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庭芳道:“松江棉布我要的不多。江西才缓过劲儿,不瞒你说,绸子还是少了些,同你换不来多少松江布,倒是贵地的粗布比别处好不少,刘大官人拿点子不值钱的粗布与我,可行否?”
刘永年心中一凛,问道:“绸子兑粗布,能以一当十,不知郡主要那多粗布作甚?”
庭芳心道:军需啊!告诉你就傻了!遂故作惆怅的道:“江西穷,百姓穿的麻布不御寒,偏偏一场洪水,女眷死伤无数,织布的少的可怜。眼看就要入冬,不若贩些粗布回江西,虽是利薄,赚头却不少。”
刘永年半点不信:“直接卖绸子,岂不更省事?”
庭芳笑嘻嘻的道:“长江那么大的浪,不用粗布压船舱,谁敢回去呀?用石头压船,还不如粗布呢,赚两茬钱岂不美妙?刘大官人说是也不是?”
刘永年笑笑不答话,却是问道:“区区布匹、土产也招的郡主来淮扬,我心有些不安。生意好说,却是旁的想听郡主指教。”
庭芳微笑:“何处须得我来指教?”
刘永年露出个不怀好意的表情,直直问道:“同郡主打听个人儿。”
庭芳看向刘永年。
刘永年老神在在的道:“近来韩湘王的身体如何,郡主知道么?”
庭芳的脸色微沉,刘永年问的不是韩广兴的身体,而是在嘲弄江西的局势。江南是比江西好太多的地方,拥有数个出海口,内陆打成猪脑袋他们都可以凭借出口或走私疯狂赚钱。明朝的东林党豪富,就跟走私有巨大的关系。反观江西,所能依靠的只有长江,而长江沿线数省,各个情况不同,尤其复杂,否则庭芳也不会打着控制长江的主意了。不是她野心大,实在是给逼的没办法。如果不是太子的昏招,迫使她们放弃东湖,北伐会轻松的多的多。
当然不是说江西全无好处,于庭芳夫妻而言,江西一个内陆省份,固然不好北伐,却也不好侵犯。局势依旧,即便福王篡位失败,凭借着江西全境的实力,朝廷都只能捏着鼻子继续认她个郡主,这又是区区一个东湖港不能比拟的优势了。
刘永年几乎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一个半省的控制力加出海口,是庭芳想要而不得的。所以刘永年有嚣张的资本,有愚弄庭芳的闲情。庭芳有些庆幸,她亲自来了,至少能见到刘永年,至少有谈生意的机会。否则换了钱良功,只怕是晾到底的结局。形势比人强,庭芳只能忍,就如当初刘永年在东湖受辱一样,商场上不是挥洒傲骨的地方,能屈能伸是最基本的素养。
刘永年似笑非笑的看着庭芳,却没料到庭芳即刻转了颜色,笑道:“韩湘王身子骨尚可,就是心眼太好了些。”
刘永年愣了愣。
庭芳面露得色:“刘大官人可是不知,他前日送了我们好有几千人的兵丁,我们都收的不好意思,想请他喝酒,他又不肯。如今世道越发好了,如韩湘王同刘大官人这等好人,当真难得一见。”毫不留情的回刺了一句,顺便亮了亮结实的肌肉,以镇刘永年。商业谈判,太硬了不行,太软了更不行。总的来说便是态度要端正,底线不能丢。如果说商业上君子墨等人梗着脖子再说淮扬不好,都是不得不承认其底蕴非新建的南昌可比;但要说军事实力,就跟积累无关了。破坏比建设艰难,所以训练精兵比构建繁华要容易的多的多。
刘永年固然经济实力雄厚,可江南人软糯的性子,上了战场就很不够看。同时刘永年名不正言不顺,外族入侵时,江南人或能为了守卫家乡殊死搏斗、全民皆兵,甚至像清朝入关时那样搞自杀袭击。但能被刘永年驱使的,永远只有唯利是图之辈。燕朝立国一百多年,百姓的历史观不会超过三代,能记住爷爷名字的都不多,知道太爷爷是哪个的更少。于百姓而言,他们生是燕朝的人,死是燕朝的鬼,真打起来,燕朝仪宾的军队一入江南,就能衬托的刘永年是反贼。所以任何时候打仗都要有个能入眼的政治理由,就算是九一八事变,也得死两个日本兵才行。否则将军无法有效煽动士兵,军心一乱,还打个毛线球!
两厢夹击之下,刘永年的人真是弱的不够看。当然,庭芳也不会贸贸然打江苏,首先是打仗要钱,其次则是刘永年是地头蛇。庭芳不想要一个破败的江苏,她想要大好河山,想要安居乐业,最想的是在国土的角角落落看得到广场舞大妈叉腰抢地盘,那是真正的安逸和乐,那是庭芳梦里都想回去的家乡。她已不能回去,所以一定要把他乡变故乡。能用经济解决的,永远不要用武力解决,武力最好是威慑,是最后的无奈之举。
刘永年无法判断徐景昌的实力,他在军事上无长才,不如庭芳夫妻齐心。打着哈哈道:“原来你们是老交情!”
庭芳笑道:“正是了。”又道,“我今儿还要告个状来。刘大官人可知水匪蒋赫?”
刘永年道:“略知一二。”
庭芳叹道:“原是同你们签了契约,今冬卖鸭子的,哪知他跑去养殖场一顿乱抢,踩死的倒比抢走的多。恼的我使人追出了几十里水路,愣是叫他跑了。下回刘大官人见着他,定要报与我知道,看我不打断他的狗腿!”
刘永丰:“……”不要把战争说的好似邻居吵架好么!
刘永年也是有些接不上话,心中生出一丝恼意,大意了!他对江西的了解太少,竟是无法拿捏庭芳的弱处。单做生意固然好,然而刘永年又不是傻子,既然各自圈了地盘,难道就不想大一统?既然要大一统,早晚有一战。刘永年实是有些不想卖棉布棉花的,但江西的丝绸又太诱人。江西再穷,一个省的丝绸产量也是蔚为可观。丝绸在洋人处从来供不应求,有多少他们吞多少,何况富庶的江南恨不得连小家碧玉都要穿绸,刘永年空守着市场供不上货,白看着商机拿不到钱,自然是心中冒火。
想了一回,把话题拐回来道:“如今江南养蚕的多,种棉的少,就怕郡主想要的粗布我没有那么多。”
庭芳道:“安徽种棉的就多了,刘大官人往安徽收了来,一总卖给我可好?就当六姑父疼疼我,省的我来往奔波,晒黑了叫夫君嫌弃。”
又叫回六姑父了!刘永丰自问脸皮厚如城墙,今日实实在在败给了庭芳,心服口服!刘永年也是一副妈的这女人当真不要脸的神情。在一旁默默旁听的君子墨更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心道她当初要能如此厚颜无耻,恐怕就不用吃本家那么大的亏了。至于王虎,早已被期间乱七八糟的事绕晕了头,深深觉得还是打仗简单,他脑子不好使,就别掺和进奸商的狼狈为奸里去了。
刘永年想了一回道:“闻的你不独想要粗布,还想要精粮,莫不是江西不种?”
庭芳理所当然的道:“粗粮可喂猪,卖猪肉比卖粮食赚。种了粗粮可不是没地方种稻谷?再说江南的稻米好吃,江西的没那么香甜,我吃不惯。”
半真半假的话,刘永年也懒的判断,调侃道:“你倒挑嘴,江苏一年统共也不产多少精粮,瞧着郡主倒是不为赚钱,单为口粮了。”
庭芳一脸被你看穿的表情,爽快承认道:“姑父是知道我的,挑嘴挑衣裳,在那穷乡僻壤的地界儿,可坑死我了。”
越叫越亲密了还!刘永年没搭理庭芳的称呼,这女人往日叫他爹都不打一个磕绊,姑父算个屁!刘永年之前已知庭芳想卖猪肉卖鸭子,他兴趣不大,于是道:“郡主想过卖瓷器么?”
景德镇瓷器是江西的经济命脉,徐家还有自己的船队与洋人交易,让出了丝绸犹嫌不足,居然打起了瓷器的主意。刘永年的脸皮很是坚挺嘛!庭芳犯不着生气,淡定的道:“瓷器你说晚了,早叫房家二哥哥截了去。我横竖是烧窑的,卖给谁都是卖,只做生意总要讲究个先来后到,不若姑父同二哥哥谈去?横竖是自家亲戚,坐下来聊聊也未尝不可。”
这是明确的拒绝,房知德乃徐景昌的嫡系,已脱离房家良久。但只要占了个房字,明面上就不好撕破脸。有了庞大的船队,房知远亦不好摆兄长的谱儿。什么礼义廉耻兄友弟恭都是假的,尊卑之事,要么看谁钱多,要么看谁拳狠。对着只有兄长空架子的房知远,房知德有无数种方式让他生不如死。刘永年暗自瞥了刘永丰一眼,再不对付,如今不也乖乖的做跟班了么?但刘永年还是想要瓷器,便道:“横竖山间尽是高岭土,郡主何不多烧些,匀我一半。旁的只要郡主想要,不拘江苏有没有,我都替郡主弄了来。”
庭芳使了个拖延计,道:“法子我正在弄,想改良一下窑,看成品率能否提高。若能提高咱们在谈,现说那空口白话也无意思。咱们都踏实一点,认识这么许多年,又是亲戚,就别同外人似的你来我往的搭台子唱戏吧。”
这番话说的漂亮,好似二者关系多亲密,与外头妖艳的贱货有多不同一般。刘永年却不会被糊弄过去,略显强硬的逼迫道:“去外省收棉布诸多不便,鸡鸭鹅猪太琐碎,我也不想插手,便是接过来也是给族里没营生的人一口饭吃。既然郡主说不谈虚的,我恭敬不如从命,实话实说。我只想要丝绸与瓷器,旁的都不想要。郡主若乐意,什么鸡鸭的权做添头,我一文不赚。郡主若不乐意,那便也无须多谈了。”
庭芳眼神凝了凝,刘永年狮子大开口,摆明了讹诈!瓷器至于江西,是一切经济繁荣的基石,是一头巨大的现金奶牛,哺育着江西的每一寸土地。用农业支撑工业是残酷的,用商业维持工业就好太多。丝绸已是无可奈何之下的让利,瓷器万不能丢。
双方僵持不下,良久,庭芳低声道:“瓷器不行,我不能失信于人。”悄悄换了称呼道,“不知刘大官人对玻璃有兴趣么?”
第396章 汪汪汪
刘永年没兴趣。玻璃本就是西洋物事,洋人恨不能卖过来,怎可能还从华夏买?玻璃很好,本地富户都喜欢,拿来糊窗子做摆件都极好。然而这是一锤子买卖,富户买了就不会再买。玻璃又脆,极不好运输,卖到别处去倍加艰难。朝代飘摇的时候,在本土做生意,远远不如与洋人做生意来的爽快与稳定。江西物产中,刘永年感兴趣的就只有瓷器,丝绸都仅仅是添头。
华夏盛产蚕丝,品级各有不同。但从蚕丝变成丝绸,考验的不仅仅是养殖水平,还有更为重要的纺织技术。纺织,无人能比江南!江西的丝绸糊弄洋人差不离,刘永年却是有些看不上。原始的法子,没有技术革新,不过是二三等品。奢侈品当然比寻常物更值钱。尤其是洋人不远万里而来,单品越贵越受欢迎。同样一船丝绸,一百两一匹的与十两一匹的价差大到惊人!故刘永年对江西的丝绸兴致缺缺,同样级别的安徽能产、山东能产、湖南湖北亦能产,只要他要,自有外地客商齐齐整整的收了来,江西可有可无。尤其是他现在认识的洋人有限,多数洋人更喜欢同熟惯的十三行做生意,说实话他也吃不下那么许多。
但瓷器就不同,想烧瓷器得有土。随着别的窑厂衰落,景德镇开始独占鳌头,实在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固然旁处亦有,但就如江西的丝绸一样,能做是能做,没那么大干劲罢了。他愿招待庭芳,为了就是瓷器。
而江西的外汇就指着瓷器了,丝绸卖的极少,丢了江苏地盘后,房知德与洋人交易的丝绸都是从别处收集。幸而近来他也不要宝石了,一直要的是相对低廉的机器与各种原材料,用以维护江西兵工厂与纺纱厂的生产。乱世中,钱是好物,但物资比钱更好使。兵器与布料的自产是徐景昌的优势。想要扩大优势,进口更多的原料是理所当然。就如刘永年想的一般,洋人对景德镇觊觎良久,品相普通的丝绸已落入第二位,与房知德交易的商人,更多是拿丝绸维系关系,目标还是瓷器。
卖瓷器与洋人庭芳是占便宜的,卖给刘永年就是死路了。作为竞争对手,哪有放任对方势力增长的二缺?庭芳咬定不松口,刘永年却仗着除了自己没有别处可提供庭芳所需,亦寸土不让。双方僵持不下,庭芳的丝绸与刘永年的瓷器都无着落,旁的鸡鸭鱼肉什么的,甚至都不用谈了。
二人不动声色的吃了茶,默契的暂停谈判。大宗物资的交易通常是打持久战,谁也不指望一回就能成功。淡定的彼此告辞,各自回家。
一下午的谈判也不是没有丝毫收益,至少庭芳知道了刘永年的目的。半日下来吃的不少,三人都不饿。待豆子轻柔的帮庭芳卸妆洗漱毕,庭芳就散着头发往君子墨房中去。王虎与庭芳前后脚进门,如今主事的就他们三个,自是要一同商议对策的。
王虎是武将,性子颇急,下半晌听两位老大车轱辘的说话,早就受不住。此刻开门见山的道:“郡主,既然咱们要棉布,何不让出一部分瓷器与他?”
君子墨道:“他要的不是一部分,是全部。”
王虎瞪着眼道:“你怎么知道?”
庭芳笑着解释:“如若只给一部分,定价权就在我们手中。他从江西进货,得赚上一笔,卖的必然比我们贵。那么只有从我们手里买不着的商户才会找他。但没有手段的商户,便没有足够的财力。他一面要与我们竞争,一面他的客人还要与大商人竞争,两边都不得利,即便现在拿到了,不出两年,他得吐出来。然而尽数拿到手便不同,他想卖多贵卖多贵,你爱买不买。我们如今的垄断生意做的高兴,他早就羡慕嫉妒恨了。”
王虎撇嘴:“胃口太大,也不怕撑死。依我说可以让一部分,他谈不下来也是无法。多少让他赚二年,之后咱们再抢他的地盘嘛。”
庭芳点头:“也是一个法子,但这是底线,没有十天半个月不能松口的。你们都绷住了。”
王虎叹道:“麻烦!出门前我还想郡主何必以身犯险,哪知短短一日就涨了见识。”
君子墨点头:“可不是,便是要让利,让几分?怎么让?除了郡主与仪宾,恐怕旁人都不好做主,怕被刘永年算计了去。”
王虎暗骂君子墨见缝插针拍马屁,赶紧补充道:“我等岂敢与仪宾郡主相比。”
庭芳本在考虑底线,听得二人一番话,又无奈的暗自叹气。她与徐景昌夫妻感情有名的好,手底下还是分了派系。仪宾的封号因郡主而得,固许多场合说起来都是郡主放在前头;然而男尊女卑的社会,又让很多时候仪宾放在前头。故此,跟着庭芳混的,一定说的是郡主仪宾;徐景昌的嫡系就正好相反了。这还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要多几条绳子,还不定复杂到哪里去。庭芳对纷扰的人事有些厌烦,人太不可控,太复杂,没意思!
庭芳不说话,王虎与君子墨讨论的就开始歪楼。只听王虎道:“要不然咱们先打了刘永年,直接吞了江苏,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君子墨却道:“能打还不早打了,你打仗的不用算后勤的?”
王虎扭头对庭芳道:“郡主,我知道你心怜兄弟,不做好准备不出击。郡主待咱们好,咱们心里有数。可打仗没有不死人的,为了郡主,咱们乐意。苦一点累一点,没有精米咸鸭蛋,吃红薯就打不了胜仗了不成?”
“我宁可等,谁都是天生父母养。打仗必死人我知道,可放着你们背着红薯去前线。”庭芳摇头,“便是我肯,仪宾也是不肯的。”
王虎又是感动又是气恼:“郡主,我不愿你们受如此委屈!”
庭芳正色道:“不独为此,江苏豪强纵横,比江西强盛百倍。我们在江西闹个天翻地覆圣上睁只眼闭只眼不管,但谁要动到江南,只怕不止刘永年会反击。殿下在京城,是象征亦是人质。天家无父子,逼急了赐死殿下,咱们可就不止对湖北的叛军,更不会在围城时有安徽援救。所有人都有了理由吞并我们,你说周围几个省心动不心动?土匪们自不必说,各处府兵瞅着殿下没了,凑凑人头,拿着我们去讨好太子,那才是一本万利的好生意。蚂蚁多了咬死象,咱们再厉害,被人联手围剿,十死无生。行军打仗与生意无二,你得让大伙儿都跟你利益一致,大伙儿才会挣命的维护你。若不能,大伙儿便要挣命的杀了你了。”
王虎老脸一红:“是我思虑不周。”心中对庭芳的佩服又多一成。他的兵法读的七零八落,念到哪一段勉强知道个意思,活用想也别想。此刻听庭芳轻描淡写的分析,分明是将军的素质!
庭芳见王虎服气了,也对自己更佩服了一成——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见长。她对王虎说的么,实情倒是实情。但任何事,非要掰扯,总是能掰扯出一二三四五条看起来特别靠谱的理由的。她并没有全说实话。现在打江苏固然困难,也不是不能。朝中的动向已经明晰,太子不过垂死挣扎。福王控制了京中联合了九边,都是皇子,圣上犯不着为保太子跟群臣唱反调。细论起来,他还更喜欢福王些。再则圣上对先太子是有愧的,每每看到福王,就想起了先太子。福王的数次表现,越发老练,更让圣上的心偏了偏。
而庭芳夫妻,同样有着砝码的作用。圣上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太子,那是把庭芳卖去烟花柳巷的人,说是不共戴天之仇都不为过。中南的乱象让圣上无能为力,只能放任徐景昌发展实力。扶太子则乱,扶福王则平。圣上是会算账的人,虽一直痛恨叶阁老,但也犯不着对徐门叶氏有多大的敌意。尤其是这位叶氏那样有才,圣上多年前亦是喜欢过的,皇后甚至临终前还见了她,先太子妃也公然表示过喜爱。几厢叠加,圣上脸上都只差没写着废太子,而京中诸人看太子的眼神,已与死人无二。
福王为了进一步取信于圣上,在庭瑶的建议下,与太子针锋相对,但对太子长子李兴怀又是另一番情面。庭瑶深谙人心,福王对太子的疾言厉色,是恨太子逼死了先太子,是恨太子害了他自幼的玩伴夫妻,是福王重情义;对李兴怀关怀,是福王心胸宽广,是福王有长辈气度,更是福王不迁怒人的证明。皇家兄弟互砍的多了,底线便是不迁怒。大家都是一家子,是否真心疼爱侄子不重要,能克制,便能拿高分。
太子的胆战心惊比先太子更甚,京中的情形庭芳尽知,不由生出大仇得报的快感。作为庭瑶的亲妹子,绝对一脉相承的小心眼。杀人不过头点地,还是这样折磨着人更叫报仇。庭芳心中暗自大度的表示:本来想进京阉了你的,看你现在的倒霉样,你乖乖的被恐惧支配到死就好,我便不动手了。
因此,京中局势可谓一片大好,徐景昌即刻北伐胜率已占七成,掉头来以皇命打江苏,那便是势如破竹。可作为上位者,眼光不可以这么短。现在打,夫妻二人极容易被边缘化,毕竟太年轻,干不过抱团的老干部们。一旦庭芳夫妻被迫退出政治舞台,科技兴邦就更艰难了。总归要面对的艰难,庭芳宁可现在面对。因为她永远不会相信帝王的良心,哪怕那个帝王是现在看起来憨直可爱的福王。
两个下属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提不出什么有效的建议。作为保镖而来的二人,本职也不是出谋划策,庭芳并不强求。术业有专攻,从出门起就知道所有的决断都得自己上。也不知任邵英在安徽与浙江两处谈的如何了。想把税收集中,亦非易事。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大鱼固然想为所欲为,小鱼却也不是死的,抓紧机会垂死挣扎是常情。几个府衙现吃的挺饱,肯不肯加大胃口就不得而知了。任邵英得用“将来”的大饼忽悠他们,希望他们能更贪一点,若是小富即安可就不好了。
一夜商议无果,庭芳只得回到房中。豆子迎上前来,一日功夫,足以让她在打扫卫生的间歇从各处人员嘴里获得庭芳的身份信息,再次替庭芳拆发髻时,嘴里已换了称呼:“郡主,明日要穿哪件衣裳?晚上好挂出来。”
庭芳道:“明日不见客,穿家常衣衫即可。你今日在家,可知行礼放何处?”
豆子点头道:“略看过一二,首饰匣子没点过,衣裳有几箱子。”说着顿了顿,“郡主的家常衣裳有些寻常。”
庭芳轻笑,既然豆子跟了她,有些生活习惯无需隐瞒:“我日常都很朴素的。”
豆子有些不解:“郡主怎地改了性子?”
庭芳道:“我原在衣食住行上就不怎么挑剔。”
“啊?”
庭芳又笑:“我要暴露了本性,楚妈妈和刘永年会信我不逃?我越是挑三拣四,便越吃不得苦。会芳楼把我养的好好的,我便不敢踏出门去遭罪。我去了没多久,刘永年还带我去街上的饭店吃饭。那不是为了逗我开心,而是要我见识见识淮扬城内尚好的酒店吃食也不过如此,再推开门看外头的百姓,日子更是艰辛。如此一来,一面锦衣玉食,一面荆钗布裙,我这等挑肥拣瘦的主儿,自是要在会芳楼窝着一辈子了。无非是温水煮青蛙的招式,不足为奇。”
豆子怔了半日,才问:“郡主当日多大?”
“十二三岁吧。”庭芳放松的靠着迎枕道,“诡秘朝堂都见识过了,区区一个刘永年的小心思又算得了什么?”
豆子无言以对。
庭芳忽又想起一事,问道:“我看楚妈妈面露憔悴,按说刘永年比往日势大,会芳楼应该更风光才是。你们墨竹姑娘的名声,我可是在南昌都听见了。她该是红光满面才对。”
豆子低声道:“郡主不知道,先前妈妈也不知怎地惹恼了大老爷,大老爷一怒之下把她送与了二老爷,就……”
庭芳愕然:“送给……刘永丰!?”
豆子想起往事,眼圈泛红。青楼本就是信息流通之处,别家楼子是什么模样尽知。会芳楼若是换了老鸨,她们的日子可就到头了,当日不知多少姑娘集结在一处祈福,平素暗地里说的再难听,到了关键时候都知道,在没比楚岫云好相处的老鸨了。个个心里都恨死了刘永丰,弄死了那么多姐妹不说,现连楚妈妈都不放过,背地里扎了无数小人,只没效用,不由暗骂老天夏眼,却是也没了别的招式。
庭芳沉默,楚岫云最惹恼刘永年的一回,便是她的逃离。叹了口气,当时应该要把楚岫云扣下的。但看着豆子,又惆怅了。扣下了楚岫云能救她,那会芳楼里的姑娘们呢?庭芳恨的咬牙切齿,青楼不绝,悲剧永存!若非青楼合法,再怎么样也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后世日本的妇女拐卖引诱就比中国严重的多的多。而数倍于日本的中国,拐卖虽然一直有,可卖去做鸡的终究是少数。看看日本那国际性奴运转中心,看看拉美与南洋遍地的雏妓,再看看泰国引起无数人猎奇的人妖,庭芳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更坚定了将来废除青楼的信念!
良久,豆子怯生生的说:“郡主,你能斩了二老爷么?”老天不惩罚,那权贵呢?
庭芳道:“暂时只怕不能。”
豆子的眼中登时蓄满了水,却不敢落下。刘永年兄弟好似所有人心头的一片阴影,即使明知道已离开,依旧害怕。
庭芳揉揉豆子的头:“睡吧,噩梦已醒,都过去了。”再多的安慰说不出口,被父母所卖的豆子,回家也是死路,先混着吧。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庭芳惯例起来练习。到巳时,却是有人来报:“郡主,刘永丰求见!”
庭芳一愣,不大确定的问:“刘永丰?”
来通报的兵丁点了点头:“是,他说他叫刘永丰。”说着,奉上拜帖。
庭芳接过拜帖看过,的确是刘永丰,便吩咐道:“使人先招待一二,我去换个衣裳就来。”
兵丁应声而去,庭芳赶紧下马收拾。秋冬的大衣裳本就复杂,再加上涂脂抹粉,更耗费时间。待的庭芳打扮停当,已滑过半个时辰。从容淡定的行到会客厅,刘永丰忙起身见礼,这一回是实实在在的拜了下去。
庭芳坐在上首安然受礼,心道:不知刘永丰又来作甚?
跟随庭芳而来随侍左右的是君子墨与豆子,见外客时,女主人的谱儿总是要摆。君子墨尚可,豆子见了刘永丰忍不住颤抖。刘永丰却是不认得豆子个小角色,扫都不扫她一眼,只对庭芳道:“郡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刘永丰只带了个长随,庭芳在自家地盘上,倒也不惧,只笑道:“有什么话如此机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