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三五章 反蒋群英会

  黄绍竑第一个钻出舱门,“噔噔”几步下地,迎上满面笑容的李宗仁,伸出双手低呼一声“兄长”,便与李宗仁四手相握,动情凝视,重重点点头才转向一旁乐呵呵的白崇禧和黄旭初。
  安毅故意走慢一些,让黄绍竑与桂系兄弟以及蔡廷锴、黄琪翔等人都问候了一遍,才含笑来到笑容可掬的李宗仁面前,按照军中常规,向李宗仁举手敬礼:“有劳徳公枉驾相迎,安毅实在惭愧啊!”
  李宗仁早就看到安毅了,还在琢磨这位军中显贵会不会让自己先向他行军礼再还礼,此刻见他如此做派,又听他这么一说,不由莞尔,一把抓住安毅放下的手:“安将军威震九州名动中外,忠义仁厚广交朋友,知交故友遍及大江南北,我们请都请不到,何来枉驾一说?着实过谦了、过谦了!”
  众人全都笑了起来,安毅继续走向蔡廷锴,敬礼问候:“前辈风采依然,可喜可贺啊!晚辈听说打不死的第十九路军重建在即,心中无比期盼,晚辈衷心希望再次跟随前辈和十九路军将士,并肩奋战,抗击曰寇,驰骋沙场保家卫国!”
  众人颇为惊讶,都知道安毅这次是来为他的蒋校长做说客的,怎么一见面就说出这样有悖常理的话?又怎么知道昨天才开始讨论的重建第十九路军的事?
  蔡廷锴略带苦涩地笑了笑:“你这家伙,真是一点儿没变,还是四年前一起在上海抗战时的老样子……这次你不是特意来恶心我的吧?明明知道我的十九路军早已不存在了,剩下几千弟兄缺枪少弹,三餐不继,还故意拿这话来刺激我们……对了,是不是连你也不忍心了,准备支援我们这些穷光蛋啊?”
  “肯定是这样了,我这贤弟有的是枪炮,听说他一次就援助豫北的庞炳勋将军所部一个旅的装备,对原先的对手都如此慷慨,更别说曾经一起同甘苦共患难的十九路军了。我说得对吧,小毅?”
  黄琪翔抓住机会,下决心痛宰安毅。
  众人不由乐了,都想看安毅怎么回答。黄绍竑和白崇禧并肩站在安毅侧边,非常感兴趣地观察安毅的反应。
  谁知安毅打了个“哈哈”,很无赖地搂过黄琪翔,非常严肃地低声请求:
  “翔哥,你也别到处潇洒了,这几年国内国外你游了个遍,该玩的不该玩的估计你都玩够了,委屈你来帮帮小弟怎么样?中央政斧和军委几年来一直欠小弟的钱不还,小弟催得急他们没办法,只好在去年底给了小弟第二路军和四个正规师的番号抵债,小弟经过半年折腾,终于把架子搭起来了。
  “如果翔哥还惦记当年咱们哥儿俩一起在汀泗桥并肩浴血奋战的过命交情,就来帮小弟一把,当第二路军副总司令兼前敌总指挥,四个新编师全都归你指挥,如何啊?至于支援蔡前辈十九路军一事,并不是太难,大家都心怀报国之志、准备群起而北上赶走曰寇,干脆一起去,大家一边走,小弟一边着手准备,哪怕倾家荡产也要弄出一两个师的装备来,估计十九路军弟兄走到武汉的时候,小弟的装备应该也能送到了,怎么样?”
  众人谁也没想到安毅会有此一招,半真半假的话里面,似乎还蕴藏着分裂的阴谋,一个个反应各异,暗自思量起来。
  白崇禧眼珠一转,冲着黄琪翔笑道:“御行,安老弟对你这大哥真够意思啊!我们支持你,听说安老弟的这四个新编师清一色的先进装备,估计全部装备了装甲车和牵引重炮,都是全[***]队梦寐以求的好东西,你要是推辞掉的话,是不是太过可惜了?”
  黄琪翔正心乱如麻,听到白崇禧的话愣了一下,再看到白崇禧和黄绍竑脸上忍得很辛苦的笑容,突然意识到自己被安毅作弄了,一拳打在安毅胸口,用粤语恼火地骂道:“你个衰仔,长长七年呒见,一见就胆敢玩阿哥……”
  众人忍不住再次笑了起来,心中的拘谨防备,全都抛到了脑后,搞得周边警戒的桂军将士惊讶不已,以前可从没见过威风凛凛的将帅们笑得如此放肆,如此毫无做作。
  笑得很开心的李宗仁飞快地与对面的白崇禧对视一眼,心中对狡猾的安毅毫无办法——处于劣势的安毅一番瞎话,就把一众将帅逗得放开胸怀哈哈大笑,不但巧妙地避过了黄琪翔的讹诈,而且幽默的话语中夹枪带棒,丝毫不落下风。
  李宗仁等笑声稍停,欣然邀请大家登车,前往望仙坡下的桂军大营把酒畅谈。
  安毅轻轻拍了拍酸疼的胸口,勉强一笑,客气地向众人点点头,绕过一脸灿烂笑容的黄琪翔,走到始终含笑注视他的广西省主席黄旭初身边,与礼貌有加的黄旭初一起钻进崭新的雪铁龙轿车里,身后随从在主人们的安排下,络绎登车。
  李宗仁拉着黄绍竑的手走到车旁,黄绍竑望着已经与黄旭初先后钻进后面车子的安毅,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身边的白崇禧笑说不用管安毅,他和以行兄(黄旭初)已经很熟悉了,估计两人抓紧时间凑在一起谈生意。
  白崇禧说得一点儿也没错,安毅和黄旭初正是有急务要谈,黄旭初通过老朋友石珍转到安毅手中的弹药采购清单数量太大,满负荷生产的湘西军工企业由于要承担中央军委的武器弹药订单,还得满足陈诚负责的整编调整部队,一时半会儿无法满足桂军的要求,最快也要到三个月之后才能安排,而叙府兵工厂并没有曰制、法制两个系列的弹药生产线,只能满足德制武器的弹药供应,因此安毅不得不尽快把情况告诉黄旭初,以避免桂系的误解。
  黄旭初非常通情达理,感叹说之前也猜到了会有这样的困难,但还是希望安毅能尽快卖一批六〇迫击炮和炮弹过来,以弥补桂军各师在火力上的欠缺。
  安毅几乎没有考虑,就爽快地答应下来,接着关切地询问桂系的柳州兵工厂何时能增加迫击炮弹的产量?黄旭初如实回答说,问题出在火药原料生产不足和引信生产技术不过关上,春节后派去叙府兵工厂学习的那批人还有半年才能回来,所以只能向外购买了。
  说话间,车队驶过明煮路,进入望仙坡下的桂军大营。
  这座新扩建的大营原本是老桂系统帅陆荣廷的行宫,风景优美,绿树成荫。军营旁有座雄踞市区东部制高点的山坡,山坡顶部建有一座巨大炮台,一门购自德国的克虏伯要塞炮威风凛凛指向西方。这座雄伟的炮台修建得很有意思,旋转巨炮的环形射角超过一百八十度,几乎能覆盖整个城市的东、南、西三个方向,就是无法把炮口转向正北方,因为正北方向的武鸣县,是两广总督桂系统帅陆荣廷的老家。
  值得一提的是,广西历史上的第一条正规公路,也是南宁至武鸣这条四十二公里道路,修建此路的原因很简单,当年占领安南的法国人为了与广西扩大通商规模,特意用船从广州运来一辆轿车送给总督陆荣廷,于是陆荣廷就下令紧急修建南宁至武鸣的公路,法国人很热情地主动提出帮忙勘测设计,问陆荣廷大人有何要求?陆荣廷很爽快,要求也不高,能并排行驶两辆汽车就行了。公路建成之后,陆荣廷再也不用骑马或者坐轿子回家了,每次开车回老家,路边总是站满了无比惊讶啧啧称叹的乡人,于是陆荣廷回家的次数成倍增加。
  进入大营沿着缓坡上行两百余米,一座碧波荡漾的数百亩清潭映入眼帘,清潭西侧的一栋颇具规模的两层法式小楼,屹立在碧水之滨,周围垂柳飘荡,繁花似锦,阵阵清爽微风驱散了盛夏的炎热,令人心身为之舒畅。
  一群侍从校尉恭敬地打开车门,众将从一辆辆车中下来,在主人们的盛情引领下进入洋楼大厅。
  安毅与黄旭初走在李宗仁、黄绍竑身后,还没步入大门就看到一身戎装的李济深和陈枢铭站在大厅中间。
  安毅当下立即整理风纪,端正军帽,恭恭敬敬地走到李济深和陈枢铭面前,等两人与黄绍竑打完招呼,快步上前,敬了个庄重的军礼,低声呼唤:“世叔……”
  众将帅脸带微笑,稍稍后退让出个空间,李济深皱着眉头,上下打量规规矩矩的安毅:“不错嘛,几天不见都成了上将了,可以和我平起平坐了,看来你的蒋校长非常器重你啊!”
  安毅讪讪笑道:“小侄哪儿敢与世叔相比啊?糊里糊涂地就晋升了一级,至今想起来仍然无比汗颜……不过在世叔和徳公两位一级上将面前,小侄远远就得敬礼肃立,过去如此,将来也如此。”
  众人发出一阵轻笑,李济深笑着骂了句“油嘴滑舌”,摇摇头拉着黄绍竑的手,乐呵呵地走向宴席,站在原地的安毅哭笑不得,只能规规矩矩地目送李济深入席。
  陈枢铭看得有趣忍不住笑出声来,上前与安毅亲热握手,与一团和气的将帅们先后走向酒宴,谦让地坐下后低声询问安毅近来过得如何?华北局势是否有变?安毅一一回答,滴水不漏,说了一会儿话,看到李宗仁环视一圈欣然站起,也就停止交谈,开始进入宴席程序。
  席间所谈,全都是对往事的追忆和陈年趣事,一时间杯盏交错,喜气洋洋,两个小时后众人尽欢而起。
  此时的安毅,早已被灌得面红耳赤,满身酒气,依然振作精神,向陈枢铭解说加强庞炳勋部武器装备的深层次原因。
  李济深的副官悄然来到安毅身后,走近低语几句。
  安毅点点头,向陈枢铭告了声歉,又和沈凤道交代几句,跟随叶副官走向后院,穿过一棵硕大的相思树,走出侧门,就看到脱去军帽敞开衣襟的李济深背对自己,面水而立,似乎是被白龙潭上的几只水鸟给吸引住了。
  李济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过身来,沿着水边,踏着茵茵绿草走向前方的九曲桥,安毅连忙快步跟上。
  走出十几步,李济深微微一叹,低声问道:“楚儿母子俩怎么样了?”
  “都很好,时常惦念您,说您答应让叔婶和大哥大姐他们去叙府一聚的,可到现在都没见人影,楚儿还总怪我得罪了你老人家。”安毅小心地回答。
  李济深微微点头:“他们也忙,香港的家里不能没人守着,等秋季再说吧……你这次带来蒋介石什么旨意?”
  安毅笑道:“哪里有什么旨意?小侄是奉命陪季宽大哥来的,打算尽情浏览一下南国风光,与各位前辈和一群曾经并肩作战的大哥们喝喝酒叙叙旧,就已经很满足了,这种机会不多,将来恐怕也越来越少了,所以更令人珍惜。”
  李济深哼了一下:“鬼才相信你,在我面前,难道你还要隐瞒?”
  “小侄哪里敢在世叔面前隐瞒什么?真的没有任何任务,其实只要小侄在南宁出现,世叔、徳公和健生将军就能一眼看出委员长的意思,根本就不需要我再说什么,而小侄确实对哪一方都没有成见,也根本没有资格在世叔和各位前辈面前说三道四,与其自讨没趣,还不如闭上嘴高高兴兴地喝酒玩乐,继续与以行将军商讨我们之间的生意。”安毅诚实地回答。
  李济深停下脚步,凝视安毅:“你就不怕因此而落得个不忠不义的骂名?”
  安毅笑了起来,摇摇头道:“我怕什么啊?小侄只对国家民族忠义,这么多年来一直都这样,世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是看着我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可是——难道你真不担心两广和中央打起来,致生灵涂炭?”李济深加重了语气。
  安毅再次摇了摇头:“世叔,说句真心话您可别生气,小侄认为这仗打不起来,因为您和徳公、健生将军以及今天席间的诸位前辈兄长,都不会忍心看到内战再次发生。不管此次两广军队出兵北上是何目的,也不管桂系和各路英雄的信心有多大,相信大家都不会罔顾国家利益和民族安危。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打起来,也会很快便结束,因为两广根本就不是中央的对手,如今的局势与中原大战前后天差地别,中央的力量成倍加强,全[***]民再也不能忍受分裂与内战,团结一致共同对外的呼声空前高涨,如果两广仍然坚持己见的话,很可能会失去民心,最终只能铩羽而归,甚至一败涂地。”
  李济深侧眼望着安毅:“所以你就来个两面派手段,指使黔西继续与广西保持联系的同时,又对你的蒋校长效忠,派遣湘西军队向我桂军发难?”
  安毅瞪大眼睛,极为无辜地解释:“世叔,你在说些什么啊?小侄和湘西、黔西虽然是同盟关系,可是并没有权利命令两个读力的地方武装干这干那啊!黔西与广西密切往来,是多年的交情和共同的利益使然,而湘西却又有所不同,当年要不是徳公和健生将军苦苦相逼,弄得他们损兵折将,远走湘西,哪有如今的相互敌视啊?小侄说服张弘栾前辈不要主动进攻,已经是花了很大力气了,您老人家却生出误解,让小侄如何解释?您再看云南的益公和卢汉他们,虽说也是小侄的盟友,可他们的内部事务却是堂堂一省之要务,牵涉到千万云南人民的福祉,小侄何德何能,敢去指手画脚?就是亲自去人家也不会买账的!就像广西与广东之间,虽然彼此是盟友,可陈济棠将军何时允许徳公和您老人家参与广东军政?”
  李济深沉默片刻,幽幽一叹:“你这张乌鸦嘴,当年几句话把我差点儿气死,可败出福建之后,痛定思痛逐一反省,一些事情还真让你这乌鸦嘴给说中了,但愿这一次不会如你所愿。”
  “世叔,你要是真不愿意回南京,干脆到小侄的叙府去休息一段时间吧。”安毅低声劝道。
  李济深不为松动,迈步向前,冷冷说道:“老子还没到需要养老的程度,哼……对了,让你那些在香港横行霸道的手下离我远点儿,特别是那个黑道老大陈彪,有事没事的派那么多人守在我家周围干什么?弄的街坊邻居见着我的面全吓得绕道走,你还想不想我一家老小安然了?”
  安毅愣了一下,心想要不是担心你的安全,我哪里用这么艹心?可转念一想,还是把那个秘密埋在心底为好,只要中曰大战打响,国内各派别就算有天大的仇恨,都只能放弃分歧,一致对外,再提那些不愉快的事,只能加深彼此怨恨,于整个大局有百害而无一利。
  “听到我说的话没有?”李济深再次停步。
  安毅连忙回道:“听到了,小侄回去就给香港方面去电,让他们充分尊重您老的意思,不过……您老总不能一辈子住在香港吧?”
  李济深神色一黯,颇为痛苦地长叹一声:“不说这些了,陪我走走,给我说说华北的情况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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