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金陵赏雪图
上次见到乐阳还是在前往宋府调查宋开祺命案的时候,秦无衣走到乐阳面前,环顾四周忽然淡笑一声:“公主乔装打扮足足跟了我一天,上次在宋府我伤了宋宸,公主爱子心切,我思来想去你跟着我只有可能是为子寻仇,可真是这样的话,公主大可不必亲自前来,而且还是一个人来,我实在想不出公主此举何意?”
“敢问上官,宋郎命案可有进展?”乐阳神色焦虑。
“跟着我就为了问宋开祺的命案?”秦无衣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信服,围着乐阳走了一圈,停在她身后说道,“公主聪颖过人,最擅长的便是审时度势,所以当年荆王李元景谋反事泄,公主才能独善其身,怎么现在反而糊涂?”
乐阳公主处变不惊:“在下不明上官此话所指。”
“你见过那枚紫金鱼符,也知道我是奉谁的命在查妖案,宋开祺虽身故,但他所做之事若被她知晓,定会迁怒于宋家。”秦无衣直言不讳说道,“公主何等通透之人,我若是你躲都来不及,干嘛还要主动送上门,但凡牵扯妖案的无人善终,公主就不怕把宋家老小全都达进去?”
乐阳公主转身看向秦无衣:“宋郎枉死,我早就悲愤欲绝,一心只想为宋郎讨回公道。”
“公主要击鼓鸣冤找错了地方也找错了人,妖案归三司查办,跟着我有什么用。”
“若三司能查明妖案,太后也不会秘旨上官调查。”乐阳目光睿智道,“论通透,乐阳又岂能与太后相提并论,能被太后委以重任,想必上官定有过人之处。”
秦无衣苦笑:“怕是要让公主失望了,追查至今仍无头绪。”
“我有。”乐阳压低声音,“我在收拾宋郎遗物时发现了些东西,或许与妖案有关。”
秦无衣一怔,警觉查看四周,并将斗篷重新戴在乐阳头上,带着乐阳在城中巷曲转了几圈,确定无人尾随后才将乐阳带回曲江。
聂牧谣和羽生白哉都已回来,坐在院中的还有从大理寺回来的顾洛雪,三人见到跟着秦无衣身后的乐阳公主都面露疑色。
三人连忙起身要拜,被乐阳上前拉住:“诸位于宋家有恩,乐阳感激不尽,切莫行此大礼。”
顾洛雪礼数有加,恭请乐阳公主坐下:“公主为何深夜到此?”
秦无衣坐到石凳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公主在城中跟了我一天,说是发现一些和妖案有关的东西,我担心隔墙有耳便将她带回。”
聂牧谣立马来的精神:“公主有何发现?”
“上次诸位来宋府查案,可还记得我提过封地一事。”
顾洛雪送过去一杯热茶,点头说道:“记得,公主说太宗曾赐金陵封地和宅邸,只是公主嫌山高路远甚少回去。”
羽生白哉疑惑不解:“此事与妖案有何关系?”
“宋郎钟情山水,尤喜金陵玄武湖,父王所赐的宅邸刚好在玄武湖边,闲暇之余宋郎会与我前往小住,宋郎还多次提到,待他致政之后,举家东迁到金陵颐养天年。”乐阳一边说一边从身上拿出一幅画,“这幅画是在宋郎书斋找到,起初我并没在意,事后细细思索顿觉此画大有玄机。”
羽生白哉接过画,在石桌上小心翼翼展开,呈现在众人眼前是一幅山水画。
远山重峦叠嶂,林木疏秀,用墨层层染渍,致使山峦阴阳向背,变幻莫测,意境幽远。
卷中有楼屋构成的院落门庭,行笔错落有致,以淡墨勾润,浓墨点衬,清疏中流露出一股秀逸,宅院亭台中有一男一女对坐,桌上有果盘酒具,女子持杯饮酒,男子一手持果食,另一只手遥指湖面,画中人物虽寥寥数笔,却神情动态栩栩如生。
男子所指的湖边漫天飘雪,有排排垂柳已叶落枝枯,正是隆冬时节,湖面苍茫,湖心有黑色礁石裸露,三四渔船并排泊岸,船内岸上,人们各自忙碌,又互有呼应,不失为一幅写意山水佳作。
画卷左侧有题字。
金陵赏雪图。
“宋侍郎所绘?”聂牧谣问。
乐阳公主点点头:“此幅丹青确是宋郎手笔。”
顾洛雪细看一遍,面泛难色:“此画落笔工致精巧,设色妍丽,构图严谨,我倒是看不出有何纰漏,公主为何说此画大有玄机?”
“十二月初七……”羽生白哉眉头一皱,“宋侍郎是在初八被妖龙所害,就是说,此画是宋侍郎遇害前一天所绘。”
“那就有意思了。”秦无衣端着茶杯若有所思说道,“宋开祺遇害之前,因为山河社稷图一事踌躇不宁,思前想后最终决定禀报太后,此间宋开祺应是心烦意乱才对,怎会有闲情雅致作画呢?”
“莫非宋侍郎在画中另有所指?”聂牧谣转头看向乐阳,“公主可知宋侍郎所画是什么地方?”
“是我在金陵封地的宅院,不过又不全然是。”乐阳愁眉不展。
众人相互茫然对视,顾洛雪追问:“卑职不明公主所言。”
“这处宅院正是父王所赐,我与宋郎隔几年会去小住一段时间,宋郎笔墨精湛,所绘宅院与金陵府邸如出一辙。”乐阳指着石桌上的画卷说道,“诸位请再看亭台中的二人,可知是谁?”
众人埋头细看,聂牧谣一眼便认出:“画中二人不正是宋侍郎与乐阳公主。”
“正是,我与宋郎常会在此地一边饮酒谈笑,一边观赏湖景。”
秦无衣抹了抹下巴:“既然图中的确是你与宋开祺,而且所绘也是你在金陵的宅院,有何不寻常的地方?”
“宅院背后的山峦不对,起伏和走向都是错的。”
顾洛雪笑了笑:“公主兴许是多虑了,宋侍郎这幅丹青以写意为主,金陵隆冬的雪景跃然于纸上,既是写意追求的当然是意境,湖水沉厚深稳,空山苍秀寂寂,都是为了衬托冬雪的萧瑟。”
“金陵宅邸的背后根本没有山。”
……
乐阳继续说道:“宋郎寄情山水,每次回金陵都会留下丹青笔墨,金陵雪景宋郎也曾画过,画风也宋郎品性无异,敦厚严谨以写实为主,但这幅画却与之前的大相径庭。”
“除了山景之外,还有其他不同寻常的地方?”顾洛雪问。
“玄武湖岸边烟柳成林,暮春时分柳絮漫天,一来我见柳絮伤感意苦,二来柳絮曾险些酿成火患,我便命人砍去岸边柳林以槐树代之,不过这是很早以前的事,宋郎去金陵时根本没有柳树。”
聂牧谣蹙眉愁目:“就是说,宋侍郎不但画错了山,也画错了湖景。”
“不止柳树,还有其他。”
羽生白哉:“还错了什么?”
“玄武湖原本是皇家林苑,到了前朝成为放生湖,湖中虽多鱼虾龟蟹但禁绝渔猎。”乐阳公主指着画中渔船说道,“在此网鱼轻则处以财罚,重则送官查办有牢狱之灾,何况被赐予我当封地后,玄武湖不允许闲杂人等出入。”
“那就有意思了,宋侍郎所画除了宅邸之外,其他都是错的。”顾洛雪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宋侍郎一时兴起随意作画,还是另有所指呢?”
秦无衣沉思片刻,喃喃自语道:“宋开祺因为山河社稷图的事烦忧,知道此物非但会找来杀身之祸而且还会危及妻小,如此彷徨惊恐之际,他不该有心思作画才对,除非,除非这幅画他非画不可。”
“你意思是说,宋侍郎想通过此画传递什么?”羽生白哉眉头一皱。
“极有可能。”秦无衣点点头,“宋开祺留下这幅画应该是未雨绸缪,万一自己有什么不测,这幅画早晚都会被乐阳公主看见,外人看不出画中破绽但乐阳却可以,由此可见此画是宋开祺专门留给乐阳公主的。”
“画中除了金陵赏雪图这五字外,宋侍郎并无留下其他文字,如若画中真暗藏玄机,宋侍郎也该有提示才对。”聂牧谣重新参看画作,视线落在亭中对坐的两人上,“宋侍郎抬手所指的是什么?”
顾洛雪埋头看了一眼:“好像是在指岸边的渔船。”
羽生白哉摇头:“按乐阳公主所说,柳林和渔船都不该出现在玄武湖边,宋侍郎指着分明不存在的东西干嘛?”
“不是渔船。”秦无衣指头停在画中一处地方,“宋开祺和渔船之间还有这个。”
“礁石?”乐阳神色疑惑,仔细回想一遍,摇头确定说道,“也没有,玄武湖中虽有假山连桥,但湖心并没礁石。”
“有!”秦无衣掷地有声。
众人大为好奇,乐阳问道:“上官也去过金陵?”
“没有。”
聂牧谣更加茫然:“你都没去过,怎知湖心有礁石?”
秦无衣意味深长反问:“你们怎知宋开祺所画一定是礁石?”
众人面面相觑,聂牧谣又重新看了一遍:“湖中除了有岛屿礁石外,还能有什么?”
“这就要问问乐阳公主了。”秦无衣抬头看向乐阳,不紧不慢问道,“金陵是公主的封地,可知这处胡泊的来历?”
“先秦此地叫秣陵湖,后又因汉时秣陵都尉蒋子文葬地湖畔,孙吴时孙权为避祖父孙钟名讳,遂名蒋陵湖。”乐阳公主不假思索答道,“到了六朝,此地才成为皇家林苑,宋元嘉年间湖中两次出现黑龙,湖名便改为玄武。”
秦无衣沉稳说道:“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湖中有黑龙而宋开祺所画礁石又是黑色……”
羽生白哉恍然大悟:“是龙!宋侍郎所画的是裸露出湖面的龙脊!”
顾洛雪也反应过来:“宋侍郎是被妖龙所害,难不成此画和妖案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