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想法(续)

  建康一隅,徐府,少府丞徐驎召见恭候多时的李笠,李笠此前,已经在徐府侧厅等了将近三个时辰。
  此来建康,专为送礼,所以李笠不仅带来了河珠三千枚,又有彭蠡鱼干一千斤。
  鱼干到处都有,李笠送的鱼干,却是相对少见的银鱼干。
  彭蠡湖里有一种小鱼,长不过一指,粗不过簪子,通体透明,死后体呈银白色,味道鲜美,是鱼干中的佳品。
  三吴地区的大湖(应该是后世所称太湖),也有类似的小鱼,名为白小,所以对于权贵而言,这倒不是什么稀罕之物。
  不过李笠送的银鱼干,还是让徐驎颇为满意,感慨起来:“这鱼,我家乡就有,只是当年不舍得吃,捞起来晒干,全都拿去换钱。”
  “此鱼别处罕见,据说汉末天下三分,吴主孙权食鱼脍,残鱼落入水中,化作白色小鱼游走,说的就是这种鱼了。”
  李笠赶紧表态:“上官若喜欢,卑职每年渔汛都捕捞送来。”
  “不用,莫要大老远的送来,我若要吃,就近便有,不过,你有心了。”
  该有的礼数,该送的“孝敬”,都已经走了一遍,现在,李笠向“上级的上级”汇报工作。
  顺便听听上级有何吩咐,之后,才会去少府寺“述职”,走“对公流程”,在直属上级和同僚面前露露脸。
  顺序不能反,否则就是不会做官(吏)。
  徐驎对李笠任上的表现很满意:“能这么快把珍珠备好,不错,你的位置稳了。”
  李笠回答:“卑职全靠上官提点。”
  “范鄱阳没为难你吧?他这人倔脾气,认死理。”
  “范府君政务繁忙,哪有空管珠役的事情,上官放心,明年珠役依旧不会有问题。”
  “你把握好分寸即可。”
  李笠今日一早就来徐府,等候徐驎召见,等了三个时辰,又困又饿,却不敢有半点表露,抖擞精神,陪对方说话。
  他已经有了珠署监作这张虎皮,一切进展顺利,没必要再从徐驎这里获取什么,所以只要继续保持“孝敬”,态度谦卑,就能稳住现有的成果。
  徐驎见李笠很会聊天,自己话也多了起来。
  鄱阳乐安的胆铜法采铜,进展不错,虽然要过上几年,铜产量才会大幅提升,但从徐驎兴致勃勃的交谈中,李笠可以看出,这个政绩给对方带来了不少好处。
  “陛下很关心乐安铜矿,不过,具体事务自有湘东王处置,官冶只需尽快提升产量,来年,必然大有可为。”
  “你出的主意不错,只是管个小小珠役,屈才了。”
  这是夸奖,也是试探,李笠赶紧表态:“卑职以总角年纪,得上官任用,监作珠役已经吃力不已,尚需历练多年,方敢再有重用。”
  “不,以你的年纪,能短时间里组织起这么多人手,又是捕鱼,又是养鱼,还组织护渔、护珠,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徐驎缓缓说着,看着李笠,李笠知道这位必然有耳目在珠署,所以也不矫情:“小人憋着一股气,将来也要让人看得起,自然要努力做事。”
  “对,就该有这口气。”
  徐驎说着说着,感慨起来:“昔年,我也是贫苦出身,吃了不知多少苦,才有了今日。”
  “你和我当年有几分相似,胆子很大,不认命。”
  又在试探,李笠赶紧再次表态:“卑职胆子再大,也不过总角年纪,日后要走的路还很长,需上官多多鞭策。”
  “你很有想法...”徐驎看着李笠,似笑非笑,“用胆铜法换区区监作,这买卖不划算呀。”
  “卑职是想出头,要做鄱阳大户,家里不再受人欺负。”
  徐驎摆摆手:“你招募青壮,聚拢少年,也不过是在家乡做个大户,然而没有宗族依靠,独木难支。”
  “有没有想过,往再高一些的地方走?”
  “卑职倒是想过,只是前路茫茫,不辨东西...“
  李笠再三表态,不想被动防御,以攻代守:
  “先前,卑职在鄱阳王府饷家,陪伴十一郎君读书,射箭,听说,都下的国子学生,可以策试入仕...”
  “所以想着给侄儿请先生开蒙,然后在郡学读书,若读得下去,读得好,争取入国子学,先旁听,再看看有无机会补入...”
  “将来,家里可就指望他了....”
  李笠如今虽然是监作,但其实是吏而不是官,要去国子学读书是不可能了,所以只能指望侄儿走经学生策试入仕这条路。
  当然,这只是借口,因为对方在试探他的想法,看他是不是否急不可耐要往上爬。
  所以李笠可不敢掉以轻心,表明自己想要的不过是做个地头蛇。
  “你的想法不错。”徐驎笑起来,李笠趁热打铁:“卑职此次既然来到都下,又是十月,想着不如去国子学碰碰运气..”
  “碰运气?碰什么运气?”徐驎好奇起来。
  “呃,其实,卑职听说,多有积年考生,每年都在策试,卑职觉得,不如重金聘请一位考生去鄱阳,常年教授侄儿,说不得,有事半功倍之效...”
  徐驎闻言看着李笠,良久,笑起来:“哈哈哈哈,你小子,真是...”
  。。。。。。
  逆旅,李笠在房间里拉力弓,练习射箭动作顺便练力气,自他学射箭已有一年,进步很快,但依旧坚持每日练习。
  一件事,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好,这就是李笠的处事原则,所以即便是来建康“出差”,也不忘坚持练习。
  不过他一边练,一边琢磨事情。
  既然来了建康,当然要到处转转,国子学是要去的,因为如今是十月,据说国子学的策试就要开始了。
  梁国的经学生策试入仕制度,应该是后世科举的雏形,所以李笠想亲眼看看策试盛况,感受一下这个时代的策试现场是什么样的,哪怕只是旁观。
  顺便看看,替考枪手是否真的存在。
  所谓“替考枪手”,是后世用语,不过这个时代,有类似的人存在,也就是说,逼格很高的国子学策试,实际上有人代考。
  而且是已经传开了的潜规则。
  那些在国子学读书的学子,出身高贵,却多有不学无术之辈,为了考得好成绩以便入仕,便要雇“积年考生”代考。
  如此行为一直存在,许多人知道,却装作不知道,因为这条利益链后面,牵扯了太多的权贵和士族。
  由此可见,梁国制度的腐败到了何种地步。
  这是李笠从王琳口中打听来的消息,本来只是感慨,没想到今日居然用上了:告诉徐驎,他‘小富即安’,真打算栽培下一代冲击更高的地位。
  少府丞徐驎,出身微寒,靠着经商,一点一点赚钱、攒钱,然后花钱讨好官宦、权贵,给人当走狗,一步步向上爬。
  熬了许多年,才有了今日的地位。
  可以说徐驎是从底层崛起、突破了阶层天堑的狠角色,这样的人,最提防的就是有人重走一遍自己走过的路,把自己挤开。
  也许徐驎对他有些不放心,所以试探他的想法:到底是志在冲天,还是小富即安。
  李笠为了拿一张虎皮,把无价但自己无法变现的胆铜法及矿脉所在地告诉徐驎,但这是一个极不平等的交易,所以对方有理由猜测,他还有“法宝”。
  只要日后有机会,把法宝拿出来,说不得平步青云,威胁到对方的地位。
  佞臣,当然要提防有‘新人’靠着更会讨好皇帝,把自己挤开。
  李笠当然没什么想法,直接告诉对方,自己就想做个鄱阳大户,打算请先生培养自己侄儿,把将来的希望放在侄儿甚至儿子身上。
  想到这里,李笠有些期盼:如今是十月,据说国子学都是在十月进行策试。
  具体日期,好像就在几日后,那么,这热闹一定是要去看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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