
成青岚停住脚步,将伞递给成青云,“我的马车停在街角……”顿了顿,远远地看了秦慕铮一眼,说道:“你先回去吧。”
成青云有些不舍,轻轻地点了点头,钻入了马车。马车内温暖怡人,她立刻褪去披风,靠近温暖的火炉,端正坐好。
“青云,”成青岚的声音传了进来。
成青云连忙掀起车帘,看着他。
成青岚脸色微微暗沉,只是轻声问道:“你可还记得答应过我的事情?”
愣了愣之后,成青云心里微微沉了沉,丝丝愧疚和矛盾,似千万缕丝线一样,纠缠而上。她迎上他殷切而深邃的眼睛,缓缓地点头,“我记得。”
一瞬静然,成青岚冒着风雪而立,似就等着她这句话。他舒展眉头,轻笑道:“如此就好。”
秦慕铮策马上前,向成青岚行了礼,便吩咐车夫行驶马车。
粼粼而行的车马缓缓消失在风雪之中,成青岚也并未多做停留,径直离去。
马车内,成青云心乱如麻,片刻后,又安心下来。
从城南穿越到城北,花了不少的时间,成青云下了马车,辞别了秦慕铮,便回了院子。
胡柴这两日似身体不爽,成青云便让他留在宅子中休息,也不必时时刻刻都守着她。回到院子,便担忧起胡柴的情况,想了想,还是打算去看看。
她走到胡柴门前,听了听房间中的动静,似乎听到些轻微的响声,便敲了敲门。
“胡柴,你在吗?我进来了。”成青云说道。
房间内的动静声忽而变得凌乱起来,随即胡柴慌忙应道:“在,我……稍等一会儿,我……”
成青云蹙眉,隐约觉得胡柴有些不对劲,她贴着房门听了听,却闻到一股纸燃烧的气息。她狐疑地问道:“胡柴,你房间里有什么东西着火了?这可是卫则风的院子,要是被烧了,他会找你拼命的!”
清婉听到动静,连忙走了过来,“什么东西烧了?胡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了,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她脸色微微一变,“不是房间着火了吧?”她骇住,立刻上前推门。
刚刚推进去,门便开了,清婉险些扑了一个跟头,胡柴伸出强健的手臂,抱住她。
清婉愣住,脸顿时大红,伸手将他推开,想要骂人,又忍住。
“胡柴,你在烧什么?”成青云问道。门一打开,房间里的气息更清晰了,她直接进入房间,胡柴也来不及阻拦她。
房间里烟雾弥漫,熏得人看快要窒息,眼睛也有些微微刺痛。
环顾一周,成青云终于在房间角落里发现一堆燃烧过的灰烬。她蹲下身,看着那堆还未完全熄灭的灰烬,问道:“你在烧纸钱?”
那灰烬并没有被破坏,燃烧过的纸钱还保存着完整的形状,一眼便能看出来。
胡柴有些慌乱,僵硬地点点头,“是……是啊。”
成青云眯了眯眼,“你给谁烧?亲人吗?”
“是,”胡柴重重地点头,“今日是我父亲的祭日,所以我为他烧些纸钱。”
“你烧纸钱到外面烧啊,”清婉被呛得轻轻咳嗽,“这屋子被熏得到处都是烟,好呛人,而且也很难散……”她走到窗前,将窗户打开,通风。
烟味散了些,成青云看了胡柴一眼,他脸上的紧张和窘迫依旧未散,也不知是否是烟熏的,他脸色有些发白。
成青云转身,发现案几上放着香炉,炉中有香灰,灰里插着三支正在燃烧的香。
“果然是在祭拜,纸钱和香烛都准备好了,可是……”成青云话音一转,“灵位呢?”
胡柴摇头,“一切从简,并未准备灵位的。”
成青云看着案几上洒落的些许香灰,香灰上明显有一处长形的痕迹,明显是灵位在此摆放过的痕迹,不过,或许灵位被胡柴收起来了。
祭奠父亲,为何不能光明正大地祭奠,反而将门房关起来?为何,在被人发现之后,将灵位匆忙地藏了起来?
成青云有意无意地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案几,胡柴目光落在她手指之上,随后脸色骇然大变!
他发现了那香灰上灵位留下的痕迹!
成青云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却见他蹙眉之后,快速垂头,将眼底的情绪完全掩藏遮蔽。
窗外白雪纷纷,细碎飞扬的雪,将淡淡的天色映衬得斑驳阑珊,房间内晦明晦暗,越发显得低沉。
风灌进来,吹得清婉一个激灵,捂嘴打了个喷嚏。这轻柔秀气的声音似将胡柴从入定之中惊醒,他垂首,将窗户关好,对清婉说道:“我这屋子冷,你还是回自己房间吧。”
清婉也没多在意,只说自己还有针线活要做,便出门离去了。成青云暗中将胡柴房间环顾一周,也没什么发现。况且,胡柴与她的情分,她关心多于猜忌,便也没过分追究。
“最近天干物燥的,还是小心些,不要在房间里烧纸钱了。”她淡淡地提醒道。
胡柴如释重负,他为人耿直,脸上的情绪也掩不住。只连连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他看了看成青云肩上融化的雪,说道:“你也刚回来吧?快去换身衣服吧,以免受寒。”
肩上融化的碎雪化作氤氲的水汽,轻沾在衣袂之上,到也不至于寒冷。成青云抬手弹了弹肩膀,便离去了。
胡柴送她到门口,看见她回房之后,转身到屋内收拾东西。
第242章 良辰美景
雪中碳火分外温暖,成青云一入房,温和旖旎的暖风迎面扑来。
雪影婆娑,影色映窗,雪笼罩天色,光影阑珊。成青云点亮薄纱灯笼,灯光与窗外飞雪变幻的光交织融合,隐隐绰绰,朦胧依稀。她走到桌前,桌上琉璃鱼缸中,清水泛起细柔涟漪,粼粼姗姗。水中鱼儿游弋,鱼尾如翩然舞裙,摇曳生姿。
她往鱼缸里扔了些鱼食,几尾鱼慢悠悠地摇尾游了上来,悠闲地吞了鱼食,吐出珠圆般的水泡。
这鱼,还是初入京城时,从余麻钱那里得来的。如今转眼,便快过了一年,物是人非,往昔难再,倒让成青云有些感慨。
天色虽晚,可时辰尚早,安憩下来之后,便有些犯困。成青云干脆褪了衣裳,钻进暖暖的被褥中,合眼休息。
严寒中的暖窝总是最熨帖舒适,成青云这一睡,便睡到了酉时。
她困倦得只想赖在被窝里,不想起床,清婉来敲了两次门,问她可否用完膳,她不过敷衍回答,并未去开门。
直到膝盖有些隐隐犯疼,她才撑着起身,伸手摸了摸床边的衣裳,便摸到了青岚白日里给她的药,虽然匣子里也有南行止给的祛风膏,可赖在床上不想动弹,便懒得下床去拿了,直接倒了成青岚给她的药,慢慢地抹在膝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