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悟·下(严钦平)

  然而,比噩梦更恐怖的是什么?是丑陋的现实。
  梦里那根压得她喘不过气的木头醒来之后并没有消失不见,她不着寸缕得躺在床上,身侧那具身体同样脱了个精光,男人的手臂梗在她胸口,卸下的力压得她喘不过气。
  这不是她丈夫的手,林亦清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她用尽全力推开了那具压在自己身上的肉体,和那只吃饭时落在自己腿上的手一样,肥腻的触感让人恶心。
  林亦清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酒店那间房的,此时此刻她脑海里只有一句话
  【回去告诉小严,事情包在我身上,我这个人好色归好色但从来不白嫖。】
  从来不白嫖,
  好一个从来不白嫖。
  房间开在九楼,还是之前那家酒店,吃喝嫖赌一条龙。林亦清没有坐电梯,她抖着手去拉楼梯间的门,使了半天劲门纹丝不动。
  她抬头,看到门把上写着的那个【推】字。
  原来用错了力,方向不对,使再大的劲都白搭,门是这样,人也是这样。
  一楼的酒店大厅,旅客休息处,林亦清一眼就看到坐在沙发的男人,垂着头眼睛看向地板,手撑在膝盖上,浑身散发着彻骨的冷意。
  那是她的丈夫,她心爱的丈夫。
  握着结婚证向她承诺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是他;亲手将她送上他领导床的,也是他。
  她走到他面前,伸手在他的头上摸了摸,像是无声的安慰。
  别难过啦。
  下楼的时候林亦清以为她会恨,恨这个薄情寡义两面三刀的男人,他背叛了她们的爱情,背叛了她们的婚姻。
  可当她真正走到他面前,看着自己深爱过的男人,深夜里一个人孤独地坐着,仿佛全世界都抛弃了他。
  那一瞬间,林亦清的反应是心疼,心疼他也心疼自己。
  她是这样爱他,爱到连恨都舍不得。
  而他又是这样傻,就这样轻而易举弄丢了这个世上最爱他人。
  严钦平在她伸手之前就已经察觉到了,他不敢抬头,他怕。
  怕看到那双眼里涌出的愤怒和失望,怕面对她的质问和不理解,更怕失去她。
  原先预想到的种种难堪场面他都没有等到,只等来了一只手,轻柔地在他头顶抚摸。
  只一下严钦平就红了眼眶,他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权势金钱地位他都不要了,什么平步青云,什么扶摇直上,他统统都不要了。
  他只想要眼前这个女人能一如既往地爱他,她是他的全部啊。
  他伸手抱住女人的腰,红色连衣裙布满褶皱,空调房里发酵过的酒精变得格外熏人,他也不在乎。
  头埋在女人的小腹,隔着一层肉贴向子宫,幻想自己重新回到了母亲的子宫里,远离人世间的烦恼和忧愁。
  走回家的路上没有人说话,凌晨一点,整座城市死一般的静谧。
  一前一后走到家,两人收获了一身寒气。林亦清第一时间冲进洗手间,淋浴头喷出来的水冰冷无比,电热水器没有提前加热。
  就着冷水,一边抖,一边冲洗自己的身体。她忍不了,太脏了,暴力的搓揉下身上的皮肤很快红成一片。
  长发被水打湿,一缕一缕粘在脸上,林亦清看着镜子里的那个女人。
  她好像一只鬼啊。
  后来严钦平进来了,她们抱在一起,和往常一起,接吻、做爱、亲密无间。
  在冷水的洗礼下,他虔诚地吻过她身上每一寸,从耳后到脚趾。阴道里还流着其他男人的精液,他也尽数清洗干净。
  这方狭窄的天地里,长出了最苦涩的爱情。
  凌晨三点,肺开始排毒,咳嗽的人将迎来一天中最为剧烈的反应。城市的某个角落里,男欢女爱也快走到了尽头。
  用性讨好一个女人,你要给足她温柔的前戏。
  前戏有多温柔随之而来的反噬就有多严重,男人冲撞的动作一次比一次猛烈,结实的双人床也开始摇晃。
  不变的是女人脸上带笑的眼,漫不经心又缱绻缠绵,直直的望着上方男人的脸。
  最后他射了三次,用自己的味道彻底盖住了先前那个在他妻子身上流过痕迹的人,那个肥腻的胖子。他得称呼他叫领导。
  严钦平太累了,一晚上焦灼的等待,回来后愧疚的示好。
  漫长的欢爱榨干了他残存的精力。顺应着身体的自然反应,他缓缓地睡去,梦里他的妻子和往常一样抱他入怀。
  过去日子里,回忆起这个早晨,严钦平无数次后悔。
  他曾经幻想假如那时候他没有倒头就睡,故事的结局会不会就不一样?醒来以后他是不是还能见到她,爱她,向她赎罪,可惜他没有这个机会。
  被爱是最奢侈的幸福,他那时候不懂,等到他懂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
  七楼不高也不矮,林亦清站上去之前还往下看了两眼,她带了一把刀在身上。
  那是一把水果刀,刀柄有些磨损,刀口却是无比锋利。
  她回顾了一眼四周,这个不足50平的小屋到处都有她们生活过的痕迹,都是爱过的证据。
  林亦清没有走过去,就这样隔着那扇门,遥远的望着床上沉睡的男人。
  她知道,他会有很好的未来,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她都知道。
  就是有点遗憾,这些她都看不到了。
  她其实不恨他,爱是世间最奇妙的东西,他教会她爱人,也给过她最极致的爱。
  可惜爱不是永恒,人是会变的,万物都在变,只有她一个人停在原地。
  轻轻一跃,她幻想着自己是一只自由的鸟儿,落在半空之中,她用那把给他削过无数次水果的刀割破了左手腕。
  耳边呼啸的寒风在为她欢送,林亦清是笑着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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