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兵仙神帅
两匹疾驰的马似乎也感觉到异样,骤停在官道扬蹄嘶鸣,负责护卫的四人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也瞬间意识到有危险逼近,四人抽刀环顾在马车四周,马匹并未有安静的迹象,不停引颈长鸣,驾马的人极力牵引着缰绳试图让马匹平息下来。
婆娑的月光透过树枝的缝隙穿透出来,忽然有一处光亮在明灭,像是眨动的眼睛,只是那双眼睛里有着宛若鬼火般的光芒,伴随令人胆战心惊的低吼声慢慢逼近。
一名老将眼疾手快,操起后背弓弩连射三弩,角弓弩属于重弩,具有极强的爆发和穿透力,近距离弩箭能射穿山石,血肉之躯根本无法抵挡,但老将并未等到箭头刺入骨肉的声音。
路边的树丛里火光四溅,伴随着箭弩被折断的声音,想必是射到了异常坚硬的东西上,换来的只是那低吼声愈发急促,随着草木不断折塌,那双铜铃般的兽眼越逼越近,在昏暗的月色下,一头大小如牛,身形似虎,浑身披有坚不可摧的鳞甲的妖物出现在众人面前。
护卫的四人面面相觑,最前面的老将在惊愕中慢慢放下弓弩,举起的刀在微微颤抖,妖物拦在马车前突然张开布满獠牙利齿的嘴狂啸一声,振聋发聩的嘶吼让众人毛骨悚然。
顾洛雪刚打算上前迎战,被秦无衣一把拉了回去:“这妖物你对付不了!”
“你知道这妖物是什么?”
“这妖物凶残无比,但习性却有所不同,此物毁信恶忠,崇饰恶言。”秦无衣点头,想起在柳长清的《百妖谱》中见过妖物的画像与描述,“谓之穷奇。”
“四凶之一的奇穷?!”
“奇穷是冲着马车上的人来的,你留在此地不要声张,我会想办法救出马车上的人。”
“你有办法对付奇穷?”顾洛雪担心问道。
“不知道,不过柳长清在《百妖谱》中记载,此妖有抑善扬恶的妖性,但凡有善念者必被其吞噬,但却对心有恶业之徒视而不见。”秦无衣表情坚毅沉声道,“论恶行,无衣一生作恶恐难有几人能企及,倘若对面真是奇穷对我也无可奈何。”
“柳长清也没真正见过妖物,撰写的《百妖谱》也是根据传闻所记,万,万一记载有错呢?”顾洛雪拉住秦无衣衣角。
“柳长清能洞悉天下万物,所著《百妖谱》岂会有错,如若真与柳长清所记载有出入,那只能说明眼前这些妖物不过是有人在装神弄鬼。”秦无衣神色笃定,拍了拍顾洛雪的手示意她安心,“若真是奇穷我自然能安然无恙,若不是妖物,那无衣还有何惧之有。”
秦无衣说完径直向马车走去。
戒备的军将闻听有脚步声,回头见到是几日前单枪匹马闯山之人,深知秦无衣身手了得,危局之下来了帮手多少让军将有了些安心。
最前面毕竟是征战多年的老将,虽说被突如其来的妖物吓到,但很快便恢复镇定,见奇穷凶神恶煞面容狰狞,却毫无惧怕举刀欲杀,刀刚举过头顶,突然被一团阴影所包裹,惊愕间刚要回头便见另一只奇穷从天而降,身后展开的双翼遮蔽月辉,无坚不摧的双爪轻而易举把老将撕成碎片。
妖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剩下三名军将这次发现被妖物团团围住,不多不少刚好七头。
秦无衣听见身后妖物鼻息发出的低吼,泰然处之转身,奇穷妖目与之对视,步步向秦无衣逼近,停在三步之遥的地方,凶光毕露的妖眼目不转睛注视秦无衣,然后再上前一步,探下的妖首距离秦无衣近在迟尺,像是在嗅闻他身上的气息。
远处躲在树后的顾洛雪心立即悬起,生怕奇穷会突然对秦无衣发起攻击,但结果却让顾洛雪大吃一惊,奇穷在嗅闻片刻后竟转身离开,好似并没有伤害秦无衣的打算。
顾洛雪心中愕然,如此一来证明柳长清在《百妖谱》中关于奇穷的记载是对的,此妖物助纣为虐,怒善喜恶,可顾洛雪却想不出秦无衣曾经到底犯下过何种恶行,能让奇穷将其视为恶徒之辈。
剩下的三名军将就没那么幸运,在七头妖兽面前全无招架之力,三人还未举起刀便被奇穷当场围杀。
其中一头奇穷落在马车上,秦无衣握刀的手微微一动,七头奇穷的位置他已经掌握,只要妖物胆敢对马车里的人动手他便会出手。
马车上的奇穷也如刚才一般围着马车嗅闻,抬起利爪对车顶一挥,马车应声四分五裂,秦无衣见状连忙向前急行几步,围困四周的奇穷好似对秦无衣的一举一动全然无视。
马车上的人蜷缩在斗篷里瑟瑟发抖,依稀能听见那人吓的牙齿磕碰的声音,奇穷围着那人转了一圈,低下妖首触到那人面前,秦无衣入定,右手已按在麟嘉刀的刀柄,奇穷再靠近一寸便是秦无衣最后的底线。
嗷!
奇穷忽然抬头冲着夜幕咆哮一声,然后展翼掠入夜色,其余奇穷也紧随其后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
秦无衣愣住,都做好与妖物生死相搏的准备,却未想到奇穷会留下马车上的人离开,顾洛雪从树后走到秦无衣身边,也是一脸茫然:“妖物为什么会突然离去?”
秦无衣浑然不知,目光落在支离破碎车上瑟瑟发抖的人身上,上前掀开那人斗篷,闻到一股腥骚的味道,低头才看见那人竟被吓的湿了档,这愈发让秦无衣想不明白,妖物为什么会对眼前这名贪生怕死之人如此在意。
秦无衣单刀直入盘问:“易锦良为什么要带你入京?”
“我,我不知道。”那人怯生生回答。
“不知道?!”顾洛雪与秦无衣对视,两人都有些诧异,“你是什么人?”
“小,小人姓冯名许,是岭南道漳州人氏。”
“你可是易锦良的部下?”
“不是。”
顾洛雪蹙眉:“你是做什么的?”
“小人是戴罪之身。”
顾洛雪越问越惊讶:“因何事获罪?”
“在漳州劫财杀了一家五口,流窜到福州时被擒获,关押在牢狱等候秋决。”
顾洛雪大吃一惊:“你是一名死囚!”
“难怪奇穷没有伤他,你所犯是十恶之罪,劫财杀人也算是罪大恶极,奇穷眼里你是恶徒,不过……”秦无衣眉头紧皱,“易锦良为什么会千里迢迢将一名死囚护送入京?”
冯许胆战心惊道:“小,小人真不知,前些日子牢狱来了一位官爷,小人见那为官爷来头不小,许诺小人只要按照其吩咐办件事可免死罪。”
秦无衣将冯许从马车上拉下来:“易锦良让你做什么?”
“官爷也未详说,只要小人听命行事,穿上斗篷上马车,不得与他人有言语交流,更不得在外人面前露相。”冯许瞟了一眼地上军将四分五裂的尸身,吓的和盘托出,“一路人小人也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直到昨天听官爷提及才知来了京城,至于其他事,小人真的一无所知。”
秦无衣挠了挠头,原本以为易锦良不惜调动百余精锐保护的人一定非同小可,万万没想到居然只是一名无足轻重的死囚,易锦良此举的意图让秦无衣百思不得其解。
“那给易锦良出谋划策的人又是谁?”秦无衣喃喃自语。
“出谋划策?”顾洛雪不解。
“易锦良在获悉有妖物袭击后,最先做出了错误的布防,后来易锦良去了一趟东厢房后,才及时更正了军令,我一直以为是屋中的人提点了易锦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秦无衣神色凝重道,“肯定有人在给易锦良出谋划策,但这个人到底是谁?”
顾洛雪来回走动几步:“爹私放一名死囚,并且刻意掩饰其身份,然后秘密带到京城,爹大费周章做这么多事,不可能没有目的啊?”
秦无衣环顾四周,忽然抬头:“瞒天过海!”
顾洛雪不明,秦无衣解释道,没有人知道易锦良护送的是谁,妖物也不知道,但先入为主,都会认为易锦良重兵警戒的一定是最重要的人,所以妖物第一次会突袭东厢房。
易锦良在已知妖物会继续来犯的情况下,安排人将东厢房的人秘密送走,看似是为了确保此人安全,但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易锦良只委派了四名军将护送,而剩余的大部分军将继续留在后山依托天堑设防,可见……
“可见我爹真正要保护的人还在山上!”顾洛雪恍然大悟,指着冯许说道,“他只是爹用来混淆视听的幌子,派人护送其下山是为了引开妖物,从而确保要被保护的人安然无恙。”
冯许不知道秦无衣和顾洛雪在说什么,犹豫不决片刻后,吞吞吐吐道:“小,小人知道是谁提点了官爷。”
“你知道?”秦无衣厉声追问,“是谁?”
“昨日官爷来东厢房,和官爷一同来的还有一名武将,进屋后官爷让我退到内屋,小人隔窗听见官爷与那名武将交谈,这才得知身处京城外。”冯许战战兢兢说道,“后,后来,小人又听到两人谈及布防一事,那名武将告之官爷据守厢房有错,让军营退守后山,依铁索重新布防,官爷好似对那名武将言听计从。”
“原来是他!”秦无衣回想起那日自己看见易锦良曾带着一名随从进过东厢房,但当时注意力都在屋中的人,并未过多留意易锦良身边的人,“易锦良心高气傲,为何会对一名随从言听计从?”
顾洛雪像是想到什么,连忙追问冯许:“你所见的那名武将长什么样?”
“小人没细看,官爷一来就让小人退避,不过依稀记得那人是密州口音,因为小人曾在密州逗留数年,所以对这个口音格外熟悉。”
“密州口音……”顾洛雪思索片刻,若有所思道:“我见过那名武将。”
“你见过?”秦无衣一愣。
“在下山之前,我被一名军将拦住去路,那人一直向我打探妖案的事,说是他有家人在京中,因为担心家人安危想知道妖案始末,而那人所操正是密州口音。”顾洛雪一边回想一边说道,“爹此次所率都是心腹旧部,可我从未见过此人,据他说自己是爹麾下参军,这次入京才被爹征召,可问题是爹此次行事如此机密,断然不会让外人参与。”
冯许:“我听官爷好像称呼那位武将叫陈公。”
“易锦良以公称呼那人?!”秦无衣神色错愕。“你可有听错?”
冯许点点头:“官爷称呼那人好几次,小人不可能听错。”
“易锦良贵为经略使,能让他以公尊称的人绝对不会是他部下。”
“陈公……”顾洛雪埋头,在嘴里不停念叨这两个字,突然眼睛一亮,“我知道爹这次护送入京的人是谁了。”
“谁?”
“陈时末!”
秦无衣对这个名字很陌生,但发现顾洛雪提到此人时,有一种发自肺腑的崇敬,顾洛雪向来善恶分明,能让她只闻名讳就如此恭敬的人想必定是不世英豪,可秦无衣却对此人毫无知晓。
“先回文昌观,不管你爹此次护卫的是谁,都是妖物的目标,奇穷刚才突然撤离,应该是识破了易锦良试图瞒天过海的打算,此刻奇穷会重新围攻后山。”秦无衣催促顾洛雪上马。
“带上他一起。”顾洛雪嫉恶如仇,从地上提起冯许,“他草菅人命不能就此逃脱惩处。”
咔嚓!
顾洛雪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冯许瞪大眼睛,但瞳孔中除了惊魂未定的恐慌外已无生气,头耷拉在肩膀上,整个人倒地那刻,顾洛雪才看见秦无衣从冯许后劲收回去的手。
“你,你干嘛杀了他?!”
“你追查的是妖案远比一名作奸犯科的死囚要重要,你带他回去只会延误时机,再说此人已判了秋决,早晚都要被问斩,我只是提前送他上路而已。”秦无衣一脸冷漠,杀人对于他像是一件极其寻常的事,在他脸上看不出丝毫不适,翻身上马向文昌观方向疾驰。
顾洛雪见冯许断了气,也无可奈何,驾马追上秦无衣,看着他侧脸欲言又止,想到刚才连奇穷都对其避而不见,猜不到身旁这个男人到底有多少恶业。
“陈时末是谁?”秦无衣一边快马加鞭一边询问。
顾洛雪语出惊人:“自开唐以来天下名将辈出,若要排座次,陈公能独占鳌头。”
“凌烟阁里供奉的二十四位开国功臣中,大有战功彪悍者,前有熊威虎力,万人之敌的尉迟敬德,后者又有才兼文武,出将入相的李靖,这两人都未必敢称天下第一,你口中这位寂寂无名的陈公凭什么能独占鳌头。”
“天下无英名者有两种,一则本身碌碌无为的平庸之辈,自难青史留名流传后世,二则是怀才不遇难寻伯乐而被埋没,陈公便是属于后者,你以尉迟敬德与李靖两位名扬天下的功臣和陈公相比,洛雪斗胆一句,不是陈公比不起,而是这两位功臣恐难与之相提并论。”
秦无衣一听偏头看向顾洛雪,听她言外之意,用开唐名将与这位陈公相比,竟有被羞辱之意:“说来听听,这个陈公有何过人之处。”
顾洛雪心悦诚服道:“我也是听娘说起才知世上有这般神人,据说此人是将星入世,胆力绝众,材略过人,有人屠白起之勇,兼兵仙神帅韩信之风,经略兵法,谋略无双。”
秦无衣越听越诧异:“这等奇人为何我没听到过关于他的丝毫风闻?”
“你听过,只是不闻其人而已。”
“我听过?”
“陈公本欲在乱世建不世之功,纵观天下局势择薛举为主,只身前往薛举军帐,直言只要薛举拜他为将,他便帮薛举率军定鼎天下,薛举不以为然,只当陈公信口开河,而陈公为其谋略天下,指出当时薛举只需除一人便可一统乾坤。”
“太宗!”
“正是!”顾洛雪点头继续言道,“陈公还为薛举道出攻略方针,薛举看后惊为天人,并依照陈公谏言挥军直逼长安。”
“浅水原之战!”秦无衣大吃一惊,有些不敢相信,“在浅水原差点将太宗剿灭的人是陈时末?!”
“原本此役可一改天下局势,可薛举为彰显自己武功一直没兑现承诺,并未拜陈公为将而是让其隐于幕后,浅水原大胜之后,薛举不听陈公劝阻杀降立威,陈公意识到薛举其性残暴难成帝业,便不辞而别转投太宗。”
“想来太宗也没重要此人,否则按你所说,此人有这般本事定能图显凌霄阁与开国功臣平起平坐。”
“陈公真性情只想辅佐能问鼎天下的帝王之才,而正因为如此触了太宗逆鳞,太宗在得知自己浅水原是败给陈公,本欲对其委以重任,可身边心腹重臣谏言,认为陈公能叛薛举同样也可叛太宗,而且此人一身经纬之才,倘若手握兵权万一有南面称孤之心,终会成为社稷大患。”
秦无衣不屑冷笑:“太宗未免也太无气量,得此人如同得百万雄兵,居然对其诸多猜疑,有损太宗一世英名。”
“君王自有君威,太宗一生只败在浅水原,封一位大败过自己的叛将为重臣,这让太宗龙颜何存,便将陈公随意遣派到定州当伙夫。”
秦无衣叹息一声:“空有一身文治武功却怀才不遇,难怪陈时末寂寂无名。”
“太宗讨伐高句丽,命当时还是太子的先帝留守定州,刚好遇到因触犯军规要被斩首的陈公。”
“陈时末因何事触犯军规?”
“敌前扰乱军心。”顾洛雪解释道,“在太宗发兵之前,陈公就断言太宗亲征必败,还写下《平乱高句丽纲要》,太宗听闻后龙颜大怒,下旨将其斩首以儆效尤,而先帝在圣阅纲要后大惊,准备将平乱纲要上呈太宗,而此时已传来兵败消息,战事发展与纲要所述不谋而合。”
秦无衣听到这里眼睛一亮:“陈时末被李治收为己用?”
“正是,先帝向太宗求情,这才保住陈公性命,先帝继位后再伐高句丽,本想拜陈公为帅,可先帝有遗命,可留陈公性命但永远不得对其委以重任,先帝不敢忤命只能让陈公随军参谋,我爹刚好也随军出征,一切行军部署先帝严命皆由陈公进取。”
秦无衣深吸一口气:“这么说来,攻陷高句丽陈时末居功至伟,而战功却全归于易锦良。”
“在征伐高句丽时,爹差点因为轻敌冒进被围歼,若不是陈公施以援手派出援军驰援,爹恐怕已经战死疆场。”顾洛雪无可奈何说道,“爹是记恩之人,对陈公始终怀有感恩之心,原本想班师回朝后为陈公请功,可岂料先帝犒劳三军,封赏有功之臣,唯独陈公不在此列,反而还以滞军不前,延误战机为由,将其贬至边陲安西都尉府,此事连我爹都为陈公鸣不平。”
秦无衣也不由惋惜:“可惜了百年难遇的将星,高句丽之战后天下大定,唐廷对内对外都无大战,陈时末空有旷世雄才却再无用武之地。”
“陈公被贬去安西都尉府时,爹娘于心不忍亲自相送十里,我那时还小也一同前往,曾一睹过陈公风采,难怪昨日与之相见时,我就总感觉很眼熟,但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他。”顾洛雪感慨万千。
秦无衣忽然如同醍醐灌顶:“陈时末有定鼎天下之才,李治岂会弃而不用,将其贬罚边陲之举难道是另有企图?!”
“你是说,陈公与柴御史一样,都是先帝有意而为之?”
“妖物不会无缘无故出现,突然袭击文昌观只能说明易锦良率领的人中有人持有锦布,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陈时末……”秦无衣非但没有惊喜,神色反而愈发凝重,“如果真是他,事情恐怕比我们预计的还要严重。”
顾洛雪不解:“为什么?”
“太宗遗命不可重用陈时末,李治却将锦布交托与他,能让李治不惜违抗太宗遗诏也要筹谋进行的事可见非同一般。”秦无衣忧心忡忡道,“而且陈时末与之前那些持有锦布的人有所不同,我之前的推想可能有纰漏,假若陈时末真是持有锦布的人之一,那么此事或许就与江山社稷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