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成青云站在床边,极目远眺,巍峨磅礴的皇城就在眼底,起伏错落的宫阙看不见尽头,纵横交错的街道屋宇宛若星云棋盘。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比起成都的繁华热闹,京城的繁荣,更有厚重庄严的气象和底蕴,让人望而生畏。
成青云心底生出几分忐忑,孤身一人,远走京城,如今身在异乡,一时无依无靠,到底让她有些茫然。
“青云,来,过来坐着。”兰行之见小二将菜上齐,对青云说道:“先吃点,你若是想看京城,今后有的是机会。”
成青云坐下来,一时胃口大开,一连吃了三大碗,终于再也吃不下之后,才放下碗。
“大人,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成青云端坐,正色地看着兰行之。
兰行之放下筷子,“你说。”
“此人名叫成青岚,大约三年前入京。大人,你在京城,应该比我有门道,可否帮我留意此人?”成青云看着兰行之,一字一顿恳切地说道。
“成青云?”兰行之微微眯眼,“此人与你是何关系?”
成青云说:“他是我兄长。”
兰行之轻轻蹙眉,片刻之后,才说道:“倒是听说过此人,我会帮你留意的。”
成青云展颜一笑,对他拱手行礼。
吃晚饭,两人下楼,京城客栈生意兴隆,大堂之中人满为患,来往宾客谈天说地。
成青云路过几桌,听见那几桌人,都在谈论一件事情。
“三日之前,天牢突然起火,火光冲天,烧了整整一夜啊。”
“是啊,奇了怪了,那日夜里,雷雨大作,大雨竟然没把火扑灭。”
“听说天牢里关的都是十恶不赦的死囚,一定是老天开眼,降了天雷,把天牢里的人烧死了。”
“可不是吗?我就住在天牢附近,那晚就看见一道雷从天而降,劈在了天牢最高的房梁上,天牢瞬间就起火了,周围的街坊居所,无一幸免,全都遭了秧。”
“听闻那晚瑞亲王在天牢之中,被火困住,未能幸免……哎……”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唏嘘感叹,成青云模糊地听了几句,没有心思再听,正欲离开,却见兰行之突然停下脚步,慢慢地回头,看着刚才那些议论纷纷的人。
“怎么了?”她蹙眉,不解地看着他。
兰行之脸色僵硬,立刻回头,呆怔地笑了笑,说道:“没什么。”他蓦然拉住成青云,立刻让小二将马匹牵了出来,一手将成青云推上马,自己也一跃而上,坐在马背上。
成青云还没坐稳,兰行之马鞭一抽,两匹马飞快地疾驰而去。
“你这是要去哪儿?”成青云拉住马缰,避开大街上拥挤川流的人群,说道。
“回府!”兰行之沉声说道。
成青云一手拉住他的马缰,却没能阻止他将马停下来,无奈之下,只能跟随他一路狂奔。
她侧首看着兰行之的脸色,只觉得他周身气息沉郁愤怒,似压抑着无限的悲沉与战栗,一时间,心头陡然生出几分不安。
她欲言又止,跟上兰行之,终于在一座庄重威严的府邸之前停下。马蹄在街面之上摩擦滑行,终于堪堪停下。
兰行之猛然跪倒跌落在地,安静地抬头看着府邸大门,颤抖的声音喊出两个字——“父王!”
成青云一抬眼,看见满府素缟,白色的灵幡随风轻摇,白、黄色的纸钱如雪般纷纷飘落,府邸之中传来悲沉哀痛的诵经往生咒,还有哽咽压抑的哭泣声。
一片惨淡肃杀。
她抬头,看见府邸大门之上,素缟戚戚的牌匾——瑞亲王府。
第22章 子归亲丧
瑞亲王府素缟灵幡随风而起,肆掠风雨戚戚而来。
成青云心中一片混沌,只是下意识翻身下马,正欲伸手去扶兰行之,却见兰行之已经起身。
他端立如松,一步一步向亲王府走过去。
跪在王府门口一身麻衣的守卫忽然见了来了,悲痛的神色之中带着莫大的惊讶。一个守卫豁然起身,怔愕地看着他,瞪大了双眼,“世……世子?”
兰行之目不斜视,不等那人通报,就已经大步走了进去。
成青云沉默地跟上,好在她与兰行之同行,无人阻拦。
亲王府中一片愁云肃杀,沉郁哀痛的往生咒萦绕在耳畔,沉甸甸的。一路到了灵堂,灵堂之上,一口雕刻“寿”字楠木棺椁,端端正正地摆放在中央。瑞亲王的灵位陈设在灵堂中央,灵前摆放香烛供品,肃穆严谨。
灵堂内,乌泱泱整齐地跪着身着麻衣孝服的人,为首跪在灵前的人素衣素妆,正默然垂泪,端正地面对着灵位,慢慢地往火盆之中扔纸钱。
兰行之站在灵堂门口,沉默不语,僵直的脊梁微微战栗。直到有人看到他,惊愕之下,喊出了:“世子。”
灵堂前沉默垂泪的妇人全身一僵,猛然转过头来,原本悲痛隐忍的神色突然伤心不已,泪水滚滚而下。
顾不得规矩,她起身,几步走到兰行之身前,拉住他的双手,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行之……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
灵堂之内的纷纷看过来,压抑的哭声更加哀沉。
“母妃……”兰行之抬手指着灵堂中央的棺椁,冷冷地问:“这是为何?”
瑞王妃压抑隐忍,平静地说道:“这是你父王,你回来就好,给你父王磕头上香吧。”
兰行之却轻声一笑,“我走时,父王还好好的……我不相信那是父王。”
瑞王妃轻轻地按住他的肩膀,欲言又止,她从身后的嬷嬷手中接过香火,交给兰行之。
兰行之双手从她手中拿过香火,这才跨入灵堂之中。
成青云站在门角,静静地看着他。他进入灵堂之后,却没有到灵位前磕头上香,更没有如其他人一般悲痛流泪,而是冷静,冷静得让人觉得,他已经灵魂出窍,只剩一副倔强又桀骜的躯壳。
他走到棺椁前,跪下,端正地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伸手轻轻地抚摸着棺木。
棺木之上,雕刻白鹤祥云,祥云掩映之中,是壮丽豪华的行宫。生人在棺椁之上雕镂图纹,漆银烫金,希望死者在入土之后,依旧可如生平一样,享尽人间极乐。
可人死如烟灭,什么都感觉不到了,身后事再奢华,都是枉然。
众人不解,眼看着兰行之站在棺椁前,突然对人说道:“来人。”
“行之?”瑞王妃走到他身前,安抚地问:“你想要做什么?”
“开棺!”兰行之一字一顿地说道。
话音一落,灵堂之上鸦雀无声,空余沉冗长的往生咒。
“你休得胡言!”瑞王妃端庄得体,却是被他吓了一跳,“你父王已经入棺,你这样做,是大逆不道!”
瑞王妃身后一年轻男子也站了出来,向兰行之拱手行礼,“行之,就让父王安息吧……开棺的事情,大逆不道,不能……”
兰行之一击眼刀狠狠地挖了过去,男子立刻闭了嘴,只是静默地站立着,欲言又止。
“我是瑞王府的世子,父王不在,一切唯本世子是从,你们难道想造反?”兰行之目光凌厉地扫过,众人纷纷沉默。
瑞王妃目光沉沉地看着他,还来不及劝阻,兰行之双手拍在棺盖之上,凝气于双臂,沉重的棺盖慢慢地移动。
瑞王妃无奈地摇头,有人想要上前帮助兰行之推开棺盖,被瑞王妃用眼神阻止。
棺盖缓缓地被移开,成青云走到兰行之身前,敛声屏气地盯着棺椁之内。这是瑞亲王的棺椁,还未见到尸体,棺椁之内的陪葬器皿便出现在眼前,琳琅满目,堆砌而起。
兰行之额头上青筋微微颤抖,泛着薄薄的汗水,双手指尖泛白,显然是用尽了力气。
终于,棺盖被推开一半,可见看见整个棺椁内的情况。灵堂之上众人惶恐不安,跪倒一片。
可成青云与兰行之呆怔地看着棺椁,一动不动。
棺椁内,铺满的随葬品几乎填满了半个棺椁,珠玉器皿之上,是一件华丽精美又庄严的瑞亲王朝服。
棺椁之中,却没有瑞亲王的尸身!
兰行之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瑞王妃。
瑞王妃立刻让人将棺盖盖好,吩咐灵堂之上的人继续哀礼,随即对兰行之说道:“你父王,三日之前,去了天牢之中提审人犯,却不想,天牢失火,火灾蔓延,无法营救,天牢之中的大部分死囚,连同你父王……葬身火海。”
兰行之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苍白的线,“这么说,父王的遗体,还未找到?”
瑞王妃狠狠地闭眼,无奈地摇头:“天牢之中的尸首,都已经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根本无法辨认了。”
“天牢之中看守一向严密,为何会突然失火?”兰行之问。
“我也不是很清楚。”瑞王妃卸下强自打起的精神,虚弱又缓慢地说道:“刑部的人告诉我,是天雷所致。”
“天雷?”
瑞王妃哀沉地点点头:“你父王下天牢那晚,雷雨大作,是天雷劈到了天牢之中,引发的火情。”
兰行之沉默,垂于身侧的手慢慢握紧。
片刻之后,他才走到灵位之前,端正恭敬地上了香,磕了头。
瑞王妃搵了搵眼泪,对身后的男子说道:“去为他准备一身孝服。”
“是,母妃。”男子恭敬地行礼,又走到兰行之身前,说道:“行之,随我来吧。”
兰行之跟随这男子出灵堂,这才迟钝的察觉身边还有成青云。成青云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依旧站在门角,呆呆地看着他。
“给这位公子安排住处,好生招待。”兰行之对人说道。
成青云这才被下人领走,她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兰行之与瑞王妃消失在视野之中,这才与下人离开。
既然是兰行之的朋友,下人自然将成青云安排在了兰行之的宅院之中。
进入房间之后,成青云坐立不安。
短短半个时辰之中,发生的一切令她难以接受。
初见兰行之时,他自称是大理寺少卿。她跟随他查案行走,原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朝廷官员。如今与他到了京城,才知道他是皇家贵胄。
他是瑞亲王的嫡子,本朝皇室乃南姓,而瑞亲王嫡子,自然也不叫兰行之。
成青云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份变得尴尬起来,她与兰行之的关系突然有了微妙的改变。而如今以朋友的身份住在王府,好像有些不妥。可如果这个时候离开,又显得无礼又无情。毕竟是与兰行之患难与共过的,不能这样随意离去。
成青云躲在房内,听着满府上下的悲痛哭声和道人吟诵的往生咒,忐忑又无奈。
兰行之作为嫡子,自然是要守灵的,如此下去,成青云一连三天没有看见他的人影。从早到晚,只有侍女为她送饭,照顾她起居,倒是体贴入微,嘘寒问暖。
成青云算算日子,过不了多久,便是瑞亲王的头七,恐怕棺椁下葬,也快了。
这日午间,兰行之似乎终于想起了被安排在他庭院之中的成青云,他一身孝服出现在成青云面前,让成青云有些不知所措。
“大人……哦,不,世子。”成青云依旧拱手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