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痴男怨女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徐岩第一次见宁夏的就是这种感觉。
  她穿着淡雅素裙从豪华轿车内出来,眉目清淡桀骜,眼波流转间尽是满不在乎,这是一个光彩靓丽,活泼清高的女子。
  那时她年轻漂亮甚至还有些稚嫩,婴儿肥的脸蛋看上去有些可爱,目下无尘到让人咬牙切齿。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是杀人凶手,是破坏他家破人亡的凶手。
  那一刻,他压下心中的异样感觉,与心魔为伍,上去骗了她了真心。
  刚入学的宁夏,因为年轻貌美,气质冰冷,很快成为校园内人人讨论的对象。
  她不住校,每次上完课之后就回家,每天学校门口都停着接送她的豪华轿车,正因为如此,才更让人家眼红嫉妒,觉得这是个傲娇的富家女,平日里沉默寡言是因为看不上他们这些穷学生,甚至还有些不好的恶言恶语,说她是被别人包养的小三。
  更甚至有些嫉妒的人说曾经见到过车上有个很老的老头在等着她。
  面对这些不属实的言语,他很高兴的翘起唇角,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那时的他面对宁夏时是冷漠仇恨,抱着不屑仇恨的心态接近她。
  为她从小偷手中抢回包包,故意在校园里接近她,每天早上给她买早餐,下课送她出校门。
  这一切,他都做的顺手捏来,有时候,他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的演技,竟然对着杀父仇人能这么的“深情款款”,一丝破绽都没露出来。
  后来的一切发展的都很顺利,一向独来独往的她开始正视起他,她不会主动上前来和他说话,但他总是依着认识的关系来和她搭腔。
  那个时候她冰冷冷的让很多男生都心生爱慕,女人总是会嫉妒比她们长相漂亮,穿着精致的女人。而男人恰恰相反,他们天生就是视觉动物,喜欢美女是改变不了的习惯。
  她是人文学院工认的校花,从不参加集体活动,甚至和人交谈的时候也是一副冷言冷语。
  这样一朵带刺的玫瑰让女人仇恨,让男人求而不得迷恋,在校园里,他和她的关系比旁人稍微近那么一点儿。
  其实他知道,她并不这么以为,只不过是旁人自以为的罢了。
  但仅仅是这样,已经让他很高兴了,年少的男生女生想的还很简单,那时的他也不过幼稚的可笑。
  有天下课,她没有着急离开,而是站到他面前,挑着黛眉,语调清冽自傲:“你想要追我?”
  她用一种笃定的语气说着这种话,可双目中带着深深探究,仿佛在考察他的真心与否。
  混蛋了许久的宁夏,那时才刚满十八岁,对于爱情,她还处在一种朦朦胧胧中,不知道什么是一辈子,只觉得彼此看对了眼就是爱情。
  以前上高中的时候,她周围不少同学都开始早恋,也许没有什么实际性的动作,只是单纯的一起上学放学,中午一起吃饭,或者在学校多说了两句话,一个含情脉脉的眼神。
  那个时候的少男少女还很单纯,他们自以为的爱情不过就是这样背着父母老师和某个异性多了些好感。
  当时的宁夏心性还是个孩子,和世上所有心灵得不到满足的孩子一样有些嫉世愤俗,她总是喜欢用数也数不完的金钱来满足日益苍白孤寂的内心。
  她每个月的零花钱可能是普通家庭一年的开销,她可以去商场买最新款的衣服,打折区的衣服看都不看一眼,只要她想,她甚至可以去任何一个国家度假旅游,买数不完的衣服珠宝。
  但这些物质却满足不了她苍凉的内心,有时候她只是渴望父亲一个关心的目光,而不是每个月简单的一个数字。
  对于周围那些蠢蠢欲动的早恋,她其实并没有多大感觉,实在是在她看来,那些男孩真的太没吸引力了。
  她的话简单直白,没有丝毫女孩子该有的扭捏害羞,清明瞳孔注视着,眼中只有他的倒影。
  那时的徐岩心中是震撼的,他在疑惑,一个心肠狠毒的女人,怎么会有这么清澈单纯的目光?
  只不过这样的念头刚一升起来就被他抛在脑后,他脸上挂着最恰当微笑,唇边弧度美好到让人炫目。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皮相不错,只不过以前不在乎,可现在却不得不用上这副臭皮囊博得这个女人的真心。
  那时他是怎么说的?
  对了,他笑容温和望着她,用尽了自己当时最大的温柔。
  他说:“我觉得你和很多女孩子都不一样,我的确很喜欢你,希望能有更近一步的交流。”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面容清隽含笑,让人看不出一丝做假。
  可只有他自己当时心中是怎样的不屑冷嘲,那时,他刚说完这话,稍一抬头就看见清华园大礼堂的草坪上挺立数十载的碑铭,上面刻着清华的校风“行胜于言”
  “行胜于言”不是不言,而是言必求实,以行证言。
  作为一个清华人,那时的他不是不羞耻的,他觉得用这样的手段骗一个女人,实在有些可恨。
  可转眼想到这个女人的肮脏和社会不公,他就觉得这样的手段其实在她面前真不为过,他不过是想要报仇而已。
  只是那时刚刚二十出头的徐岩还不知道报仇这俩个字会是他后面很多年的心魔,他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重复着报仇俩个字,同时也记住了这个此时让他嘲笑的女子。
  ……
  那天她没有吭声,就这么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那样的一眼让他至今都记忆尤甚,平静中透着光亮,慎重的根本就不是放浪女。
  他不知道当时她是怎么想的,第二天他还是一如既往给她买早餐,送她出校门,渐渐地,她不再无视他,而是会笑着和他搭腔两句。
  真正让她决定接受他是在他们相识两个月后的某一天,他喝多了向她诉说了满腔爱意,她这才点头答应。
  其实那次的醉酒也是他的刻意为之,只是这些她都不知道罢了。
  那天,他们接吻了,在校园里一处偏僻的亭子,少女的唇瓣软软甜甜,犹如糖果般甜腻。
  他不喜欢吃甜的东西,但莫名的,却觉得和她接吻的感觉不错,也许是那天喝了点酒的原因,他总有种飘飘然的不真实感。
  那时她的初吻,也同样是他的初吻。
  在她之前,他不曾接触过异性,在还没北京这座大城市的时候,他一直想的就是考大学赚大钱,后来真的考了大学,他比同龄人成熟,当别人在风花雪月享受着美好的大学生活时,他却削尖了脑袋在想怎么赚钱。
  社会总是这样不公平,有些富二代败家子的财富,也许是他穷其一辈子都赶不上的,但当时的徐岩想的很简单,他总觉得如果自己连争取都不争取的话,也许永远都不会成功。
  ……
  那年她十八,他也不过才刚刚二十多,正是荷尔蒙丰盛的时候。
  亲吻过后,他承认,他的确不讨厌她的味道,甚至还有些贪恋的想要多要一些。
  但也仅此而已!
  之后的一切发展很顺利,他们感情越来越深厚,他一点点看着她调入他事先布置好的骗局,心中不无兴奋。
  在这场骗局中,他始终持着主动的态度,让她做什么,她绝对没有二话,他说他不喜欢她老是冷着脸动不动就任性使脸色,果真,她真的开始改变了。
  在一起的两年内,她的确变了许多,从一个目中无人没礼貌的少女变成一个态度温和的好姑娘。
  那个时候的她真的能称上是好女孩,一颦一笑都极具青春气息,美艳的让人目光只落在她身上。
  少了一开始的冷冽气质,如今的她和同龄女孩子没什么两样。
  曾经不少不知情的同学都笑称他真是好福气,居然把人文学院最有名的一朵带刺玫瑰给折了下来。
  那时的他明面上笑着甜蜜,实际上心中却是满满厌恶冷嘲。
  后来,她越是上心,他越是若即若离,看着她偶尔露出来的黯然,他心中会有莫名快感划过。
  这样的状态一直维持到在北京又重遇肖雪。
  他和肖雪是高中同学,一直就爱慕于她,他们的相逢是那么的美好,后面发展的也很完美,那个时候他俨然已经忘记了还有一个女子会因为他的若即若离而黯然伤神。
  也根本就没想到,他让她垂眸黯然一时,她却让他一辈子都不能释怀忘却。
  ……
  他们在一起的两年,越到后面越是平淡,尤其第二年的时候更是乏味平静,他以学业繁忙为由没少放她的鸽子,到了后来能一个星期见上一面都很困难。
  其实现在想来,他都是震惊的,他在想,那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还那么年轻,正处在躁动的青春期中,是怎么能容忍的下男友的冷淡?
  后来他才想明白,是因为深爱。
  她爱他时,他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可以在她面前恣意任性妄为。
  她不爱他时,他是世上最悲惨的男人,没有了她的含笑包容,他身边空荡荡的孤寂。
  ……
  自杀前的徐岩想了许多,他手中握着一片薄薄刀片,坐在阴暗的小屋里,刚被判刑的他还没被送去郊区监狱。
  他已经这么坐了许久,脑海中不断盘旋着昨日宁夏来看望时的场景。
  她挺着肚子坐在他对面,总是是不是抚摸着圆鼓鼓的肚子,脸上有着即将为母亲的喜悦。
  他们的纠缠仿佛就是一段错误,她爱他时,他不屑一顾,仇深似海。她不爱他时,他却纠缠不清,为爱难以自拔。
  对他这种人来说,感情其实不是必需品,甚至在和肖雪分手过后,他还在想,要娶哪家千家能对他的事业有最大的帮助?
  他是个理性的人,事情的最大化利益会想的很清楚,他以为他会一直这样,只是后来有些事情的发展并不由着他决定。
  如果爱情真的能让人理智,那这个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了。
  这个时候,他说不上自己是何种心情?后悔?懊恼?不甘?亦或者是害怕?他都没有!
  他想到了当年婚礼上那绝决的场面,他知道,那时的他真的太狠了,当着她亲朋好友,同学老师的面,一点儿面子都没给她,更甚至伤透了她的心。
  所以在后来的迷途知返中,不管他怎么做,始终都入不了她的心。
  ……
  这间小屋光线暗淡,除了一张单人床外什么都没了,在这种封闭式的坏境下,他要呆上十多年。
  徐岩知道,他是撑不下来的,就算撑下来,十多年之后,他的一切也都毁了,甚至会沦落成社会上最底层人。
  这个时候他格外想念宁夏,想念她温软笑容,想念她身上淡淡幽香,更想她的恬静宁和。
  有时候,有些人,一旦错过,就真的是永远了。
  不知不觉中,徐岩伸手抚上心口位置,像是要以此来缓解心中的痛苦。
  他的好半辈子不应该是这样的落魄潦倒,真的宁愿去死,也不愿这样让她可怜。
  其实现在说什么恨不恨的真的已经没什么意义,她的确是他的杀父仇人,可同时也是他这辈子最深爱的女人,是他曾经无数次想要娶回家的女人。
  她的好,她的美,她的娇,她的媚,他曾经都深深拥有过。只是现在已经到了说拜拜的时候了。
  一滴滚烫泪珠从眼角划过,徐岩闭着眼睛割破了手腕,当鲜血滴答顺着手腕划落到地面的时候,他唇角微扬,倒在单人木板床上,悄然无声息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模糊了双眼。
  在这无人一刻,他肆无忌惮的痛哭流泪。
  在这个世上,他已经没什么亲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俩个女人,一个是他妈一个是宁夏。
  妈那边王宏会照顾,宁夏也已经有了珍她爱她的丈夫,他的存在不过是多余的。
  夏夏,那天我让你激动的拿着水果刀戳进自己心窝时,你不知道,其实我比你还要痛,我宁愿受那一刀的是我自己。
  在得知你因为神经方便问题住院的时候,我更是心慌意乱,我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高兴自己计划得逞,而是在乎你的病情。
  只是这些我都没办法说出口,即便说出来了,你也不会相信,甚至连个眼神都没。
  他们的结局仿佛从一开始时就已经注定了,中间不管有多少尔虞我诈,还是缠绵恩爱,最后的结局都是莫不相干的陌生人!
  视线涣散的那一刻,徐岩眯着眼睛,望着屋顶,渐渐笑了起来,他笑的释然暖荣,仿若千山暮雪,玉宇琼楼。
  夏夏,请允许我这样最后称呼你一次,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那个初见般站在车旁素裙恬面的翩翩少女。
  人世间有太多的苦难无奈,惟愿你这辈子都能安康幸福,也祝你和你肚子里的宝宝永永远远无灾无难。
  鲜血流尽的那一刻,他轻声低喃,爸妈对不起了,儿子只能到地底下给您尽孝了。
  ……
  这年春天,徐岩自杀身亡,据说他自杀时的那片刀片是在他被抓的第一天就带在身边的。
  叶翌寒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开会,这次会议是集团军内部的一个会议。
  他接到电话的时候,神色僵了片刻,然后继续将接下来的问题给大家说了出来。
  散会的时候,众人都走了,唯独戴清留了下来。
  他走上前去,在叶翌寒肩膀上拍了拍,做出一副知心大哥的模样:“谁的电话?怎么一直冷着脸?你老婆现在在家怀了孕,你怎么还不高兴?”
  叶翌寒正在收地图,面对戴清的八卦,他动作停了一下,想了想,这才沉声道:“徐岩昨天在狱中自杀了。”
  面对情敌,他自始自终态度都是强硬的,敢和他叶翌寒抢女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戴清听了,顿时乐了,他脸上满满都是得意微笑:“这不是正好嘛!以后就没人来和你抢老婆了,那会你媳妇失踪的时候,徐岩在旁边说着风凉话,你不是气疯了吧?现在人家自杀了,不正和你的意嘛?”
  北京最近几起官员案件,他也有所耳闻,那个徐岩也是罪有应得,才短短几年的时候,竟然敛了这么多钱财,难怪每次见他时总是气场强大,这背后没那些金钱的支持,他敢那么嚣张嘛!
  叶翌寒皱眉浓黑剑眉,坐在椅子上,轻轻叹了一口气,漆黑鹰眸中有着化解不开的浓雾。
  他嗓音低沉,隐隐透着一丝担忧:“我媳妇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徐岩,而且前两天我才陪她在北京看过徐岩,要是让她这个时候知道徐岩自杀了,她怎么受得了?”
  而且现在小媳妇肚子里还有宝宝,真要怎么了,他岂不是得伤心死了?
  瞧着面前男人皱眉烦恼的样子,戴清很不厚道的笑了起来,他摸着下巴,啧啧出声:“这结了婚可就不一样啊,还知道疼老婆了。”
  以前这叶翌寒就简直就是个不懂风情的闷骚大龄男人,哪里知道这些?现在可真不一样了,瞧瞧这系无巨细的样子,真是把媳妇放在心尖子上疼。
  叶翌寒冷冷翻了个白眼,真是懒得理他。
  这老小子唯恐天下不乱惯了,恐怕最想瞧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了。
  戴清啧啧半响也没见有人搭理他,不禁无趣撇撇嘴,轻咳两声,这才正经说道:“喂,叶翌寒,也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想的,怎么自打你媳妇怀孕之后,你这智商就变越来越跌份了?他徐岩自不自杀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你在乎这事做什么?”
  自从有了媳妇,叶翌寒要顾及的东西的确很多,但也没戴清说的这么夸张。
  面对他的满不在乎,他直接爆粗口了:“滚蛋!少在这和我捣乱,没心情和你瞎贫。”
  戴清也不在乎,嘿嘿一笑,拿着地图上的小旗子把玩,然后漫不经心吐口:“说你傻还不信。你媳妇现在不是在南京呆着好好的嘛!她整天在家,又不上班了,对着的永远都是那么几个人,国家肯定不会让这事上报的,你不说,还有谁知道?”
  他就闹不懂了,这男人以往不最是聪明睿智嘛?怎么现在越来越笨了?
  闻言,叶翌寒一愣,他紧皱的眉梢一直没有抚平,忧心忡忡道:“这种事怎么能一直瞒得住?在说,你让我骗我媳妇,我可做不出来!”
  之前小媳妇和徐岩在里面的谈话,他都专门让人录了下来,每每听到徐岩那个混蛋说什么要让小媳妇每个月都去看他,他都气的想要杀人。
  也多亏他死了,不然他一定要把他在里面整的残废了不可。
  “你到底还是不是男人?婆婆妈妈废什么话呢!”瞧着叶翌寒这瞻前顾后的样子,戴清有些怒了,他暗暗翻了个白眼,道:“没人让你骗人!不过就是让你先别说罢了,再说了,你媳妇不是一心一意向着你嘛!没事也不会托人打听徐岩的事情!”
  见叶翌寒依然蹙眉,戴清彻底烦了,他负着手在会议室里转了一圈,然后颇为烦躁说:“我看这样吧!你就当没听说过这个消息,也没人给你打电话,你媳妇要是真的问起来,你就和她装傻充愣坝。喂,喂,喂,我和你说啊,你可别信,这招我对我媳妇试了不少次,每次都百试百灵!”
  嗓音微顿,戴清摸着下巴,又继续嘿嘿笑了起来:“我媳妇那么精明的人都信了,更别说是你那个傻媳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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