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了解的人知道封蔚心中有气撒不得,不了解的人还以为金刀卫得罪德王了呢。
  封蔚天生神力,又从小和凶狠猎物厮杀,还为自保早早收过人命,自带一股血煞之气。在得到余柏林悉心教导之后,身上的野路子收敛许多,变得更加刁钻凶狠。
  最后,封蔚一路挑上去,只在金刀卫指挥这里碰壁,被收拾了。
  金刀卫指挥名为郑牧,字之豪,乃是将门虎子,十几岁就被扔到边疆刀口舔血,如今不满而立,已经是百官闻风丧胆的金刀卫指挥。
  封蔚虽然天赋不差,但比起老将来,还是差了不止一层,所以被虐也是理所当然。
  何况郑牧丝毫不给封蔚面子,该怎么揍就怎么揍。
  封蔚很丢脸的回来哭诉,余柏林说了一声“该”。
  这么嚣张,总要有个人治治他。
  封蔚更委屈。不是有余柏林治着他吗?哪里没人治了?
  不过封蔚对郑牧还是很尊敬的,尊敬的结果就是,他天天缠着人家找揍。
  郑牧这才明白,原来封蔚不是个冰山,而是块甩不开的牛皮糖。早知道这么麻烦,他也装作打不过好了。
  让郑牧更憋屈的是,这块牛皮糖还有一个溺爱至极的熊家长。当熊家长得知封蔚向郑牧讨教时,非常高兴的召来郑牧,说,朕的弟弟很难得服一个人啊,爱卿真是太好了啊,爱卿给朕弟弟当师父吧!
  于是牛皮糖就成了郑牧的徒弟。
  郑牧:……
  心好塞,完全不想动了。
  大概是有这种经历这种心累,郑牧最后和余柏林成为莫逆,就毫不意外了。
  说起来都是泪啊。
  封蔚拜了师的时候,余柏林的后手也终于其作用了。
  故意欺负他,把活推给他的人,无一例外被上官训斥,还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训斥,说他们为“文盗”。
  这骂名一出,这几位翰林基本上上升无望,只能求外放了。
  余柏林做的事很简单,他只是认认真真的修典,修的非常认真。每一条款,都仔仔细细的写明了出处不说,历年来条款的变化,都列的清清楚楚。
  可以说,他一个条款下面,就是一篇文章了。
  按照现代论文观点,叫文献综述。
  所有翰林中,也只有余柏林这么写。
  那些翰林也不是全部推给余柏林写。他们还是有写个一两条的。他们看着余柏林帮写的条款很详细,也没多想,只嗤笑这个呆子,连被人欺负了都看不出来。
  当他们呈上去之后,上官就气笑了。
  宁桂洲其实早就知道有人为难余柏林。但新来的翰林被为难很常见。余柏林年少成名六元及第,他担心余柏林新生狂妄,这对余柏林而言,不是一件好事。
  余柏林之前表现,已经让他心生好感,觉得他名不虚传,怪不得能写出《春秋集注》这样的经义著作。
  这次宁桂洲让余柏林再被磨砺一下,算是最后的试炼,让余柏林看清楚官场百态一角而已。
  余柏林不怨不怒,不骄不躁,硬是完成了好几倍的工作量,其个人能力让宁桂洲赞叹不已。他本以为余柏林会想出应对方法,比如让他老师张学士出面之类——想到这里,宁桂洲对于那几个蠢货真是冷笑不已。
  那几个蠢货只看到余柏林出身寒门,没有家族宗族帮衬,却忘记了余柏林师承张岳,那可是内阁学士!
  得罪了内阁学士,你还想入内阁,做梦吧。
  而且更可笑的是,他们不敢得罪陈磊,乃是因为陈磊有陈家作为靠山。可余柏林也是陈磊弟子,陈磊乃余柏林蒙师。
  真是在翰林院修书修久了,脑袋都全装纸屑了吗?
  宁桂洲没想到的是,余柏林没有找任何人帮忙,而是自己硬生生通过强悍的个人能力,把事情全做完了,而且做的比任何人都好。
  “真是年少意气。”宁桂洲终于从余柏林身上看到了一丝少年人的倔强,但这倔强他很欣赏。
  或许之后会有很多事,将余柏林身上少年意气磨掉,让他知道,个人能力不代表一切。但他有这份能力,也有这份志气,再加上有别人帮衬,今后一定会成为一个能做实事的官员。
  宁桂洲本就准备推举余柏林了,当他看到为难余柏林的人呈上来的典籍之后,气笑了。
  这群人一点脑子都不长了吗?潜规则就是潜规则,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他们为难余柏林,让余柏林代为修典,不闹到他面前,不过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可看看这些条款,有几条特别简陋甚至有错处,其余几条写的十分详尽,风格完全不一样。那余柏林的风格,一眼就能看出。
  他们都不知道改一改吗?
  一拿上来,就知道不是他们写的!真当他一样蠢吗?
  其实他们最好的做法,应该是余柏林无论编写了什么,他们都不能全全搬用,而是修改之后,和自己之前条款风格相统一才是。
  估计他们也觉得余柏林写得太好,就直接拿上来了。
  宁桂洲不骂他们都不成。
  骂过之后,宁桂洲又想,不知道余柏林是不是看透了这几人行事,才故意这么做。不过他很快就自己打消了这想法。
  这应该是巧合。谁会想到,这些人真的这么蠢,真的会原封不动的呈上来?
  事后,余柏林给了那几位翰林身边伺候的小吏一人五十两银子,事了拂袖去。
  连宁桂洲都不曾想到,不过是小吏几句敲边鼓,就能左右这群蠢货的思想。
  ……内阁中,洪敏之看着递上来的轮值名单,沉默不语。
  翰林院中人还在争一个讲官名额,却并不知道,内阁中有人员变动,洪敏之已经授意宁桂洲,选出新的轮值人员。
  内阁除了阁老和大学士这第一批次的人之外,还有许多其他官吏。这些多由翰林轮值,也有常驻书吏。
  翰林院也分不同部门,每个部门都有一到两个名额。宁桂洲手中,就有两个名额。
  不过他们递上去的人选,还要阁老亲自挑选,才会最终确定。
  三鼎甲都在同一部门,但一般来说,新来翰林不会立刻轮值。
  所以当宁桂洲递上来的人选,有余柏林的名字时,洪敏之感到很意外。
  在他想来,就算有人破格,也该是陈磊。毕竟有太子太师的面子在。
  余柏林虽然是张岳弟子,但比起陈磊来说,背景差太远了。
  所以说,宁桂洲是真的欣赏余柏林?
  洪敏之初次听到余柏林名字,也是在余柏林写过集注之后。不过他并非本经《春秋》,再加上事务繁忙,他便没有多留意。
  之后他真正开始了解这个人,乃是自己无辜被冤枉一事。那时候他觉得这人挺倒霉的。
  再后来,就是看到余柏林殿试文章了。
  这时,洪敏之才正视余柏林,觉得此子乃可造之材。
  当恩荣宴上太子一事后,洪敏之对余柏林更加看重。
  不过毕竟了解不多,洪敏之对余柏林印象还停留在可堪造就的小辈。当他居然被向来重资历的宁桂洲破格提拔,洪敏之就不得不惊讶了。
  这余柏林到底在翰林院做了何种事,让宁桂洲如此推崇?
  王海泉看到余柏林名字时,鉴于要避嫌,并不评论,只是笑得十分得意。
  无论余柏林这次轮值内阁成功与否,光是宁桂洲愿意推荐他,就足以证明余柏林优秀了。
  “这余长青就算再有才华,资历还是浅了些。”何清道。
  他倒不是对余柏林有什么不满,只是心中另有人选罢了。
  王海泉瞥了何清一眼,道:“轮值内阁什么时候全看资历了?不是向来一新一旧搭配着来吗?”
  这“新”不一定是“最新”,但在名额有两个的前提下,的确有一个名额给资历最老的、另一个不看资历给推举人心中最为合适的。
  宁桂洲这两个名额恰恰符合常理。
  何清微笑道:“余长青或许有些才华,但年纪太小,应当磨砺一二。以他年纪,就算下一次,下下次轮值,也是内阁官吏中最年轻的一个了。”
  成,你还想下下次。王海泉心中冷笑。
  洪敏之捋了捋胡须,道:“暂且再看吧。”
  他倒是生起打探余柏林在翰林院所做之事的心思了。
  至于何清想推举人选,即使这次余柏林落选,也绝对轮不到他来选人。
  明明都已经失去圣眷了,还不老实。洪敏之觉得,以前把何清作为对手的自己,一定是脑抽了。
  内阁在皇帝不能干的时候,能独揽天下权力,等同摄政;但当摊上一个有能力又有魄力的皇帝,就该老老实实做辅助了。
  洪敏之觉得现在挺好的。有皇帝顶着,他改革起来都顺利许多,不需要一个人担着,还能空出手来整治那些打着他招牌胡作非为的人,不用担心自己这边示弱,就有人蹬鼻子上脸。
  如此下去,说不得改革之后,自己还能得个好下场呢。
  历代改革之人,少有善终。洪敏之扛起改革大旗,就做好了全家陪葬的打算。但若能不陪葬,谁愿意找死?
  何清只当洪敏之同意他的看法。他是知道洪敏之和余柏林之间是有嫌隙在的。
  ……内阁在知道这份名单的时候,封庭也知道了。
  他看到名单,不由大笑几声,对成皇后道:“琪芳啊,我还想直接提拔长青,让他先当讲官,再进东宫讲读。熬个一两年,直接到讲读学士的位置。谁知道我还没出手,长青自己倒跨了一大步,进内阁轮值了。”
  成皇后一边绣着东西,一边微笑道:“长青那孩子能干又踏实,遇到一个慧眼识珠的人,自然不需要陛下担忧了。”
  封庭满意的点点头。比起他自己出手提拔,余柏林这种靠自己能力也能被破格提拔,更让封庭对他印象更好。
  封庭心中的得意,就像是自家人出息并被别人赞扬。
  “那便等一等吧。”封庭按下了直接提拔余柏林为讲官的旨意,“若不靠我之手,长青能自己脱颖而出,对他将来,更有好处。”
  “不过内阁会不会因为长青年纪而故意将他罢落。”封庭思考了一下,决定小小的推余柏林一把。
  于是翰林院很快就接到皇帝的旨意。皇帝陛下要祭天了。以前是翰林院推选人出来写祭天文,多由讲读学士代笔。这次皇帝陛下让翰林每人写一篇,然后直接从中选择。
  当然,不是所有人的文章,皇帝陛下都要看的。这是要经过层层筛选的。
  皇帝陛下这事虽然看似心血来潮,但这么做的皇帝也并不少。祭天文,有皇帝自己写的,有讲读代笔的,有皇帝随便点个人写的,也有让翰林院人人都写,皇帝选的。
  文宗时候都是让讲读代笔,武宗时候皇帝看谁顺眼让谁写,甚至还有不让翰林写的。
  封庭至少还是让翰林写。
  这旨意一传出,翰林院人人都跟打了鸡血似的。
  这简直如同殿试一般了。
  文章要是写得好,可是能直达圣听。被皇帝选中作为祭天祷文,名字肯定会被皇帝记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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