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扑朔迷离
羽生白哉重握影彻,聂牧谣也从袖中抖从无常双鞭,唯有秦无衣神色疑惑,倒不是因为被付之一炬的尸骨,也不是伺机而动的奇穷,久久凝视撑伞的女子,她的声音让秦无衣乱了方寸。
好似在何处听过尤为耳熟,但又始终记不起是谁。
月色被遮蔽,又一只奇穷展翅而至,双爪一松将一具身首异处的尸体丢弃在三人面前。
滚到秦无衣身前是冠文杰的头颅,他追随易锦良多年,后来又平步青云,不用猜也能想到冠文杰也参与过五年前的事,女子纤纤玉手轻挥,冠文杰也被付之一炬,秦无衣并不在意冠文杰的死,只是不明白突然出现的女子为何会这般做。
她似乎比自己更痛恨这些人,当初放严鄂一条生路,自己见严鄂妻小的确动了恻隐之心,这本是自己不该有的仁慈,但严鄂在离城后不久一家惨死官道,想必也是眼前女子所为。
追查妖案至今,秦无衣或多或少感觉到妖案与自己有关,如今女子的举动再一次证实秦无衣的猜想,可越往后查秦无衣越觉得妖案并非自己想到那样简单,抽丝剥茧看似快接近的真相又将众人带入另一个迷局。
秦无衣有太多疑惑想从那女子身上寻得答案,可伞下女子似乎对秦无衣和羽生白哉还有聂牧谣并没有什么兴趣,伞沿依旧压的很低,除了鲜艳欲滴的红唇外,秦无衣始终难窥那张神秘的脸。
女子微微对着身旁两只奇穷点头,奇穷立即露出凶神恶煞的神情,展翅向山顶另一处地方飞去。
秦无衣这才想起陈时末,连忙警示羽生白哉和聂牧谣:“他知道在何处与其他持有锦布的人汇合,务必要保住其性命。”
羽生白哉疾步奔到陈时末身前,聂牧谣紧随其后,在奇穷飞袭下来的瞬间扬起无常鞭,双鞭缠绕住奇穷双翼,一招千斤坠硬生生将奇穷从空中拉了下来。
羽生白哉当机立断抽刀便是一招“牙突”,影彻的锋利不是易锦良所率那些军将的兵器能比拟,羽生白哉的刀法更不是这些人能企及,一刀之威便刺入奇穷喉下肉膜,奇穷惨叫一声幻化成一阵烟雾消散。
却不料第二只奇穷趁机破防,已袭到陈时末面前抬起利爪挥下,聂牧谣回身起鞭缠住妖爪,只见一抹光影乍现,羽生白哉已从奇穷左侧闪到右边,背身而立手中影彻一抖洒落几许妖血。
奇穷僵直在原地,甚至连惨叫都未发出,妖首颤抖一下慢慢倾斜,最终掉落在地,只留下断颈处平滑光整的切口,聂牧谣都被惊到,没想到羽生白哉刀势如此威猛,竟然一刀斩下奇穷妖首,要知奇穷妖身遍披鳞甲寻常刀枪难伤其丝毫,可见影彻有多锋利无匹。
片刻功夫羽生白哉和聂牧谣合力连斩两只妖首,聂牧谣心中暗喜,传闻中的上古四凶之一也不过如此,突闻身后有断断续续呻吟声。
转身看见陈时末踉跄向后退了半步,嘴角不断在抽搐,低头看向自己胸前,一道浅浅的血印随着衣衫的破裂渗出,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三道血印皆从陈时末左肩斜斜拉至右腰处,开始还是洗洗的血珠顷刻间连成一片,血如泉涌触目惊心,陈时末身子一软整个人倒在血泊中,聂牧谣大惊失色,之前奇穷利爪虽被自己无常鞭缠住,但奇穷势大力沉还是伤到了陈时末。
撑伞的女子好似目的已达到,不再与秦无衣继续僵持,转身时白雾再一次腾起,女子婀娜多姿的背影消失在白雾中,月色照射在那片白雾上,秦无衣只看见一只猫的影子投在雾气中。
待到白雾散去,从中走出的只有一只皮毛如缎浑身漆黑的猫,那只猫转头看向秦无衣,琥珀色的猫眼眯成一条缝,相似在对秦无衣述说着什么。
秦无衣认识这只猫,上元节带着顾洛雪过粉巷时遇袭,秦无衣舍身相救才确保顾洛雪安然无恙,在走出粉巷时秦无衣也看见过这只猫,就蹲在屋脊上用同样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那眼色让秦无衣有些乱了方寸,至于是什么原因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秦无衣从来不惧任何事或人,却不知为何不敢与那双猫眼对视,不是畏惧惶恐而是胆怯。
上一次自己无法去直视另一双眼睛已是很久以前,秦无衣不明白为什么这只猫会给自己同样的感觉。
茫然的刹那,猫妖和奇穷悄然无息消失在山顶,秦无衣还愣在原地,思绪像是完全被禁锢在那片虚无缥缈的白雾中。
“无衣,无衣!”
羽生白哉急促的喊声让秦无衣回过神,走过去才看见浑身是血,脸色苍白的陈时末:“他不能死,他若是死了妖案最重要的线索就断了,得想法救他才行。”
“不是皮肉之伤,脏器受损就是大罗金仙也无力回天。”聂牧谣看向秦无衣摇头道,“他撑不过半柱香。”
秦无衣心急如焚摸了一把嘴,蹲到陈时末身边,极力按住伤口防止失血过多,想再多争取一些时间。
“不是我不救你,妖物没打算留你活口,事已至此你唯一还能做的就是相信我。”秦无衣加快语速,“告诉我与其他持有锦布的人在何处汇合?”
陈时末满眼尽是不甘,却依旧不肯开口。
“你入了城也完成不了李治交托的遗命,你可以选择带着秘密死在这里,不过你的死会没有丁点意义和价值。”秦无衣神情冷峻道,“你是忠君之人,李治才会委以重任,你就这么死了下去也无颜见李治,更有愧他对你的信任,你把地点告诉我,我替你去完成未尽之事,你当不了天下兵马大元帅,也没有机会名留青史,但至少你还能不辱君命。”
陈时末用尽最后气力,一把抓住秦无衣胳臂,一开口便满嘴是血:“你,你向我保,保证会,会带锦布去,去,去见其他人!”
“无衣言出必行,你打开放心。”秦无衣点头。
“务,务本坊的孔,孔庙。”陈时末气喘吁吁,一字一句都异常艰难,“当,当月十,十七日前,前往,其他人会,会在孔,孔庙东廊坊外的碑,碑亭相聚。”
“十七日!就是三天之后。”秦无衣终于明白陈时末为何会执意要冒死入京。
“先帝重托现在陈,陈某拜托于你,你务必竭尽所能也,也要按,按时赴约。”陈时末用颤抖的手将装在木匣内的两道遗诏一并交到秦无衣手中,“遗诏你,你也,也要妥善保管。”
“这两道遗诏,一道是让新帝拜你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另一道是授命你持诏节制西北、西南各道兵马,可,可你大限将至,再留遗诏又有何用?”
“日,日后定,定会有用处。”陈时末紧握木匣不肯松手,郑重其事道,“李唐社稷安,安危皆系,系于此,陈某没机会再,再为先帝尽忠……”
秦无衣收下木匣,虽获悉了与其他持有锦布的人相见地点,但还有一件事秦无衣迫切想知道答案:“你是局外人,更能纵观妖案全局,你说过我疏漏了一处关键所在,妖案其中不是两起,而是三起,第三起是什么?”
“是,是……”陈时末气若游丝,大口大口鲜血从嘴中喷涌出来。
秦无衣见他只剩最后一口气,连忙追问:“是什么?”
“是,是一个人,你,你一直疏漏了这,这个人。”
“谁?”
“李,李……”
陈时末的手重重低垂下去,头随之一偏没了声响,临死依旧睁着双眼,眼里涣散的尽是壮志未酬的无奈。
秦无衣心急如焚不停摇晃陈时末身体:“李什么?”
聂牧谣探了鼻息又试了脉络,叹息一声:“断气了。”
秦无衣骤停,神色黯然呆滞一旁,嘴里不断念着陈时末最后说的那个李字:“他最后想要告诉我的人姓李,难道和李唐皇室有关?”
羽生白哉:“和妖案有牵扯的李唐皇族中人,姓李的只有李显和李旦两人,莫非他想说的是其中之一?”
“不可能是李显,妖案他虽有牵连,但其人平庸无志,一切皆是听从韦玄贞的谗言,韦玄贞都是被人利用,李显亦是如此。”秦无衣摇头道,“如今他被废贬至均州与庶人无异,他不会是陈时末想要告诉我的那个人。”
羽生白哉:“那就只剩下李旦。”
“你让我留在城中等白哉,你离开后不久京城便出了事,我与白哉等你两天未归,担心你和洛雪安危才偷偷出城,离城前我打探到,太后已册立李旦为新帝,不日后将举行登基大典。”
秦无衣来回走动:“李旦一直都有觊觎皇位的野心,如今李显被废,他登基为帝算是心愿达成,难不成他才是妖案的始作俑者?”
“有这个可能,妖案的矛头始终指向太后,动摇的也是李唐社稷基业,简而言之最后获利之人嫌疑最大。”羽生白哉冷静道,“从现在局势看来,受益最大之人莫过于李旦,纵观妖案他是皇室中唯一没有受到牵连反而还受益之人。”
“也不会是他。”聂牧谣斩钉切铁说。
“为何?”秦无衣看向聂牧谣。
“我还打探到,太后虽立李旦为新君,但却有名无实,太后将李旦留在兴庆殿,并命人严守不允李旦擅自离开,而且军政朝务皆由太后一人定夺,李旦空有帝号实则连李显都不如。”
“她这是打算圈禁李旦,自己临朝称制。”秦无衣大吃一惊。
“坊间一直都有传闻,李唐三代,武主取而代之。”聂牧谣忧心忡忡道,“从如今局势来看,民间流言怕是要一语成箴。”
“她要如何处置自己骨肉是她自己的事,谁坐这个江山也与我无关。”秦无衣眉头紧皱,思索良久还是一筹莫展,“可问题是,既然不是李显也不是李旦,陈时末想要告诉我的这个李姓之人又是谁?”
羽生白哉:“李唐皇室之中姓李的大有人在,或许他想说的并非是太后血亲骨肉。”
“李唐诸王倒是多,有雄才者无权无势,平庸之辈又没能耐筹划如此缜密的妖案,何况陈时末所说之人与妖案有关,而且他似乎断定此人我很熟知,我思前想后也想不出会是谁。”秦无衣百思不得其解。
“妖案里一是因龙眼而起,二则便是因锦布,而这两起都与山河社稷图有关,我实在想不出他所说的第三起是什么?”聂牧谣细想片刻,“会不会是为了让你带他入城,陈时末故意随口一说?”
“他有将帅之才,心能容下百万兵,若是奸诈小人难有他这般旷世成就,他明知入城的后果,即便能逃过妖物追杀,可他身上携带的两道遗诏,武则天得知后同样不会留其性命,他抱着慷慨之心入城,可见其胸襟磊落绝不是信口雌黄之举。”秦无衣看着陈时末尸骨满是敬意。
羽生白哉眉头紧皱:“如若真有此人,那,那到底会是谁呢?”
“暂且不必为此人分心,早晚此人会浮出水面。”秦无衣低头看了看陈时末临死前交给自己的木匣,“现在还有几件事困扰着我。”
“还有什么?”聂牧谣问。
“妖邪出没的踪迹始终与锦布有关,包括此次奇穷夜袭文昌观,显而易见是冲着陈时末身上锦布而来。”秦无衣将陈时末的来历和自己获悉的事告之两人,然后从怀中取出锦布,“可他已经将锦布交给我,妖物为什么还是要取他性命?”
“这个不难解释,陈时末交锦布给你,却未告之与其他人相聚的地点,空有一块残缺的锦布于事无补。”聂牧谣边想边说道,“猫妖让奇穷杀他估计就是为了确保地点不会被泄露。”
“说不通。”秦无衣看着手中锦布沉思,“其一,你这个说法是建立在妖物比我们早就得知了地点,才会没有顾忌杀陈时末灭口,可倘若是这样,妖物又何必多此一举,只需去孔庙的碑亭以逸待劳便能将所有人一网打尽。”
羽生白哉也赞同秦无衣的推测:“遣唐大使、慧云禅师以及薛医师遇害时我们都在场,这三人宁死不屈誓保锦布的秘密,绝对不会向妖物透露地点,那么妖物更应该留下陈时末活口逼问出结果才对,而不是毫无顾忌灭口。”
“还有第二点,顾玥婷的剑法高深莫测,却被猫妖一击毙命,而那些奇穷在其面前不敢造次,可见猫妖妖力非同小可,如若是为了灭口,陈时末该和顾玥婷以及易锦良一同被杀才对。”秦无衣目光清澈狡黠,“可猫妖为什么最后才对陈时末下手,而且还不是一击毙命,虽说陈时末重伤难治,难道猫妖就不担心他在临死前向我们透露出地点?”
“你的意思是猫妖另有所图?”羽生白哉听出秦无衣弦外之音。
“加上陈时末的锦布,我身上一共有四块,妖物既然是冲着锦布来的,为什么今夜没围攻抢夺?”秦无衣点点头继续说道,“唯一的解释,妖物并不在意我们集齐所有锦布,甚至在推波助澜有意让我们找到,留下陈时末一口气,想必是有意让陈时末告之我们地点,从而让我们集齐所有锦布。”
“目的呢?妖物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聂牧谣大为不解,“锦布上提及了山河社稷图,推想先帝留在锦布上的秘密极有可能与神物的下落有关,倘若神物落到我们手中对妖物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是啊,这说不通啊。”羽生白哉焦头烂额道,“况且就算你说的有理,妖物既然想让我们知道地点,大可不必杀陈时末。”
“那就说明陈时末的生死甚至比锦布还要重要,猫妖可以让他泄露地点,却不能留其性命,至于这其中的原因恐怕只能等知道锦布上的内容才能知晓。”
秦无衣就地掩埋了陈时末,削木为碑插在坟前,一代将星寂寂无名一生就此陨落,秦无衣也都为之惋惜,敬其一身铮铮铁骨,借羽生白哉的短刀在墓碑上刻下字。
天下兵马大元帅,陈时末之墓。
陈时末一生想建功立业名垂青史,可生不逢时旷世兵法却无用武之地,秦无衣为其留名算是兑现承诺。
三人转身下山,聂牧谣见秦无衣神色惴惴不安:“还有何时困扰你?”
“顾玥婷和易锦良。”秦无衣深吸一口气。
“他们怎么了?”羽生白哉不解。
“我和牧谣为探寻顾洛雪下落去见过季元宏,据他说书信给易锦良,告之顾洛雪在京城的事,易锦良入京合情合理,可问题是这封书信还未到易锦良的手里,他虽说是奉陈时末所持的遗诏护送其入京,但易锦良又是如何得知顾洛雪在京的事?”
“除了季元宏之外,还有另一个人向易锦良传递了消息。”羽生白哉冷静道。
“易锦良和顾玥婷入京带走顾洛雪,我一定会千方百计找寻,等我找到顾洛雪时,也就能见到这两人,也能见到易锦良的兵器,虎头亮银枪。”秦无衣面色阴冷道,“从而知道他夫妻二人与五年前的浩劫有关,传递消息给易锦良的人,不是为了让他找到顾洛雪,而是……”
“而是把他们送到你面前!”聂牧谣恍然大悟,“一旦你知道两人身份势必会大开杀戒,此人的目的就是为了成全你复仇之欲!”
“不错,我也是这样想的,可见此人知道我背负的仇恨,同样也知道五年前浩劫的始末,但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秦无衣若有所思道,“我总感觉现在自己做的一切,像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推动我去做,包括妖案也如此,越往后面查我越感觉自己和妖案有着某种牵连。”
“你也别想太多,我们也不是没有进展,至少三天后锦布的事能水落石。”聂牧谣宽慰道,“现在脉络还不明的反而是龙眼一事,韦玄贞和李显都在此事上被人利用,可目的和动机都不明。”
“是啊,若是投毒想谋害皇室中人,这么久也未听闻宫中有人毒发身亡,畔茶佉花粉的效用至今不明,最让我想不通的是,如若是为了加害皇室中人,此人既然可以利用李显和韦玄贞,可见此人神通广大,大可不必用投毒如此繁琐的办法也能达到目的。”羽生白哉一边下台阶一边说道,“我总感觉龙眼一事上,还有其他我们没查明的地方。”
秦无衣点头:“我也有此意。”
“你有什么想法?”
“太液池是皇宫内苑的水源地,一直都由禁军严密把守,寻常人根本难以靠近,可幕后之人能利用李显和韦玄贞,那么接近太液池也轻而易举,根本不需要探查龙眼所在,更不必捣毁龙冢。”秦无衣若有所思道,“关键在于龙冢,可能我们之前推断都有偏颇,既然无需龙眼也能投毒,为什么此人还要大费周章捣毁龙冢,而龙冢被毁后会导致八水相通,我猜这才是此人真正的目的所在,可惜宋开祺留下的那道密奏被毁,如若我没猜错,宋开祺一定是发现了真相,并写在密奏准备上呈给武则天,这才招致杀身之祸。”
聂牧谣神色焦虑:“洛雪呢?”
“我让她去救韦玄贞,他是龙眼唯一知情之人,武则天对其恨之入骨,定会在流放途中安排人灭杀,只要带回韦玄贞便可从其口中获知龙眼的真相。”
聂牧谣欲言又止:“比起你现在顾虑的这些事,还有一件你得想好如何去面对。”
“什么事?”
聂牧谣忧心忡忡道:“洛雪爹娘和随行部下尸骨无存,到时你需要给她一个交代,推脱给妖物所害远比你亲口告诉她是你复仇所致要好,你与她爹娘之间的恩怨不该迁怒到洛雪身上,就当是为了朋友,真相和谎言之间,我希望你能选择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