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拨乱反正

  众臣一听面前妖物竟是上古妖兽饕餮,纷纷惊恐万状缩到大殿墙角,李显与韦皇后虽有道法屏障保护,依旧吓得怛然失色,唯有武则天正襟危坐。
  “妖孽祸乱皇宫,浮生汤迷惑群臣,为何只有本后与陛下安然无恙?”武则天处变不惊问道。
  “贫道深受皇恩被陛下钦点为国师,妖邪四起作恶多端,贫道唯恐社稷有损,担心妖邪图谋不轨,为陛下与太后加持道家法障,皇后食欲不振应是被妖法所摄,饕餮幻化人形残害李氏一族,目的就是借此机会进宫作乱。”蓬锦如实道答,“贫道擅作主张为陛下与太后施法,还请太后赐罪。”
  “国师忠君爱国何罪之有。”武则天长袖轻拂,沉声问道,“妖物残害忠良,人神共愤,国师可有应对之策?”
  “太后安坐,贫道这就收了妖孽。”
  饕餮仰头咆哮一声,双目溅火低吼道:“我乃上古妖尊,你区区游方小道还敢与我一争春秋,就让你见识见识,我吞天食地的厉害。”
  饕餮话音一落张开血盆大口,利齿之中有一道混沌漩涡,刹那间,强风阵阵,地动山摇,整个麟德殿摇摇欲坠像是随时都会倾塌,那强风如有万道吸力,围困在前的侍卫纷纷被吸入饕餮腹中,殿中餐椅、佳肴、乐器也相继被吸入饕餮口中漩涡内。
  妖物体型不大,却仿佛能吞食天下万物,缩在墙角的众臣都躲在殿柱后面,但很快就听见殿柱传来细细开裂的声音,武则天眉头微微一皱,再这样下去,整座麟德殿恐怕都会被饕餮吃掉。
  “冥顽不灵!”
  蓬锦脚踏禹步走七星位,反手拔出身后道剑竖在眉间,单手掐三清指,从剑底徐徐抹过剑身,一冥一金两道火焰从剑身腾起,身上玄袍虽在强风中猎猎作响,但蓬锦不动如山,火光映照在蓬锦脸上如同九天仙尊。
  蓬锦身藏八卦,步踏九宫,一剑挥出内合其气外合其形,剑招随心所欲,如行云流水一般,只听殿中响起金鸣之音,飞溅的火光之中,铺天盖地的妖风顿时静寂,一道刺眼金光在殿中乍现。
  等到金光黯淡,武则天在高殿之上居高临下望去,蓬锦一剑开阴阳,在殿中刻出一幅先天八卦图,将自己与饕餮阻隔于八卦图内。
  饕餮见无法再吸食,骤然大怒,不管不顾用身躯径直向八卦屏障撞去,身体刚一触碰到,四周雷电劈击直下,即便是钢筋铁骨的妖身也经受不住仙雷轰击,惨叫一声被击退回去。
  饕餮妖身虽千疮百孔,但终究是上古妖物,片刻功夫伤口竟自行愈合恢复如初,却不敢再贸然冲击法阵,愤恨不已迁怒蓬锦:“竟敢用混元八卦阵困我,我先将你碎尸万段,看你还如何施法布阵。”
  饕餮一跃而起,张牙舞爪向蓬锦扑去,蓬锦处置泰来,手中道剑一扬,剑势雄浑,疾趋疾退间剑尖挑起点点寒星,如若在空中挥毫泼墨,饕餮根本没把蓬锦道剑放在眼里,刚要迎上剑尖,就听轰然一声,像是撞到什么东西上,空中若隐若现幻化出字体。
  临!
  一个金光闪闪的临字慢慢浮现出来,蓬锦身形不停,一边剑舞七星一边手中不断更换手印,道剑飞旋之间,又在空中刻出第二个金字。
  兵!
  每出一字都变化成无数幻影,围绕在饕餮四周不断盘旋,饕餮试图反击,但每每碰到金光字体都被灼烧的体无完肤,接二连三发出痛不欲生的哀嚎。
  蓬锦手中道剑越舞越快,突然收剑一指,口中大喊一声“赦!”
  剑停字成,空中旋舞的九个金光大字将饕餮团团围困,饕餮定睛一看,周遭九个金字分别是: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饕餮大吃一惊:“六甲秘祝!”
  蓬锦用道剑所刻正是道家九字真言,在蓬锦道法加持下,九字真言相互交织成网,越收越紧将饕餮紧紧捆缚其中,蓬锦还剑入鞘,闭目端立,双手不断变换手印,口中念词由轻变重,直至响彻麟德殿。
  三界十方,八威明王,帝心伏魔,北斗燃骨,四灵破魂,急急如律令!
  咒文一出,九字真言齐齐紧缚在饕餮身上,金光噬骨灼穿妖身,任由饕餮能愈合伤口,但愈合速度远不及金光灼伤快,开始是皮肉,渐渐是骨血,片刻功夫上古妖兽已面目全非,最终只剩下一捧焦土。
  蓬锦又托出画卷,双眼一睁,画卷映射出七彩光芒,从蓬锦掌心缓缓升起,画卷在空中徐徐展开,被烧成焦灰的饕餮随风旋起,全被吸入那册画卷之中,那些焦灰宛若墨汁,浸染于画卷中的山林间,绘出一只凶神恶煞的饕餮。
  蓬锦收起画册,跪在殿下不骄不躁说道:“贫道有负皇恩,未能及时觉察妖患,以至陛下与太后受惊,贫道罪该万死。”
  有武则天在,李显不敢擅作主张,怯生生看了武则天一眼,不知该说什么。
  “国师道法会元,实乃我大唐之幸。”武则天正襟危坐,赏罚分明说道,“今日收妖有功,本后不予追究国师失察之罪,功过相抵,待平定妖祸本后再行封赏。”
  蓬锦不卑不亢:“贫道谨遵懿旨,必竭尽所能,除魔卫道。”
  躲在殿柱后的群臣见妖邪被铲除,这才战战兢兢走出来,麟德殿内一片狼藉,众人惊魂未定,之前听闻李显封蓬锦为国师,群臣暗地里还颇有微词,方才亲眼见蓬锦道法无边力挽狂澜,全都惊为天人心悦诚服。
  只有李蔚黯然伤神,看着一家老小尸骨潸然泪下,跪地请辞:“末将家逢巨变,恳请陛下恩准末将带家人尸骨先行退下。”
  李显见李蔚悲愤欲绝,也于心不忍,自己明明想备一席君臣同乐的恩宴,没想到适得其反,竟让李家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将军遭此大劫,朕身同感受,恩允将军留京操办丧事,朕明日会命群臣前往悼念。”
  李蔚强忍悲痛谢恩,李显命人将李家尸骨一同送出宫,连同出殿的还有先前表演百戏的舞者歌女和乐师,麟德殿殿门大开,百余人刚走到殿外广场,武则天抬头看了身旁上官婉儿一眼,只见上官婉儿单手一举,广场四周高墙上突然密密麻麻站满弯弓搭箭的弓箭手。
  李蔚手里还抱着自己婴孩尸骨,环视一圈惊愕不已,转身高声问道:“陛下,这,这是何故?”
  与弓箭手一同出现的还有冲入殿内的羽林卫,剑拔弩张将众臣团团围住,领头的将领跪地通禀:“末将已遵太后懿旨,封九门宫禁,任何人不得出入。”
  武则天面若冰霜,默不作声点了点头。
  李显和韦皇后还有殿中群臣也一脸茫然,好半天李显才回过神,埋头怯生生问:“太后,为何要调动禁军围困李将军?”
  武则天面无表情,冷冷反问一句:“陛下能放他走吗?”
  “将军一家惨死,朕恩允他归家赴丧,不知有何不妥?”
  武则天冷冷一笑:“陛下真是宅心仁厚。”
  李显还未听出武则天弦外之音,垂首答道:“是太后教导有方,朕一直铭记于心,要做一名仁明之君。”
  “仁明之君……”武则天脸色一沉,厉声道,“在本后看来,陛下的仁不过是妇人之仁!”
  李显身子一抖,头埋的更低,不敢再多言一句。
  武则天也不正眼瞧他,低声问身旁上官婉儿:“上一位烹食人肉的君王是谁?”
  上官婉儿对答如流:“春秋五霸之一的齐桓公。”
  “下场如何?”武则天继续问。
  “饿死宫中,暴尸三月无人收敛。”
  “陛下可听清楚了,吃人者,人恒吃之,陛下可是想效仿齐桓公?”
  “太后息怒,朕是无心之过,并不知所食是人……”
  “还重要吗?”武则天重重一掌拍在扶手上,指着广场中大声求饶的舞者歌女,“太宗言,民可载舟亦可覆舟,这一干人等出宫,若有一人将今晚之事传言开来,半月不到,陛下为享口腹之欲食人取乐的事便会人尽皆知,眼下本就是多事之秋,朝局动荡不稳,稍有事端就能激起灭顶之灾,你君威不存,民心尽失,天下万民还会尊你这个残暴不仁的食人之徒为君?”
  李显吓的连话都说不清:“朕,朕考虑欠妥。”
  “陛下哪儿是考虑欠妥,分明是根本想不到。”武则天声音更加严厉,指头又指向悲愤欲绝的李蔚,“他一家老小虽不是死于你之手,但却进了你口腹,杀父之仇已是不共戴天,你食他妻儿父娘,我若是他必将你碎尸万段,李蔚本是将才又手握兵权,你放他出去无疑是放虎归山,你让他回去操办丧事,等到他振臂一呼,打着清剿食人暴君旗帜统兵来犯,相信天下万民会一呼百应,待那时,你我母子恐怕尸骨难存。”
  李显额头渗出冷汗,细细品味武则天所说,不由转头看了一眼殿外愤愤不平的李蔚,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浅见。
  武则天重新靠回到椅背上,重问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陛下还能放他走吗?”
  李显原本想借这场宫宴收拢群臣的效忠之心,岂料适得其反,非但颜面扫地而且还落下食人暴君的口实,若不是有武则天力挽狂澜,自己差一点就铸成大错:“不,不能放。”
  武则天气定神闲,微微点头,站在一旁的上官婉儿抬手一挥,万千箭雨遮天蔽日般从高墙的四面八方飞射而下,站在广场中的百余人就如同被收割的稻草倒在血泊中。
  李蔚手抱自己骨肉,浑身被无数箭矢穿透,直挺挺跪倒在地,临死前还瞪大双眼望着李显,满眼的惊诧和不解,最后像是明白一切,愤恨难平引颈高呼一声,怨恨之音久久回荡在深宫之中。
  群臣看见武则天为保守今夜宴席上的秘密不惜大杀四方,再看站在面前剑拔弩张的羽林卫,生怕自己受到牵连,全都胆战心惊跪地求饶。
  武则天看了李显一眼,意味深长问道:“陛下可知上将军李群一家为何亡故?”
  李显早已魂不守舍,嘴里只有牙齿磕碰之声,吞吞吐吐:“儿,儿臣不知,请,请太后明,明示。”
  武则天也不继续逼问,扫视群臣,冷声问道:“你们呢?你们可都是大唐栋梁之臣,可有人知道其中缘由?”
  群臣战战兢兢不敢出声,武则天加重声音再问一次,刑部郎中龚成文为表忠心,抬头阿谀奉承说道:“李群身为左卫上将军,掌管皇城门禁失职,导致妖孽入宫为祸,惊扰陛下与太后,全家皆被妖邪残害致死。”
  武则天沉默不语,冷冷注视龚成文良久:“龚郎中在刑部任职多年,对唐律应是了然于心,本后有一事不明,还望龚郎中指点。”
  龚文成诚惶诚恐:“太后言重,微臣岂敢指点太后。”
  “龚郎中既然喜欢给人定罪,若是抗旨不遵当该如何处置?”武则天冷声问道。
  龚文成对答如流:“依唐律,搁置皇帝诏令,拒不执行者以欺君之罪论处,弃市,暴尸三日。”
  武则天淡笑:“龚郎中果然是熟读律典。”
  龚文成见武则天在笑,心里暗暗长松一开口气,受宠若惊说道:“微臣恪守太后旨意,严刑峻法不敢有丝毫怠慢。”
  “好一句严刑峻法,本后记得,一月前曾在百官面前严旨,妄言妖祸,扰乱朝刚者杀无赦。”武则天笑意凝固在嘴角,“刚才龚郎中当着本后与陛下以及群臣的面,说上将军李群是在皇宫被妖邪所害,无中生有,危言耸听,算不算是抗旨不遵?”
  龚文成一怔,浑身抖的像筛子,连忙俯首求饶:“微臣一时慌乱,忘……”
  武则天面色阴冷,长袖一挥,厉声道:“斩!”
  龚文成话还未说完,面前金吾卫拔刀斩下,顿时血溅当场,身首异处,群臣见状全都噤若寒蝉,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武则天继续轻声问道:“还有谁能为本后释疑?”
  群臣难以揣度武则天心思,生怕惹火烧身,答错半句就与陈尸殿中的龚文成一样下场。
  “都抬起头来!”武则天勃然大怒,又是一掌重重拍在扶手上,“平日里尔等都是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怎么今日连话都答不上,本后还留你们何用?”
  蓬锦抬头,不卑不亢:“贫道知道。”
  “哦。”武则天看向蓬锦,语气缓和少许,“国师有何见解?”
  “逆臣李群,深受皇恩却不思忠君报国,贪贿坏法,结党营私,陛下开明仁教,念其两朝为臣,一心怀柔归化,岂料李群不思其过反包藏祸心,与子李蔚借陛下赐宴之机,意图弑君谋逆。”蓬锦高声答道,“幸陛下英明神武,洞悉逆贼叛举,李群等人见东窗事发,图穷匕见,负隅顽抗,被羽林卫当场将叛党诛杀于殿前。”
  群臣一听,虽不敢贸然谏言,但心中无不暗暗吃惊,李群为官清廉,洁身自好,根本不是贪赃枉法之徒,明明满门忠烈之士到他口中竟变成谋逆犯上的奸臣。
  武则天笑了,这一次笑的心满意足,她当然知道李群是忠臣,也知道蓬锦所例举皆是莫须有的罪状,但杀一个忠臣总比败了江山社稷要值得的多。
  要维稳朝局就一定要杜绝妖患一说,原因很简单,人祸她可以平定,但妖祸不能,天下万民一旦相信真有妖邪作乱,黎民百姓谈虎色变,怕的是妖魔鬼怪,再没人敬畏皇室权威。
  但这话不能从武则天口中说出来,需要有人帮她说,可惜殿中身居高位的文武群臣竟不如国师看的通透。
  “天色已晚,陛下赐宴也就到此为止,众卿起身归家吧。”武则天也不评价蓬锦所言对错,不过她相信群臣已清楚结果,蓬锦还活着就是最好的但答案。
  群臣如释重负,谢恩后连忙起身出殿,各自都已经心领神会,太后不想今晚之事传扬出去,为顾全皇室颜面,枉杀一名忠臣有算的了什么。
  “众卿留步。”武则天叫住到殿门口的群臣,和颜悦色说道,“众卿离宫前都去殿外广场好好看看,今晚在这麟德殿内发生的事,但凡有分毫传到市井之中,本后不会追查是何人所说,尔等一同连坐,广场上那些人就是众卿的下场,还望众卿好自为之。”
  武则天声音虽轻,但群臣无不胆战心惊,悉数跪地齐声道:“微臣谨遵懿旨!”
  武则天额首,示意群臣退下,也屏退殿内羽林卫侍卫,等到殿门合上那刻,武则天一扫先前强威之势,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连日病疾让她身体虚弱至极,刚才在群臣面前一直都是强撑,她不能让群臣见到自己的病态和孱弱,如今李唐江山风雨飘零,自己如果再示弱恐会给觊觎天下的人可乘之机。
  武则天急火攻心,胸口一热,一口鲜血喷洒在地。
  留在殿中的只有上官婉儿、李显和韦皇后,见武则天口吐鲜血,全都大惊失色,韦皇后刚想上前搀扶,被武则天重重一掌推倒在地。
  “皇后胃口果真是大,一顿宫宴差点吃掉李唐半壁江山。”武则天面色阴沉,目光尽是厌恶之色,“本后不想见到你,回你的寝宫安心调养。”
  韦皇后从地上爬起,即便心中百般愤恨也不敢表露丝毫,行礼后快步离去,李显一桩跪在地上:“太后息怒,都是儿臣处事不当。”
  “古有商纣荒淫无度,也不及你这个食人暴君!”武则天一把拧住李显龙袍,正要大声怒斥,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大口喘气良久才平复过来,慢慢松手抚平龙袍,忽然惨然一笑,“显儿啊,显儿,你幸好是为娘怀胎十月所生,这是你的无奈,也是为娘的无奈,你若不是为娘骨肉,今晚就不是李将军含冤莫白,而是你以死谢罪。”
  李显一听,吓的魂不附体,前有章怀太子的前车之鉴,后有豫王李旦虎视眈眈,自己这个皇位能不能坐稳全在武则天一念之间,一个劲磕头认错:“太后息怒,儿臣知错,儿臣知错。”
  上官婉儿看武则天面如纸灰,嘴角还残留血渍,一边擦拭一边心痛不已说道:“太后万万不可再动怒,若伤了心脉如何了得,陛下无心之失,还望太后既往不咎。”
  只有上官婉儿的话才让武则天怒火渐渐平息,看了一眼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李显,失望至极摇头叹息一声,接过上官婉儿手中锦帕,擦拭干净嘴角血渍,重新整理好衣冠,深吸一口气。
  “速召中书令裴炎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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