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他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原本嘈乱的众人瞬间回头,同他一起望着云采夜的脸发呆。
青川最先回神,他尴尬地咳了两声,将自己满是褐土,甚至还捏着一团软泥的手藏到身后。其他弟子在看见大师兄的动作后也倏然回神,大气不敢喘地一起把手都藏到了身后。
“大师兄……”青莺往青川那边看了一眼,倒抽一口凉气,连忙小声地喊着他。
“叫什么叫?叫魂啊?”青川皱着眉,瞪了青莺一脸,没看到他都快尴尬得刨个坑把自己埋起来了吗?还喊得那么大声,生怕师尊听不见啊?
青莺努努嘴巴,一字一顿小声地说道:“你、的、脸……”
青川不解,他的脸怎么了?
青崖听到青莺的话后,马上偷偷往旁边挪了几步,一张脸都快扭曲起来了。他刚刚趁大师兄不注意,蹭到他身边往他两边脸上抹了三道猫咪胡须。原想着待会儿就把它抹去,谁知道师尊忽然回来了。这事要被大师兄发现了,他还不得被揍死啊。
站在众人身后的叶离筝看到云采夜就马上转了个身,准备伺机逃跑。
叶离筝在心底暗喜:幸好着云剑门门中所有弟子全部穿青衣啊,要是都像云采夜那样穿一身紫的话,他这满身绿还真没地躲了。
云采夜老早就看到叶离筝了,不过他没理他,只是慢慢向石桌走去。众弟子见此连忙纷纷往两侧移动,给青年腾出一条空旷的路。这一让,大家就看到了挨在云采夜腿边紧紧牵着云采夜左手的烛渊。
青川上前一步背手故作镇定地问道:“师尊,这是小师弟吗?”
云采夜闻言便往青川那边看去,这一看就发现他脸上那几道猫咪胡须。云采夜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牵着烛渊的手晃晃说道:“是的。烛渊,快和师兄师姐们问好。”
烛渊抬起头来看了云采夜一眼,然后又看看青川青莺,暗红的眼神划过几抹深色,抿着薄唇笑了起来:“师兄师姐好。”
青川青鸢等人虽然觉得小师弟长得有些奇怪,但总归没有以前那么丑了,讪笑着点点头算是互相问好过了。原本按照规矩来说,他们应该每人给烛渊送点小玩意,表示大家都是同门弟子了,以后要互相关爱。但他们现在手上全是黑乎乎的泥巴,都背在身后不敢伸出来,更别说从锦囊袋里掏东西送小师弟做礼物了。
云采夜看着他们这幅拘谨的模样,有些想笑,但面上不显。
他又不是吃人的凶兽,有那么可怕吗?居然让他们紧张到连去尘诀都不会使了。
云采夜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严厉的师父,可为什么他的弟子都不敢与他亲近撒娇呢?他原本以为就算他把信物交给了叶离筝,但叶离筝毕竟是魔界的人,一个魔君来到云剑门,或多或少应该都会受到一些歧视。可他却没想到他门下的弟子们是如此信任他,竟然能够如常对待叶离筝,毫不怀疑他们的师尊为什么要让一个妖魔来仙门做事。
云采夜抬眸,环视一圈绕在石桌旁的弟子们,只见众人的脸和衣衫上或多或少都沾了些黑泥,可他们还努力装出一副“我没玩都是他们在玩”的模样,终于憋不住笑了。
他轻笑着走到桌前,松开了牵着烛渊的手,在桌上挖了一团泥巴开始捏了起来。
烛渊手拉了个空,有些不高兴,嘟着嘴巴扑上去抱住他师尊的大腿。众弟子现在已经无视小师弟对师尊极其“放肆”的举动了,因为没有什么比“剑神在玩泥巴”这个画面更令人震惊。
云采夜的手指很好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指甲总是泛着淡淡的粉色。他不拿剑的时候,总让人觉得他这双手天生就是用来观赏的,如玉如竹,恨不得捧到手心里细细亲吻;而他挥剑的时候,衣袖翻飞间皓白纤细的手腕若影若现,一套《斩仙诀》被他使得宛如挥毫即成的辞赋般行云流水,让人想用尽笔墨在永不褪色的画卷上留住这仙韵风姿。
但现在,这双手却握了一团黑泥在指间揉捏着。修长的手指灵巧翻动,不一会就捏出了一个小小的“烛渊。”云采夜举着这个“烛渊”,看了半天总觉得还少了点什么,仔细想了一会便从锦囊中掏出一粒玛瑙,剖成两瓣,黏在“烛渊”的眼窝处。
——终于像了。
云采夜挽唇笑着,弯腰把“烛渊”塞到烛渊手里,随后掏出张白帕擦着手对其他弟子们说道:“挺好玩的,我也喜欢玩。”
其他弟子们你望我我望你,互相对视一眼后惊呼一声,把手从背后掏出来冲到石桌旁捏泥巴去了。
云采夜看着他们畅快又开心的样子,心里十分高兴,但又有些惆怅。他反复寻思着,是不是自己这个师父哪里做得不好,为什么在叶离筝来这之前,云剑门从未如此热闹过呢?
叶离筝脖子上吊那个霞色锦囊,从人群中奋力地挤出来,喘着气对云采夜说道:“你云剑门的人不错啊,我刚到这里脚还没站稳。你大徒弟就带着十几个弟子提着剑要来和我打架了,没想到我一把你给我的令牌亮出来,他们就把剑一收好吃好喝地招待我了哈哈哈。”
云采夜笑着问道:“那你住得可还顺心?”
“顺心顺心,我在魔界做魔君的时候都没在你这做个看大门的人住得那么顺心!”叶离筝也笑了。苍白的脸颊飘上两坨红晕,但笑着笑着他又叹了口气,“要是当年,仙界的人也都能像你云剑门这样,我和晓绿大概也不会落到这般地步……”
云采夜却摇摇头:“缚君天帝当年屠杀百名仙君,天道却未曾降下一道天雷,他也仅仅是被云枝上仙锁到镇魔塔去,除了失去这个天帝位置,他根本就没什么损失。更何况,若不是他屠尽那些尸位素餐的仙人,仙界如今也不会如此太平。”
叶离筝微微瞠目,云采夜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再说那些陨落的仙君……他们死后,仙籍也跟着碎了,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叶离筝怔然了一会,点点头说道:“重入轮回……”
每个仙人在成仙之后,他们名字就会被刻到天碑处,获得仙籍。从此脱离下界,摆脱生老病死的束缚,可以随心随意徜徉在这九天之上。
但位置越高,所要承担的责任也就越大。
仙人们身上或大或小都会有份仙职,需要他们履行自己作为仙的职责,不能在其位不谋其政。否则时间长了,便会被剔去仙骨,开除仙籍,重新堕入下界,参与万世轮回。
“不用缚君天帝动手,他们迟早都是要死的,反正我是不屑和这种渣滓做同僚的。”云采夜冷笑着,“希望他们能投个好胎,在地府喝孟婆汤的时候不要哭出来才好。”
叶离筝咽了口唾沫,久久不能回神。
云采夜重新牵好烛渊的手,又弯腰温柔地给他整理了下衣领,漫不经心却很意味深长地说道:“所以离筝魔君也要好好做事啊……”
叶离筝点头如捣蒜:“一定一定!”
云采夜十分满意,点点头拉着烛渊回水云阁去了。
叶离筝琢磨着云采夜说的话,越想越不对,回味过来后马上给了自己一巴掌——他又不是神仙,那他有什么好担心的啊?
第25章 换一换
烛渊左手牵着云采夜,另一手捏着青年刚刚塞进他手心的小泥龙,想使劲握住又怕捏坏这个礼物。脸上虽然木木呆呆的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却高兴得快要飞起来了。
——师尊果然是最爱他的!那群小妖精看到师尊送他这东西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呢!
想到云采夜刚刚给他捏泥人时专注的模样,烛渊心里就有些骚动——好想把成年期提前一点啊。
“烛渊,师父要出去办点事,你在这里乖乖等师父回来好不好?”烛渊还在各种意淫着,云采夜就已经牵着他的手把他带回水云阁了,他把烛渊抱上床坐好,摸着他的头发柔声说道。
烛渊闻言,心头倏地一冷:师尊又要出去见别的妖精了?还要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呸,做梦!
下一瞬,云采夜马上就看到小徒弟委屈地皱起眉,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扑到自己怀里瓮声瓮气地撒娇道:“不好……我要和师尊在一起嘛……”
云采夜抱着软乎乎的小徒弟,心里像是有蜜糖化开一般甜软,但他要去寰宇殿面见天帝,又怎么能带上烛渊呢?于是云采夜一狠心,拒绝道:“不行,烛渊听话,师父很快就回来。”
烛渊立即就僵住了。
他在云采夜怀里沉默了好一会,才慢慢把上半身挪出来。吸吸鼻子,头垂得低低的,哽着嗓子应了一声:“喔……”
云采夜看不清小徒弟的表情,却也不忍心看,因为他怕自己会心软。
于是他连忙站直身体,快步走出水云阁。
在出门前的最后一刻,云采夜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烛渊一眼,却只看到小徒弟背对着他,耷拉着肩膀在床上拨弄着“泥烛渊”的落寞身影。
云采夜见此,忍不住后退半步,一句“来,师父带你去”差点脱口而出。但他张了张口,还是作罢,垂下眼睫缓缓离去。
烛渊趴在床上装模作样演了半天可怜戏,也没能骗得云采夜留下来或者带他一块走。在青年的身影完全消失后,烛渊猛地跳下床,紧紧地皱着眉望着云采夜离开的地方,半晌后紧握着拳冲到桃花苑中去了。
桃花苑里的桃花依旧没开,只是满枝满杈的生了些嫩粉色的花苞,清澈的池里莲花倒是开得正盛,随风送来几缕若有若无的香气。烛渊蹲在池边,揪下一片莲花瓣放在鼻尖嗅了嗅便将其揉碎扔进池里,在水面荡起几圈涟漪。
云采夜养在池潭里的那群红鲤,早在察觉到烛渊的气息时就纷纷沉入水底,游到莲叶下躲藏起来了,半分动静都不敢弄出。
烛渊眯起眼睛,直接变回了原型跳进池子里。不一会就咬着四五条又肥又嫩的红鲤浮出了水面,快速游到岸边。
他叼着鱼,一直走到原先吃鱼的那棵桃花树下才将红鲤放下,一巴掌统统拍死后慢慢享用起来,直到将这些鱼吃得只剩白生生的骨架,烛渊才舔舔嘴巴变回人型,将云采夜卧阁里的软塌拖到沐月台去,躺在上面晒起了太阳。
阳光很暖,肚子也很饱。烛渊翻了个身,换个面继续烤太阳,连云采夜抛下他一个人出去的坏心情都好了点。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不要操之过急,不能操之过急。
现在吃的这些亏都没关系,再过一段时间……只需再等上一段时间……
——云采夜就再也没有离开他的机会了。
小徒弟可怜兮兮的身影一直回荡在了云采夜脑海里,搅得他一路心神不宁,面带忧虑,长眉紧蹙。路过的小仙看见他们心心念念的剑神大人居然如此忧郁,觉得心都要碎了,纷纷打听云采夜今天到底遇到什么事。
“采夜。采夜?”酒嶷路上碰到云采夜,走到他旁边一连喊了好几声也没见云采夜回神,只好走到他面前挡住他的路。
云采夜收势不及,差点撞到酒嶷身上去,还是歩医上前一步一把扯开酒嶷,才让两人没有相撞。
歩医皱眉问道:“你怎么了?我们喊了你一路你都没有听到。”
“我没事,只是在想些事情。”云采夜叹了口气,他总不可能告诉酒嶷和歩医,他又在担心他的小徒弟了吧?
酒嶷挑眉:“你不会又是在想你那丑徒弟吧?”
云采夜听到酒嶷又说烛渊丑,抬手给他一拳,却被闪开了,于是瞪他一眼:“烛渊不丑,他已经化形了,以后不许这样说他。”
酒嶷差点被好友揍了,马上摆出满脸的难过正准备作妖一下,结果他忽然听到烛渊化形的消息,眼睛一亮急忙问道:“什么?!已经化形了?丑不丑?黑不黑?”
云采夜:“……”
歩医把酒嶷拉开,防止他继续嘴贱,开口道:“我们等下去看看他吧,顺便给他送些礼物。”
云采夜点点头:“好,不过我现在得去面见天帝——”
“你是要去找天帝问天雨下了六天七夜这事吗?”酒嶷打断了云采夜的话,“唉,那你不用去了,星宿老头早在雨停之后就主动请缨,带着他的一众弟子下凡去寻天雨祸源了。哪还等得了你?”
云采夜疑惑,小声道:“星宿仙君何时变得……如此尽责?”
酒嶷撇撇嘴,从袖间掏出自己的蓝缎小扇摇了起来:“天雨降世,缚君天帝那事谁都没忘,他们哪还敢光吃粮食不干事啊。你就别操那么多心了,各司其职就好。”
云采夜无语凝噎,他要是早知道星宿仙君下界了,哪还会将烛渊留在水云阁独自出来。现在空跑一趟不说,还伤了小徒弟的心。
酒嶷看着云采夜这幅忧心忡忡的模样,心里大喜:有好戏看了!
他蹭到云采夜身边,用手肘拐了拐他,揶揄问道:“你是不是做什么坏事了?”
云采夜面色坦然,轻声道:“没有,我要回去了。”说罢,他便迅速祭出渡生剑,瞬间消失在原地。
酒嶷连忙抓起歩医的衣领,指着云采夜离开的方向,激动得连声音都抖了起来:“快快、我们快追上去!我一定要去看看他干了什么事!”哦唷跑得那么快,说没事这是骗鬼呢!他才不信。
歩医侧头瞥了他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召出自己的法器载着两人追了上去。
云采夜回到水云阁时,烛渊已经不在床榻上了。他在屋子里绕了一圈,又到旁边的暖阁看了看,都没找到烛渊。
驻足想了一会,云采夜就往桃花苑走去。他撩开纱帘,一下子就在池边发现了烛渊——他坐在上次那棵桃花树下,背靠树干,手里握着一团黑泥像是在捏什么东西。而在他身侧,放着自己方才送他的那个“泥烛渊”。
云采夜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酸涩,他沙哑着声音开口喊道:“烛渊,师父回来了。”
他话音刚落,就见树下那个孩子猛地站起了身体,眼眶一红,叠声喊着“师尊”从树下奔来扑进他怀里。云采夜不禁也蹲下身体,紧紧回搂着他。
过了好一会,烛渊才吸着鼻子离开云采夜的怀抱,垂着脑袋把两个东西塞到云采夜手里:“送给师尊。”
云采夜摊开手掌,在手心里看到一个不怎么平整的泥蛋和一把捏得很难看的小剑。
烛渊指着小剑和泥蛋嫩嫩生生地说道:“这个是我,这个是师尊。我捏得不好看,师尊喜欢吗?”
烛渊捏捏衣角,眼眶红红地望了云采夜一看。云采夜望着他那双红肿的眼睛哪差点说不出话,只是郑重地合上手掌,摸摸烛渊的脑袋,笑了起来:“烛渊捏得很好看,师父很喜欢。”
听到云采夜的夸奖,烛渊垂下眼帘,用长长的睫毛敛去眼里的情绪,看上去十分害羞。
云采夜看着小徒弟这羞中带怯的模样简直把持不住,低头正欲亲一口小徒弟粉粉软软的脸蛋。烛渊唇角微勾,看着地面上云采夜的影子离自己越来越近,忍不住握紧了拳,等待青年柔软温热的唇瓣落下。
然而就他的阴谋诡计快要达成时,酒嶷和歩医出现了。
酒嶷扯着嗓子大声喊着云采夜的名字,未见其人就已经闻其声:“采夜啊,你怎么找了个魔界的人给你看大门,还在那里聚众玩泥巴……不过他捏的泥人倒是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