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昭姬,放开一点,实在不行还有文若兜底呢。”郭嘉安慰蔡琰:“主公堂堂益州牧,整个益州都是她的,谁敢跟她做对?解救个被亲戚欺压的孤女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借你吉言吧。”蔡琰叹口气,想想还是叫了个护卫去州牧府把他们的行程朝荀攸备报一下。
  收留甘倩的极品亲戚家住成都城外不远处的村落中,他们家里有几亩田地,看起来虽然不是很富裕,但也算是中等偏上的小康家庭。路上沈娴详细地向蔡琰询问了那家人的情况,得知他们之所以敢这么嚣张,是因为那妄想娶甘倩当填房的地痞他舅舅在成都当县丞。
  “呦呵,还是个当官的啊,怪不得这么嚣张。”沈娴冷笑道:“看姐姐今天扒了他的官皮!”
  蔡琰说道:“你查清楚再免官啊。”
  “放心。”郭嘉笑笑:“单凭那县丞包庇他外甥故意打死人不偿命,就够办了他的,更别说那户人家多年横行乡里致使百姓怨声载道。”
  “我倒不担心这个,证据确凿没得抵赖。”蔡琰皱眉:“可那县丞的家族在蜀郡颇有势力,主公新任州牧,若不能与那些豪强士族搞好关系,怕是以后有些事情会很难办呢。”
  “说到士族,颍川荀氏就是这大汉朝最显赫的世家之一,文若把荀氏全族迁到益州避祸原本就是在表明态度。”郭嘉似笑非笑地调侃道:“况且益州根本没有什么太大的家族,那些地方豪强也被刘君朗打压的差不多了,有你家公达镇场子,还有什么好怕的。”
  郭嘉说的很有道理,若是沈娴有心想扶持荀家在益州当大头,荀家也意属沈娴,双方互利互惠,再有荀彧和荀攸居中周旋,的确要比去跟益州那些拧巴来拧巴去的地方豪强们打交道要事半功倍得多。
  可是……
  “荀氏既为大家族便该明白一个道理,鸡蛋不应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蔡琰想了想,还是低声道:“如今乱世纷争,群雄并起,幽州有公孙家,冀、扬二州有袁家,兖州有曹家,还有徐州陶恭祖、荆州刘景升、关中吕奉先和西凉马寿成等等,如此之多的选择,荀家到底为何在娴儿连一州之主都不是的情况下挑中了她?难道当真是慧眼独具,就是看出她能一平天下?还是说荀氏家大业大,所以不怕算错一步满盘皆输?”
  没想到蔡琰会直白地说出这种话,郭嘉微微一怔,但很快他就将自己片刻的失态遮掩过去,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怎么会知道?你不妨去亲自问问公达?至于鸡蛋分篮装……友若不是在袁本初那里吗?”
  这话看起来没什么不对的地方,荀彧离开了冀州,但荀谌还留在袁绍那里,大概算是荀家分鸡蛋的行为之一。可与孤身一人窝在汝南派中的荀谌相比,举族跑来益州的荀彧显然分量更重一些,也就是说,袁绍只是荀家最后的退路,但沈娴却是首要选择。
  蔡琰还未回答,郭嘉便话锋一转,轻轻笑道:“不过……你当真不知?”
  蔡琰勾起唇角。
  蔡琰只不过是借这话题试探郭嘉一番,她当然知道荀家为何选择了沈娴。袁绍看似家大业大好混日子,但他麾下根本就是一笔混乱不堪的烂账。袁绍自己是汝南人,自然不会亏待汝南派;入主冀州时又争取到了冀州世家的大力支持,战后自然要对其褒奖;然而同样出力的颍川一系却并未得到应有的待遇,这让颍川派很是不爽。正巧此时荀攸一封信送来,荀彧一看,再跟家里人合计合计,反正继续待在冀州也没什么发展的空间了,得,跳槽吧。
  而且就像郭嘉说的那般,益州的世家门阀并不如其他地方那么高,大多数都只算寒门豪强,还被刘焉先一步打压得差不多了,沈娴在拿下益州后又干掉了豪强代表贾龙,所以现在的益州奇迹般地呈现出一种无世家门阀控制的状态,权利基本全在沈娴手里,就看她要怎么分配。
  沈娴当然也可以不要世家,只着重培养属于自己的寒门人才,好处是这种人没有家族的牵绊,会对沈娴忠心耿耿;坏处是很多资源都积累缓慢甚至无法积累,毕竟短时间内培养起来的人才如何比得过世家大族几十年几百年的底蕴沉淀呢?
  寒门和士族是两种仿佛永远都难以平衡的势力,如何在两方当中寻找一个恰巧适合的点,大概是很多人想破了脑袋也不得要领的烦恼吧?
  沈娴跟甘宁边走边斗嘴,时不时还拉无辜的张绣躺一下枪,这三个走在前面的人完全不知道郭嘉和蔡琰已经就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交换了彼此的意见,至于究竟有没有达成共识,那就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了。
  同样的,专注于讨论某件事情的蔡琰和郭嘉也没想到,他们只不过是说了几句话的功夫,沈娴、甘宁和张绣竟然真的把正常的接人行为计划成了抢劫。
  “等下到了那家,”沈娴兴奋地规划着:“维佑你先一脚把门给踢开,然后兴霸你就冲进去让他们把倩姐交出来,我在后方给你们压阵撑腰。”
  “身为主公要做到身先士卒。”甘宁义正言辞道:“所以还是你冲吧,我给你压阵。”
  “你怎么这么怂呢?”沈娴鄙视地看了甘宁一眼:“我要是带了琴,还轮得到你吗!”
  沈娴一提起琴张绣就想哆嗦,这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是他心里挥之不去的阴影。张绣忍了又忍,为了杜绝沈娴哪怕一丁点转头回去拿琴的可能性,他跨出一步站在了沈娴的前头。
  “维佑你的意思是你打头阵吗?”沈娴眨眨眼睛面含期待地看着张绣,张绣被她盯得头皮发麻,迟疑地点了点头。
  “哦,太好了!”沈娴欢呼道:“土匪头子你一边待着去吧,不用你了。”
  甘宁怒道:“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主公!”
  “你们够了……”蔡琰扶额,她握住沈娴的手腕,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主公,请你把手里的砍刀收起来,还有你那些护卫们……维佑你为什么也跟着胡闹!”
  沈娴默默地把砍刀塞进了甘宁的腰带里面。
  “一会儿上门了,好好说话。”蔡琰面无表情地说道:“有个词叫做先礼后兵,懂吗?”
  “懂了。”
  在接下来的一路上蔡琰都在挽着沈娴的胳膊阻止她继续胡闹,沈娴也乖乖地待在蔡琰身边没出什么幺蛾子,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了那座村落中,只是……
  “这村子里怎么没人啊?”沈娴看着空荡荡的村落有些奇怪,她仔细听了听,觉得前方不远处好像有喧闹的声音:“我们过去看看。”
  蔡琰的脸色变得有些白,她低声道:“倩儿没说是什么日子……不会就是今天吧?”
  沈娴的脚步顿了顿,她瞬间明白了蔡琰的意思:“可是成亲六礼,采纳、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这才几天就办全了?”
  郭嘉淡淡道:“既是填房,又怎么可能将礼数办全,只怕是着急赶紧娶进门呢。”
  沈娴心中的怒火腾地就烧起来了,她快步朝着村中喧闹的地方走去:“别说他今天娶不成,就是娶了,我也得把人带走!”
  全村人都聚集在祠堂里观看这场婚礼。虽然甘家在本地的名声不太好,但架不住人家家里有权有势还家大业大,普通百姓谁敢得罪。况且只是捧个场而已,大家都是乡亲邻里,也不好在大喜的日子撕破脸,只是苦了那个新嫁娘,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的,还要被拖进这虎狼窝中。
  甘倩坐在床榻上呆呆地望着窗外,媒人在她耳边不住地劝道:“姑娘啊,看开点吧,你一个人孤苦无依的,不嫁了还能怎样呢?难道被赶出去流落街头吗?”
  身穿白甲手持银枪的挺拔身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甘倩凄惨地笑了笑:“是啊,我还能怎样……”
  “走吧,要进门了。”媒人叹口气,挽着甘倩的胳膊把她扶了起来。
  这婚结的不伦不类,但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嘲笑或者是报不平,大家都沉默地看着,似乎只有结婚那家人是喜气洋洋的。
  甘倩几乎是被压着跪在了收留她的两位远房亲戚面前,她低垂着头,余光瞥见了泼皮猥琐而意味深长的笑,她已经绝望了,但这时耳边却忽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恭喜恭喜啊。”沈娴缓步踏入祠堂中,在众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懒洋洋地说道:“不过几位且慢行礼,让我们来讨论一下这位新娘的来历,如何?”
  坐在偏位上身穿锦缎的男人站了起来,他厉声喝道:“何人敢在此放肆!”
  男人看起来有四十多岁,长得獐头鼠目一瞅就不是什么好人,他在几个年轻子侄辈的簇拥下背着手走到了沈娴的面前,眯起眼睛打量了沈娴一番:“哪里来的小姑娘,当真不懂规矩。”
  男人身后的小子们用毫不掩饰的放肆目光打量着沈娴,郭嘉皱了皱眉头,他朝前走了半步,挡在沈娴身前帮她遮住那些目光。
  沈娴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她拍了拍郭嘉的肩膀,从他身后绕到他身边,二人并肩而立:“这位大叔,你家新嫁娘是我家走丢的丫鬟,现在把人还我,她怎么到了你这里的我就不追究了。”
  “胡说八道!你说是你家的丫鬟,你有证据吗!”泼皮的爹站了起来,他指着沈娴骂道:“这分明就是我一个远方亲戚家的女儿!她父母双亡孤苦无依来投奔我,我见她可怜,这才托了媒人将她说给我儿子,给她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沈娴随口胡诌的身份当然没有证据,就在她思考该如何圆谎的时候,一直默默站在她身后的蔡琰走了出来,轻飘飘地抛出一句:“当然有啊。”
  在一干人等傻眼的目光中,蔡琰从袖里取出一卷丝帛抖开,上面果然写着甘倩自愿卖身于蔡家等等话语,最重要的是在卖身契的末尾还印上了一枚血指印。
  “如果怀疑这份卖身契的真实性,我们可以去找县令大人鉴别真伪。”蔡琰微微一笑:“你们敢吗?”
  蔡琰成功唬住了这家人,这时郭嘉开口说道:“胡说八道的是你们才对吧?什么孤苦无依的,倩姑娘虽然父母双亡了,可是他还有亲哥哥啊。”
  郭嘉说着说着忽然把甘宁往前一推:“你们问过她哥哥的意见吗,没问过就敢把人家妹妹给嫁了,强抢民女啊?”
  被猛地推出来的甘宁一边在心中鄙视脑洞大开的郭嘉,一边立即变脸做出义愤填膺的样子咆哮道:“你们这帮混蛋!把我妹妹还回来!”
  都是演技派。
  泼皮他爹气得浑身哆嗦,泼皮他娘尖着嗓子喊道:“她家里根本就没有男丁,只有一个丫头!”
  “又胡说。”沈娴笑眯眯地看了郭嘉一眼,她抽出折扇刷地展开扇了扇:“要不我们去查查户籍?看看倩儿究竟有没有哥哥。”
  我是益州牧,我说有就有,大不了伪造,哼。
  “年轻人莫要猖狂,小丫头你知道我是谁么?”缎衣男人冷笑道:“在这成都的一亩三分地上,还没人敢在我面前这般放肆!”
  “那你知道我是谁么?”沈娴淡淡反问道:“别说成都,就算是全益州,也没人敢在我面前放肆。”
  “你家太守大人都被我关监狱去了,就等着秋后算账呢,这时候你们不夹起尾巴做人好好表现,将来争取宽大处理,反而变本加厉起来,胆子不小呀。”沈娴挥挥手,之前被张绣留在祠堂外面的护卫们持枪鱼贯而入,把缎衣男人松松围了起来:“阁下何不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甘宁偷偷问:“这话什么意思啊?”
  郭嘉解释道:“主公的意思是你怎么不上天呢。”
  听了沈娴的一席话,又看到有士兵们走了进来,这些人终于慌了,男人后退几步面露仓皇:“你、你究竟是谁?”
  “这就怂啦?”沈娴并不回答男人的话,她的目光在男人身上溜了一圈后眯起眼睛:“区区一个县丞,俸禄至多不过四百石,却穿得起蜀锦……够有钱的呀,哪儿来的?”
  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声说道:“是他贪的!
  “对!就是贪的!”大家伙面面相觑,片刻后一位明显有些文化气息的书生愤愤地说道:“我们每年种的粮食,有十分之一都要上交给官府!其中有一大半全都进了他们的口袋!”
  “谁!”男人的脸憋得通红,他环顾四周,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站出来!”
  沈娴的语气逐渐变得阴冷起来:“十分之一?朝廷税收不过三十征一,你们竟敢翻了三倍?谁给你的胆子!”
  “私自加税贪赃枉法,横行乡里鱼肉百姓,还逼迫孤女……我治下竟然有你这种狗官,是我失职。”沈娴深吸一口气:“把他给我抓起来。”
  “你们谁敢!”泼皮忽然嚎叫起来,他一把抓住甘倩死死扣着她的脖子:“谁再动?谁再动我就把她掐死!”
  “还有你,听说你上一任夫人是被活活打死的?”沈娴眯起眼睛,用背在身后的手对张绣打个了手势:“杀人了还敢大放厥词绑架无辜百姓,等着偿命吧!给我一并带走!”
  “别过来!”泼皮拽着甘倩往后退去,甘倩被他勒得直翻白眼。这时一直沉默的张绣忽然冲了过去,他速度快得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在距离泼皮还有一臂远的地方,张绣骤然出枪,一招便挑着泼皮的胸襟把他远远摔了出去。
  蔡琰小跑过去扶住甘倩:“倩儿你没事吧?”
  甘倩摇摇头,她一双美目中浮起了薄薄的雾气:“昭姬姐,我……谢谢你们……”
  蔡琰拍了拍甘倩的手臂:“别害怕,都没事了,是我们来晚了。”
  “不……你们能来,我已经很开心了,我真的没想到……”
  张绣手下的西凉汉子们再一次证明了自己的行动力,不过眨眼之间,这一家人就全都被扣押起来了。泼皮他爹气得浑身抽搐好像犯病了一样,泼皮他娘还在杀猪一般地嚎叫着死人啦死人啦,烦的张绣头都大了,只想一枪戳过去落个清静。沈娴瞄了这闹腾的全家一眼,抬手飞针封住了几人的哑穴令他们果断闭嘴。
  面对这家家族中颤巍巍走出来试图讲道理的族中老人,沈娴淡淡道:“有什么冤屈,等我审过了再说吧。”
  清清嗓子,沈娴双手抱拳对周围百姓道:“诸位!在下益州牧刘商羽,治下出了这等贪官污吏,是我失职,自当请罪。今日将人带走审问,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从今往后,若还有官吏敢做鱼肉百姓之事,一经举报后查证,定会严惩不贷!”
  沈娴带着被收押的一家子离开了。
  周围一片安静,百姓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呆呆地望着沈娴离去的背影,良久后才有人怯怯地开口问道:“州牧大人是五公子,可五公子……是女人吗?”
  “别说了!”他身边的人低声斥责道:“这不是我们能管的事!”
  “曾祖,怎么办?”族中的其他年轻人凑到了老人的身边:“刚刚打听到的消息,那位州牧大人是今天才进城的,不知道怎么就跑到咱们村里来了。”
  “怎么是个女的。”年轻人低声嘀咕道。
  “你以为是女人就好对付吗?”老人狠狠瞪了年轻人一眼:“那女人扮了多年男装也未有人拆穿,这里面的水深的很!况且她刚平了益州的内乱,朝廷已封其为州牧,我们又能做什么?”
  年轻人被老人训得直缩脖子,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老人叹口气:“早就告诫过他们要行事谨慎,千万不可太过欺压邻里乡亲,就是不听又有什么办法?州牧大人新上任,为了立威也得找几个人开刀,这是往刀口上撞啊!”
  “那……”年轻人一脸犹豫。
  “不要再管他们了!现在不连累全族就不错了!”老人严厉道:“看州牧大人怎么处理吧,若是太严重……就将他们除名!”
  在回去的路上,甘倩一直死死握住蔡琰的手,她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还没有从差点儿被强嫁给泼皮的恐惧中缓过劲来。蔡琰一直任由甘倩掐着自己,在适当的时候默默回握给予她力量。
  沈娴盯着一身红衣的甘倩看了许久,然后她转身扒拉下张绣的披风盖在了甘倩的身上:“倩姐你先凑活一下,等回了州牧府我再给你找几件好衣裳换了。”
  “多谢大人。”甘倩轻声道。
  “谢什么,客气了,”沈娴有意调侃道:“你是兴霸的妹妹,就是我的家人啊。”
  “我哪有这个福气……”甘倩勉强勾了勾唇角。
  “为什么没有?”甘宁注视着甘倩:“你父母双亡,我爹妈死光,大家都无依无靠,还都一个姓,我认你当个妹子呗?咱俩作伴。”
  甘宁一脸认真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甘倩怔住了,她根本没想到甘宁竟然是来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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