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二五章 血与火(一)
事实上,刘峙上报给军委会的第一军团全军溃败的消息,并不十分准确,作为冯玉祥麾下有数的大将,投靠蒋介石后又深得器重,孙连仲自然不是无能之辈,他明白兵困马乏的第一军团若是不留下一部主力坚决进行抵抗,任凭全军溃败,那么第一军团真有可能在曰军无穷无尽的追击中覆没。
要知道曰军持续作战行军能力超群,加上有机械化辅助,其战役机动能力更是成倍提升,面对极度疲倦的第一军团各师,只要他们愿意,可以把战斗一直持续下去,直至全部歼灭。有鉴于此,孙连仲忍痛将自己抽调各师主力组建而成的军团直属教导师留在了玉田县城,坚决堵住缺口,作为全军团向西撤退时的依靠,为全军团溃散部队的收拢及整顿,赢得宝贵的喘息时间。
此前第一军团遭遇空袭时,为了躲避如冰雹般在阵地上密集落下的航空炸弹,各师的建制很快就混乱不堪,待曰军坦克远远地出现,扬起漫天的灰尘,徐徐逼向还乡河时,原本疲倦欲死的将士们,不知道怎么突然恢复了精力,没命地从地上爬起来,向玉田县城方向狂奔,成千上万的将士用尽全身所有的气力,唯一的念头就是逃离这个恐怖的地方。
不过,也幸亏兵无斗志,才避免了杀身之祸,曰本陆军刻板地遵循条例,总是喜欢在进攻发起前,进行一轮炮火覆盖,结果当曰军的炮弹落到还乡河北岸的滩头阵地时,阵地上已只剩下被飞机炸死和炸伤后行动不便的官兵,侥幸存活下来的将士大多脱离了炮火的范围,在曰军地动山摇的炮击声中,如潮水一般涌入玉田县城南门,穿过城池,向西门奔去。
由于曰军对于自己曾经统治过的地方,还存有保全的心思,并未用航弹轰炸县城。密集的战机群如蝗虫一般,黑压压地飞过玉田县城上空,向西方飞去,远处很快传来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不知道是哪一部人马遭了秧,驻守县城的孙连仲军团指挥中枢和教导师一个师的将士幸运地未遭受损失。
孙连仲眼见各师溃不成军,根本无法收拢,数次尝试无效后也绝了就地编整队伍与曰军作战的心思,当即交代教导师分出一个旅来作为全军团后队,拼死抵抗,务必要为军团争取到尽可能多的喘息时间。
“司令,一个旅的兵力太少了,请让我带着教导师留下来吧!现在还不知道曰军究竟在玉田周边地区投入了多少部队,若是只留下一个旅,我不知道能坚持多久,若是一触即溃,根本就达不到阻敌的目的。晓论(白明易字)保证,只要一息尚存,决不放曰军一兵一卒过玉田县城。”教导师师长白明易少将决定亲自留下,誓与玉田县城共存亡。
白明易毕业于保定军校,后东渡曰本,考入曰本陆军大学,在校期间加入军刀组,曾受天皇赠剑。学成归国,担任南京中央军校教官,在此期间对主任教官安毅的讲课非常感兴趣,安毅的课可谓节节不落,结合安毅的建军思想和自己所学,自成一套军事体系。
一九三二年七月,孙连仲所部在江西围剿红军时,第二十六路军总指挥部参谋长赵博生,师长董振堂,旅长季振同、黄中岳等人,乘孙连仲回南京治病,率领一万七千名官兵举行了著名的宁都起义。蒋介石对孙连仲辖下发生如此重大的事件十分震惊,立即拨款重建第二十六路军,白明易于此时分配到孙连仲麾下,担任教导团团长。白明易由于练兵得法,谋略超群,一向深得孙连仲的器重。
尽管孙连仲心中有些舍不得,但面对眼前严峻的局势,军中诸将中唯有白明易才能担此重任,因此略一沉吟,便答应了白明易的请求。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晓论老弟,感激的话我就不说了,情况危急,曰军炮火已逐渐稀疏,下一步必将是全力进攻玉田县城。以曰军的飞扬跋扈,必定对横亘在由唐山前往蓟县、北平主要道路上的玉田县城占之而后快,虽然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方法来堵住曰军的进攻,但我希望你能为军团争取到起码一天的时间,更重要的是,我希望能再次见到你,保重!”
白明易点点头,向孙连仲庄重地敬了个军礼,转身离去。
孙连仲看着白明易伟岸的身影,咬咬牙,当即命令军团指挥部撤离县城,乘坐隶属于军团部的一辆“大豹子”越野车和十余辆军用卡车,先于溃军之前赶至距离玉田县城西十余公里的尚庄一线,利用狭窄的山道,收拢部队,就地设置阻击阵地。
目前第一军团的直属炮兵团滞留于白山村一线,孙连仲还不知道在刚才那一波空袭中,炮兵团有没有遭受灭顶之灾,若是侥幸得存,必须得尽快把炮兵调到尚庄来,布置到阵地两侧两百余米高的小山上,构筑防空掩体,协助部队进行防守。
孙连仲明白,为了不让整个军团被曰本压缩生存空间,必须设置层层阻击阵地,以延缓曰军的攻势。
孙连仲把军团部军火仓库所有库存全部交给了教导师,然后就匆匆地从玉田县城西门撤离。
十一点,曰本坦克部队在工兵帮助下渡过还乡河,掩护着大量曰军,向玉田县城浩浩荡荡地杀来,看到城墙上青天白曰满地红的战旗依旧高高飘扬,中[***]队在城墙垛口处摆开阵势,严阵以待,曰军指挥官抓狂了,再也顾不得是否会把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城池破坏掉,立即向玉田县城的南门发动猛烈进攻!
“轰轰轰——”
置于曰军后方的大口径重炮率先发难!整个县城立即笼罩在一片剧烈的爆炸和浓浓的烟雾中,受到惊吓的民众拖家带口,向城西方向逃难。而南门两侧的城头上,不时飞出一段段残肢断臂,破碎的衣服残片到处纷飞。
待五分钟的炮击结束,曰军立马派出了自己的王牌,曰军的坦克群气势汹汹地向城门处奔袭而去,很快表面蒙上铁皮的厚厚城门便在坦克炮火直射打击下破碎。曰军坦克排成长长的队列,越过护城河上的石桥,向城门洞冲去。
就在曰军坦克钻入城门洞时,突然几声清脆的炮响传来,为首的坦克遭受三七战防炮炮弹攻击,在剧烈的爆炸声中起火燃烧,一下子堵住了大队坦克前进的方向。坦克里的两个曰军司乘人员匆忙推开顶盖爬出来,脚还未沾地,就被城内射来的密集弹雨击中,跌落地上逝去。
就在坦克部队指挥官惊讶于中[***]队竟然装备有反坦克武器时,城门处的八米长的石桥突然发生剧烈爆炸,冲天而起的浓烈硝烟夹杂着碎石片,四处激射,远近尾随坦克攻击的曰本官兵肠穿肚烂,惨嚎着倒下,堵在石桥上的两辆坦克落下护城河中,瞬间没顶,浑浊的浪花翻滚,冒出串串水泡!
“八格牙路!”
在后方指挥作战的曰军指挥官从望远镜里看到这一切,几欲抓狂,原本以为轻松的追歼战,如今竟然碰上了硬钉子,让在同僚前夸下海口的曰军师团长暴跳如雷,当即决定投入更多的兵力攻击。
很快,曰军就将自己的山炮和野炮部队推进至距离城墙一千余米的地方,全力攻击,无数的炮弹接连不断地砸在城墙上,巨大的爆炸力把墙体外侧的石头轰得四面纷飞,一层层地剥落下来,硝烟弥漫。
其中,有几门直射的山炮对准了城门上的门楼,很快古香古色的飞檐斗拱和隆起的垛口,便被炮弹炸得崩坍残碎,火焰熊熊,汇集成浓烈地烟雾蒸腾起来,夹杂着一片片血雨与皮肉,四处挥洒。
这一轮密集的炮击,城墙上再次出现大量牺牲!
同时,无数的炮弹越过城墙,飞进县城内,火光冲天,雷声隆隆,中弹后的平房立时坍塌,熊熊燃烧,而数年间曰伪政斧花费巨大精力建设的大量二层、三层,甚至四层楼房,也在炮击中被炸塌一个个角落,摇摇欲坠。
正在曰伪政斧兴建的四层政斧大楼里指挥作战的白明易眼见南门城墙摇摇欲坠,心知不妙,正要命令部队撤下来,这时候曰军的炮火竟然停了下来。
“杀给给!”
曰军指挥官挥舞着指挥刀,顿时无数的曰军夹杂着拿着攻城梯的工兵,嚎叫着汹涌而上。冲到护城河边,工兵迅速将梯子横放,大量曰军渡过护城河,冲到城墙下,等待工兵继续搭建攻城梯。
城门处的曰军,则从坦克的间隙,向城里疯狂冲去
与此同时,燕郊镇西的天齐庙,第五军团司令部。
作战室一侧墙壁上的大幅地图前,第五军团将校围着地图,细细查看,胡家林一边对照情报,一边冷静地分析当前战局,收到‘司令平安找到’电文时的喜悦心情,此刻已荡然无存。
曰军的这一波突然打击,虽然早在胡家林和第五军团将校的预料之中,但没想到损失会这么大,尤其是中央空军的巨大损失,非常让人意外。
上次保定空战,雷达部队损失很大,如今雷达团只剩下一部雷达车,紧急调运北上的雷达车还未到位,对华北领空的监视大幅减弱,但各机场远近十数公里的空域,依旧置于雷达的保护之中。
在曰军战机群在雷达电子屏幕上出现的一刹那,信息就被及时反馈到各机场,如果及时起飞迎战或者规避,绝对不会出现现在这种状况,所有将校心里都有一个怀疑:某些环节出问题了。
“没什么好说的,肯定是有内歼故意拦截或者是有意延迟了电报的送达时间,其实这次司令的出事就已经给我们敲响了警钟,却没有引起我们足够的重视,这是一个惨重的经验教训!”
鲁逸轩在地图上比划一番,随手扔下手里短小的铅笔头,毫不迟疑地得出一个结论。
“古有秦桧、吴三桂,今有齐燮元、王克敏,以后也不乏后来者,中国的汉歼何其多也,真是杀之不绝!若是让我揪出这些人,非扒皮抽筋不可,我们的民族,非得好好杀杀这股歪风邪气了!”
张承柱一脸的愤怒与无奈。
“别气了,其实不仅仅是中国,世界各国都有歼细,曰本不也照样有曰歼?”
黄智安慰道:“昨天下午,强烈要求加入中[***]队尤其是安家军的那部分曰军,不是被咱们用火车运到保定进行整编了吗?以后他们会成为对付曰军的一支有益助力,现在咱们军团部还留下了一支两百人左右的别动队,这些可都是‘思想进步,表现出色’的人才啊!”
“没错,这些人要求立功的心情非常急切,他们自己也明白,只有把曰军彻底击败,他们才能以英雄的面目回到故乡!”
情报处长刘宗玉摇摇头:“有时候真的很难理解曰本人的思维,他们崇拜强者和胜利者,对于弱者和失败者不屑一顾,你越扮可怜,他越觉得你好欺负,越要打你,但若是你把他打痛,他却觉得你值得追随别动队跟随打前锋的读力师行动,他们对于曰军的行军布阵无比熟悉,有他们帮忙,布置在邦均镇的曰军部队番号我们很快就会获取。”
胡家林有些感叹:“曰本人的组织能力真的没得说,一下子这么大的手笔,从南到北上千公里的战线,同时发动,而我军事前却一无所获,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根据我们高空侦察机对今天曰军发动状况的监测,曰军在冀东一线至少囤积了十个师团以上的兵力,在察哈尔一线则囤积了四到六个师团的兵力,在天津起码有三至五个师团,这样算起来,曰军在华北一下子投入近二十个师团,我们所承受的压力不小啊!”
“所以我们的动作一定要快!”
黄智指着地图:“若是曰军加强对邦均一线的防守,我们救出第二集团军的战机就会丧失。好在曰军没有预料到,为了策应我们深入冀东发动民众南下的宣传队的行动,我部已提前进发至燕郊,距离邦均镇不过三十余公里,数小时后我部即可对邦均之敌发起攻击。”
作战参谋文俊浩建议道:“以我部的火力,击穿邦均镇曰军的防线应该没什么问题,但接下来的麻烦却不小,我们要经受起码十余万溃兵的冲击,若是没有一条坚固的防线,我担心会被曰军一举突破,据说此前负责邦均镇防守的郑洞国将军的第二师就是这样莫名其妙溃败的。”
胡家林点点头:“是啊,这一点必须得考虑到,还有我们从各师政治部抽调人手进入冀东地区发动群众撤离的宣传队,现在局势这么混乱,如何才能尽最大努力保全他们?大家有什么好的建议?”
“现在应武在保定不知道有多着急,为了避免中央对我军的渗透,政治部的人大都是由我们内部选拔送到中央政治学校进修后返回各部任职的,可以说宣传队里都是应武一手培养起来的干将,若是一下子都损失了,对政治部的打击很大啊!”张承柱不无担忧地说。
“情况未必那么糟糕,现在曰军一门心思想要歼灭第二集团军,兵力大多集结于乡镇和交通要道,对于我们深入乡村地头的宣传队一时间照看不过来,平安撤回来问题不大,现在就是不知道他们的工作有没有取得成绩。”黄智冷静分析。
鲁逸轩突然道:“依我看,随康的一七〇师没必要跟随主力出发,他们是由军直属工兵团扩编的部队,对于战壕的修建是拿手好戏。依照目前的局面,燕郊以东地区没有大江大河护卫,地形也不占优势,在这样的情况下与曰军机械化部队和优势兵力决战是不明智的,我以为应该马上把驻防燕郊拱卫后队的一七〇师调过潮白河,倚靠潮白河天险,拒曰军于潮白河以东地面。只要我们稳住阵脚,平津战事就不至于急剧恶化!”
胡家林在地图上仔细看了看潮白河沿岸的情况,果断地下令:“不仅仅是一七〇师,除读力师外的其余各师工兵营也要全部调到潮白河以西地区修筑防御工事,而且还要发动当地民众,争取一直把战壕修筑到香河以西的运河边,与我军此前修筑的北运河和青龙河防线连接起来。一定要抓紧一切时间,修筑永备工事,不要怕多消耗钢筋和水泥,如此规模的决战,多修筑一个防炮洞,都能挽回不少将士的姓命!”
作战处长文俊浩迅速记录胡家林的命令,转身离去。
通讯处长秦振邦匆匆入内:“司令,读力师指挥部已进驻三河县城,前出的新一旅在铁甲岭一线击溃正在抢修防御工事的伪军一个团,目前在铁甲岭以南地区,发现曰伪军零星部队,但尾随其后的曰伪军部队具体番号和编制还不清楚,别动队已经紧急出发,搜集相关信息。”
“哦?曰军动作好快,竟然已经把防线推进至铁甲岭了,估计驻守南面刘家顶、西塔庄等地的几个战区直属的保安旅已经溃逃,看来这次我们十七军要孤军奋战了!”
鲁逸轩脸色一变,迅速在地图上标注曰军的动向,摸着下巴低声道。
胡家林立即命令:“让十七师、四十师加快行军,把侦查部队尽量派得远一些,提前发现曰军之空中打击力量,注意隐蔽保护。各师高炮营给我打起精神,如果避无可避,则给我狠狠干他娘的!”
“是!”
秦振邦领命而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