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帘子里隐隐坐着一个人,在灯火之中印出一个影子,果然是妇人。忽然听得有人大声道:“这是卫王府的车仗啊!那不是符家二娘子?”
许多人的目光立刻被从龙灯那边吸引过来,纷纷引颈观望,还有些人起哄。这里面说不定就有那天驿馆里的人。连郭绍也有些诧异,符二妹今年还真来看灯会了?
街上熙熙攘攘,马车一进灯市就缓慢下来,还常常被堵在中间。就连卫王府的车仗,今晚也不会驱赶欢庆的百姓。
于是人们慢慢步行也跟得上马车,郭绍便是跟着马车步行观望的一员,左攸也跟在身边。旁边一个汉子大笑说的话道出了众人的心声:“来一阵风罢,吹开那帘子,叫咱们一饱眼福长长见识!”
“郭将军,很想看符二娘呢?”一个女子的声音在背后说道。
郭绍下意识回头一看,只见是个穿男子青袍戴着帷帽的娘子,一块轻纱从帽子上垂着,遮住了前脸,不过离得近还是能隐隐看到轻纱里面的光景;不料垂纱里面还有面巾蒙着大半张脸。灯火虽然绚烂、但光线总比不上白天,很朦胧,只能模糊地看到一双笑吟吟的眼睛。
“你认识我?”郭绍不禁上下打量了一番。这确实是个女的,穿什么不重要,她全身上下没一处不是女的。女扮男装毫无作用,所以她才会用帷帽遮住脸吧。
女子的声音轻悠从容,又带着点调侃的俏皮:“郭将军眼神高,不记得我了,我们不是在卫王前殿上见过么?”
这么一说,郭绍顿时觉得那笑吟吟的眼睛真是似曾相识,在哪里见过一般。卫王府前殿?是那个斟酒的丫鬟,还是跳舞的某个舞姬?郭绍真的没注意,特别是那一群舞姬,当时他没什么兴致、心里惦记着高怀德姐姐的事,没注意看那些美女……难道舞姬里有人悄悄向自己抛过媚眼。
“哦,哦……”郭绍只好糊弄过去,并不想点破自己对她毫无印象。
他指着街上的马车问道:“她是符二娘子?”
青袍女子笑道:“是呢。”
郭绍觉得这女子很有意思,那带着笑意的眼神虽然隔着面纱,却叫人轻松叫人温暖。身材也生得好,且不说能把宽大的士庶袍服撑起的胸脯,那如削的背、那腰身,什么衣服都根本没法掩饰住,明眼人一看就猜得到什么线条。
大概是那天跳舞的舞姬,跳舞的女子一般都挑身段的。不过面前这娘子却很有灵气,自然散发的一种很有爱的东西,说不清道不明……而那天跳舞的女子却总让郭绍觉得少点什么。或许人的心境不同,眼睛里看到的就不同了。
郭绍并不反感这样一个女子和自己一路。他忽然说道:“要起风了,咱们站的方向不对,换对面。”
“咦?”女子诧异。
郭绍笑道:“你要信我,我善于射箭,每一个神射手都是要感受风向的。现在风小,说不定一会儿风就大了。”
女子身边还有个随从,左攸也在后边,一行四人便从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横穿过去。
就在这时,风真的就吹大了,而且恰好是从这个方向吹过去的。“呀!”青衣帷帽的女子惊喜地轻呼一声,她可能觉得郭绍很神乎。
郭绍没理会她,赶紧瞧那马车上的帘子。一下子就飘了起来,虽然只一小会儿,但他已经看到了坐在马车上的娘子,一个长得白生生的穿着华贵绫罗绸缎的年轻女子。
圆圆的脸,脸上十分激动,兴高采烈的样子,脸蛋红扑扑的。
郭绍的眉头不禁微微一皱。这种热闹的场合高兴点没什么错,但那圆脸的二娘子好像一点害羞都没有,巴不得人们都看她……叫人想起了驿馆里的那个店小二,哗众取宠、人来疯等印象闪过郭绍的脑海。
也许是错觉,就看到一眼不能给人家定论。
但郭绍还是掩不住的失落,就算不在意气质,相貌也不怎地,皮肤似乎还不错,但圆乎乎的脸有点婴儿肥、双下巴,这完全不符合郭绍的审美。如果完全不考虑气质风仪,那张激动的笑脸并不讨人厌,还有点可爱,却实在不是男女之间倾慕那种喜爱。
果然联姻就是扯淡么,你要图人家的地位身份,还要挑姿色,那就太挑剔了……不是那种又肥又黑的妇人,都应该烧高香了吧?
郭绍不断地说服安慰自己:娶妾才取色。
“郭将军,你很失望么?”旁边的青袍女子看着他的脸。
“没有,没有……”郭绍的笑容已经很勉强、很难看了。
青袍女子轻笑道:“真是言不由衷,你这呐,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身边这娘们是卫王府的舞姬或者侍女,郭绍当然不会说心里话,要是她回去给卫王或符二娘说,那这事就糟糕了……自己真的想好了,不和卫王联姻?
尼玛!一个爹生的,为何皇后和符二妹相距那么大?可能两姐妹不是一个娘。
郭绍心情沉重,不由得考虑到了皇后、符彦卿的根基。他再度回忆了一遍刚才看到的车上的女子,确实觉得还不算丑,年轻、皮肤白。只是比起家里的玉莲和杨氏来,姿色实在是天壤之别。
前世的“网恋”见光死,就是没看到人投入了太多的个人幻想,以为对方天仙似的,结果呢,想象很美好、现实很骨感。现在的郭绍就有这种心情。
有时候确实是没法子,真正的素颜美女毕竟是稀缺品……娶不到美女做妻子,还是要过日子。还好郭绍家里有两个貌美的妾,名正言顺养在家里,想来还能接受现实。
郭绍咬牙心道:皇后的支持、符家的姻亲,这些实实在在的好处,应该更重要。
第一百三十九章 她的颜色
街上熙熙攘攘,繁华似锦,灯火灿烂。但所有的盛景都不能安慰郭绍失落的内心。不远四百里之遥渡过黄河到这大名府来,图个什么?图权利、图稳固手里的一切,只能这么想了……不过他总有种直觉,马车上的那娘们不应该是符二。却一时没心思琢磨这直觉的来源。
郭绍的心很乱、乱得一团麻,心里既牵挂联姻、又考虑符彦卿帮忙找高怀德他姐的事。
跟着那辆华丽马车走的一群人陆续散了,各自游玩;人们也失去了兴趣,符二只不过是一个很有身份地位的娘子,如此而已。恐怕失望的还有那天在大名城驿馆兴致勃勃专门逗留到上元节、专门想看看符二的旅人们。
在人如潮、车如水的街头,郭绍默默地走着。他发现刚才那个青袍女子还在身后,便回头道:“你还跟着我作甚?”
“郭将军这是恨屋及乌……你嫌人家符二娘子,连我一块儿嫌弃了?”女子笑眯眯地调侃道,声音轻悠、婉转,十分好听。
郭绍正色道:“我什么时候时候说嫌过符二娘子?你回去不能信口造谣。”
女子的轻笑是抿着嘴发出的那种声音:“那要看你怎么做了。”
郭绍皱眉道:“你要我怎么做?意下是索贿?”
“可不敢说得那么难听。”女子轻描淡写地说道。
其实这女人的声音非常好听,不急不缓的很有节奏和韵味,郭绍并不嫌她和自己一路,反而觉得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只怕这舞姬真回去乱说。
郭绍左右一看,除了左攸都是些陌生人。女子还有个随从,也是戴着帷帽,但从来没说过一句话、连声音都不吭。郭绍伸手往怀里一摸,摸到一把成串的铜钱和一些细碎金银,想塞给她,便一手拉起她右手……反正是个歌舞妓。但刚拉住她的手郭绍就愣了。
温润、比绸缎还滑,惊鸿一瞥,只看到那袖子里被拽出来的芊芊素手一眼,白、比玉还白净,隐约似乎有光滑细腻的光泽。手背上绣画着一朵嫣红的红花,点缀在洁白的手腕位置娇艳欲滴。
她缩得非常快,比泥鳅还要矫捷,立刻抽手回去,她的口气立刻就变了,又冷又恼:“你作甚!”
“唰!”郭绍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她身后那个一声不吭的娘们突然拔出了短剑的一截,金属的摩擦声中寒光一现。郭绍的心下一紧,幸好他也对短兵器刺杀技巧很有点经验,腿上和腰上的肌肉立刻绷紧,全神注意到了那个随从身上。
他的全身心骤然紧张!
“玉清!”青袍女子急喝道,然后轻轻摇头。那叫玉清的随从手里的剑光立刻就不见了,站直了身子,仍然没吭一声,几乎没有任何动静,冷静得可怕。
郭绍愣在那里,什么都没干,电光火石之间的紧张气氛瞬息就收敛了。他手里拿着一把刚刚抓出来的铜钱,像个傻瓜一样呆立在那里。
“谁告诉过你女子的手是随便能拉的?真是气人!”青袍女人的口气非常生气,一跺脚转身就走。
这不是一个一般的奴婢,定然是王府上的比较有地位的娘们。但以郭绍的感官,应该不是符彦卿的亲人,因为出身显赫的女子一般比较注重礼仪,私自跑到大街上逛灯会已经不太像话了,手上居然还有那种娇艳的“纹身”,长辈肯定要管教的。
越是有地位的娘们,越能接近符彦卿或符二,能说上话。
郭绍急忙追了上去,好言哄道:“我失礼了,向娘子道歉……娘子叫什么名字?”
女子走得急,气呼呼的没有言语,也不理睬郭绍。这下换了位置,该郭绍在她后面跟着。
从后面看,只见她走路一快起来、腰身扭动真是有万种风情,背后的轮廓形状能把直身长袍也能衬出流畅的线条来,修长的脖、直的背、柔韧的腰、弧形圆滑的臀;还有在长袍内的修长双腿走路急了、大步了会时不时撑到袍服,留心观察能发现两条大腿很长直。
这身材要是不遮掩肯定不得了,不知道有多美……恐怕皇帝送的大美女杨氏都比不了,杨氏是温柔、柔软,前面这娘们却浑身都隐隐饱含活力、丰腴却线条分明。所以郭绍第一眼看到这娘们女扮男装,心里马上就感觉她浑身没有一处不表明她是女人。
俩人一前一后不远不近地默默走着,那叫玉清的女侍跟着青袍女子。左攸一声不吭地跟着郭绍,他纯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刚才那情况如果郭绍有危险,他也束手无策。
就在这时,只见前面的路边摆了长长的一排木架布蓬,就好像搭的葫芦架一样。“葫芦架”下面挂着许多葫芦一样的宫灯,上面写着长长短短的句子,都是些灯谜。
女子慢下了脚步,仰着头一个个看,她的脸上遮着纱巾,所以离得很近才那些灯上的字。郭绍也心不在焉地看上面的句子,只见一盏上写着: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
他随意寻思了片刻,心道:日,这什么跟什么,也太难猜了!他便不吭声。
这时走过来一个妇人,说道:“只要十五文钱,就可以买一盏宫灯,要是能猜出上面的谜,在挂在旁边的小物也能相赠。”
青袍女子看了好几个,仔细看着一盏灯旁边的小礼物。郭绍瞟了一眼,只见是一枚红线拴着的斑斓石头,肯定不是啥值钱的东西,不然人家做生意得亏死……估摸着河边捡来洗洗,拿线一拴就忽悠人。
“玉清,你过来帮我猜这个谜。”女子招呼道。
玉清动都不动。女子也不计较,无奈站在宫灯面前,似乎在冥思苦想。郭绍看都不用看,连那女子都猜不出的,自己一个武夫更没戏。
但他还是没开口问那礼物多少钱……虽然是个俗人,但还没俗到这个地步!这上元节猜灯谜,本来就是图个乐子,跑上去拿钱买,什么兴致都给破坏了,没事出丑么?
那卖宫灯的妇人可能看出青袍女子猜不出来,便笑道:“还有个法子哩。只要五十文买纸墨,客人也写一个灯谜,或是提一首诗,贴到那边的板墙上给游人助兴。这个宫灯和礼物都可以相赠……对啰,谜底在宫灯里面。”
“在哪里?”青袍女子问道。
话音刚落,就听到前头一众人大声嚷嚷起来:“好好!王公子好句!”
青袍女子道:“能在这里写么?”
卖宫灯的妇人道:“这边没地方,没关系的,这里都是读书识字的风雅人。”
青袍女子便跟着妇人向前走,不料她个子高挑,忽然撞到了木架的顶棚,“呀”地一声轻呼,头上的帷帽就掉了下来。
前边的墙边围着一群人,其中不乏穿锦袍的年轻公子,因为这个时代识字都肯定家境殷实、或者至少在大户人家呆过。那边的人听到一声婉转轻悠的如叹息一般的小娘轻呼,纷纷转头看来。
“哦……”忽然就是轰然一阵惊叹,那些人一个个瞪圆了双目。郭绍在后面,只见那些人夸张的表情,甚至有个白脸士人竟然拿四根手指咬在嘴里,眼睛瞪得溜圆……这尼玛看到了什么,这么夸张!
青袍急忙弯腰捡帷帽。郭绍赶紧加快脚步越过她,到前面一看,也愣了。
那圆润的上半张脸,弯弯如月的眼睛,就算没笑也如同叫人如沐春风,明亮如月、充满了隽永的韵味灵气,又带着点俏皮活泼;她此时却有些恼怒,有些羞涩,但无论是颦、还是羞全都非常可爱……头上的青丝充满了青春的气息,黑的青丝和玉白的皮肤在发迹形成颜色非常鲜明的反差,如在一张洁白的纸上画出来的水墨画,如在梦中、如在云烟……那肌肤的颜色,被她身上的深色青袍反衬得更加洁白无瑕,在橙黄的宫灯下泛着浅浅鹅黄的流光。
郭绍觉得她的脸上富有光泽的肌肤仿佛笼罩着一层光晕,神圣一般的光晕。
夜空,似乎绽放了百花;这春,来得更早了。但这春色春风很快就被她用帷帽严严实实地遮盖起来。
最让郭绍呆若木鸡的不是她如何如何美貌、如何如何美好,而是她长得非常像皇后符氏!
特别是眼睛,除了神态不一样,就眼睛的形状简直和符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才是符二,她就是符二!郭绍敢百分之百肯定,这个女子才是符二,之前车上看到那个娘们,谁知道是谁?
后世人口达到几十亿,信息发达,但要找出两个相貌一样的人也极不容易。何况符氏也出身卫王府,在一个府上找出两个长得很像的、年纪还差不太多的女子,而且没血缘关系?打死郭绍都不信。
符二,你真是太调皮了!居然和我玩这种花招,我还以为你是个清高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她竟然装模作样,还主动跑过来糊弄自己。
郭绍这才醒悟,也怪自己太笨了。符后不是说过她妹妹和她长得很像吗,前年说的,之前居然没想起!那马车上的女人哪里可能是符二?
符二戴好帷帽,对那卖宫灯的妇人道:“我不要了!你这个架子怎生搭得这般矮?”
第一百四十章 最后的几步
符二妹戴上帷帽就想走,不料立刻就有个白面绸袍年轻人走了上来,身后还有好几个同伴,挡住了符二的去路:“娘子既然有雅兴,何不留几句雅词,让大家也不枉此行。”
郭绍立刻站了上去,说道:“别人要走,你挡着路怕是有点失礼吧?”
绸袍青年一副淡定的样子:“你是谁?”
郭绍脱口道:“你挡着的人,是贱内。”
“你才是贱内!胡说八道甚么啊?”符二刚想返身走另一边,听到郭绍的话立刻就回过头来,口气里又急又气。
郭绍这才发现自己失言,开了一个很不好笑的玩笑……就好像之前把人家当歌妓,轻浮地拉她的手一样。今天自己的表现真是一塌糊涂,果然泡妞太缺乏经验么?
绸袍青年听罢大笑道:“兄台用这等话调戏人家娘子,未免太下三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