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东方含墨字镇元

  水府幽深,难见阳光,平日里依靠东海夜明珠,奇异水底彩虹,荧光水藻,还有能发出微光的珍珠照明,都是人世罕见的奇珍异宝,在这里却不过是寻常照明之物,俯拾皆是。
  水神之富,可见一斑。
  偏殿之中,乐声阵阵,丝竹管弦,琵琶二胡,各种乐器连番演奏,水府之主正在设宴款待一位来客。
  在水府混迹了七年,丁当也算是对这位咸溪神女的喜欢有所了解。
  若非是心情极佳时,断然不会这般将舞姬唤出。
  在偏殿宴客本不算什么,毕竟是比较私人的小宴,不是群神毕至那种大场面。
  水府之中养着一队舞姬,选自蚌精之中的佼佼者,个个容貌姣好,能歌善舞,调教了不下二十年,精通人世间上百种知名舞蹈,懂得用七十二种最美的语方言演唱。
  此时,殿中隐隐传来的是三百多年前一个史称后蜀的小国的宫廷夜宴曲,以曲调温柔缱绻,词藻华丽极美著称。
  更妙的是,这支曲子是后蜀国主亲自写给宠妃的,填词大体是意思是二八佳人初见君子,心有非思,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这可真是……今年的第四位了啊……”
  丁当袖手侍立在殿外,无声地叹息着摇头。
  “希望这一位能够活得久一点。”
  前面三个文质彬彬的君子,被邀请到这水晶宫种,自以为是遇见了所谓的“江上遇仙”“神女有意”的戏码,结果连三天都没挺过去……
  “江上遇二女仙赠玉留情?神女有意巫山云雨?怕是想多了吧?”
  “哪来的那么多仙缘给你们碰上?”
  “神女有意下嫁倒贴的那是一朝天子,女仙赠玉留情的是仙神临世,哪个是真正的所谓凡夫俗子?”
  “真的以为这等绝色美人是那么轻易能得的?不过是看中了尔等一身皮囊尚算可口,比起老人更加美味罢了。这大概是血食吃多了也挑嘴了。”
  后面这几句话,丁当都是藏在肚子里面的。
  少年人心里面装了心事,有了权谋,这看人看事,不由自主地从另一个角度去解析,果然往年有些不明之处豁然开朗。
  “这个咸溪神女江若晴,搞不好地位比我想象之中的还要高些。”
  “咸溪水神这个神职不必多说,不过是个不起眼的玩意儿,不值当这么大的声势。若真计较起来,还是她别的身份更加显赫一些。”
  想到这里,丁当藏在袖子里面的双手不自觉地抓着两只胳膊,掐出了浅浅的印子。
  然而明面上,他一如往常一般,巡视着,检查侍者有无怠慢偷懒。
  “咸溪是并江的一条分流,除此之外还有伏魔瀑,钱谷,丛涧,落蝶河等等各处细小支流,根据往年听到的消息来看,怕是这一大家子垄断了并江流域,每一条支流都是江氏族人主持,占据水神之位。”
  “天下水族,以龙为长,大凡出名点的水域,一般都有龙王主持。并江龙王之名,素有耳闻,如今看来就是江氏族中的跟脚,都是龙子龙孙。”
  江若晴若真是龙身,哪怕还不是真龙,只是混血或者蛟身,那也足够可怕了。
  在水中,普通水族精怪都能兴风作浪,更不用提龙裔,控制水流更是本能一般。
  这给丁当逃生计划平添了几分麻烦。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来得及逃脱,万一中途被发现,在水中毫无反抗能力。
  “水府赐下的炼气之法,不过能强身健体,让人百病不生,就算再练几百年甚至几万年,也就是这个程度了,我必须要想想别的办法,距离九月初九只剩下二十来天了。”
  “我绝不可以独自逃生!那不异于把姐姐推入蛇窟,大丈夫宁死而不为也!”
  “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带姐姐一起走!”
  走到一处,他的身影悄然偏折,转入一条小道。
  走了没多久,就见到一处水牢。
  这里平时也无人看管,到处都爬满了青苔,砖缝里面都是河底的淤泥。
  往常那些被江若晴邀请到水府之中过夜的文人墨客,或者剑客豪杰,做着碰上仙缘的美梦,大多一夜之后就失去了全身精气神,好似枯骨一般被丢到这里等死。
  这里的人原本都是所谓的才子,或者血气旺盛的年轻人,不光出身富贵,大多还有一身好皮相,这才能有幸成为神女的入幕之宾,得以一夜风流,尽管这个过夜费可能高得出奇了。
  不管他们原本怎么风流倜傥,羽扇纶巾,谈笑间指点江山,激昂文字,而今都是耄耋老人,面黄肌瘦,形销骨立,奄奄一息,一副马上就要断气的样子。
  这些人是不需要看管,更不可能逃脱的。
  他们被催发了全身精气,已经是油尽灯枯,死后连鬼都做不成,去冥府告状更是妄想。
  这些人差不多都还在梦里面,怀念着神女的温柔小意,绝世芳容,全然不见走进水府时的气度,已经是彻底的疯了或者废了。
  不过也许对某些色中饿鬼来说,这种死法也算不枉一生?毕竟这江若晴也是一方水神,龙族血脉,化形后更是人世难寻的美人呢!
  较之人间佳丽,这背靠茂林江氏,久经男女之事的神女更是多了几分凡间无有的气质。
  从这一方面来说,也说不好到底谁亏谁赚。没准某些色鬼就是觉得拿性命当过夜资也算合理。
  丁当脚步不停,一一略过这些真的在等死的废物。
  他以前知道这里,但没有过来看过,也没有往这里多想,现在想来,也许错过了什么。
  “我记得有几个看起来有些道行的道士剑侠,入了水府还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可惜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他还小,只是依稀记得有这么一件事情。
  遍寻了所有水牢,没找到他想找的。
  这里大多数都是空的,有些里面有尸体,就是没有还能说话的活人。
  “没有嘛……”
  有些失望地往回走,丁当不是很意外。
  “大概是关在别的地方吧,好歹是能够放出那般大火的,怎么样想也不会这么轻忽的。”
  正思忖间,外间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遭了!
  这里可没有什么可以躲藏的地方!
  来不及多想,丁当就跑到最近的一间砖石房屋里面,这里有个阴影处,处于视觉的死角,只要不是特意去看,一般不会被人注意到。
  忍受着这里奇怪的腐臭味,丁当捏着鼻子匍匐在墙角阴影之中。
  恶臭味传来,他不禁屏住呼吸,外呼吸停止,自然而然地转为内呼吸,内息在体内流转,渐渐地,那种不适感消失了。
  一直以来,人身都习惯于口鼻呼吸,突然停止,顿时生出巨大的恐怖感,好似下一刻就要落水一般。
  然而丁当牢记着当初学习这门炼气法诀时其中的教授,此时是难得的功候体验,只要突破这一层窒息假象带来的恐惧感,就能顺利完成第一次内呼吸,从此以后可以摆脱只能用口鼻呼吸的巨大弊端。
  “人身区区百年寿,概因口鼻呼吸,一呼一吸,损伤五脏,耗竭元气。若能摒弃口鼻呼吸,,转为内息,流转四肢百骸,寿可绵延三甲子。”
  回想着这一段话,尽力地放空心绪,渐入无知无识的微妙境地,没有任何杂念,只是自顾自地感应着体内内息奔腾不休,入平时没有注意到的细小经络之中,冲开不知名的穴位,不断壮大。
  隐隐之中,他似乎可以通过内息,感应到周身三尺之内的事物。
  脚步声渐渐靠近了,已经能听到交谈声。
  “这次这个家伙怎么这么快就完事了?”
  “听说是神女来了兴致,显出了真身,就给吓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管他呢,丢在这儿等死算了,反正喝了无忧散的人,最后都会在美梦之中死去,明天再来收尸罢了。”
  两个横行的螃蟹人,好似被煮熟了一般,背着红色的马甲,扛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就随手一丢。
  “走了走了,穷鬼一个,还以为能有点油水。”
  一个螃蟹人说着,不屑地摆了摆钳子。
  “你还在想着好事呢!便是有好东西,也早被神女收走了,哪能落到这里。”
  渐渐的,他们的声音远去了。
  丁当依旧匍匐着,他已经进入了难得的功境,一时间还不舍得退出,索性趁着这里安静,就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他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身上各处渐渐飘出白气,好像是在蒸笼里一般。
  “咳咳咳”,另一边,躺在地上的“死尸”轻轻地咳嗽了几下。
  听在丁当耳中不亚于晴天霹雳!
  瞬间把他惊醒!
  活人!
  那人是谁?
  他微微抬头,看到不远处一个清亮的眸子。
  虽说披头散发,那人也还是显得很好看,难怪有资格被神女看上。
  丁当是这么想的。
  “那个小娃娃,你姓甚名谁,可有表字?”
  这人气若游丝,却还是缓缓撑着冰冷的地面坐起,艰难地盘起双膝,双手环抱子午诀,睁着眼睛盯着丁当。
  “我,我复姓东方,双名含墨,表字镇元。”
  丁当略微想了想,就报出了自己的化名。
  他筹谋逃生之路,也没有忘记给自己起个化名。
  此时单姓为贵,复姓为贱,祖上多为奴隶。
  又以单名为贵,双名为贱,多给家奴或者庶子起双名。
  东方含墨其实可以理解为贱民出身的贫民,含墨嘛,含着墨水,以后好做个识字的人,寓意对贱民来说还算不错。
  “贫民也有表字?镇元又是何解?莫不是镇园子的水缸?”
  对面的男人浅笑着,似乎看穿了一切。
  “罢了,真名也好,假名也罢,镇园子啊……现在跪下磕头吧!”
  “为什么我要磕头?”
  丁当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遇到高人的好运气,或者对面这个受了重伤的家伙有什么好处会给自己。
  “不愿意吗……”
  这个好似剑客一般的男人,也不见喜怒,只是右手伸出轻轻往下虚按。
  “你做了什么?”
  不知何时,丁当感觉到肩膀上一股巨大的力量压下,感觉好像是肩膀上多了一座假山一般。
  于是他瞬间跪倒了,双膝磕在地上,额头狠狠地撞在石板,头破血流。
  “如何?感受到了吗?这就是法术!为师教你第一课,能伸能屈,识时务者为俊杰,遇到比你强很多的人,最好是乖乖听话,不然就会有苦头吃。”
  “别看为师现在命不久矣,可收拾你的力气还是有的。龙女我杀不了,还教训不得你个小娃娃?”
  丁当脸贴在地上,完全无法出声,这无形的力道似乎把握得很有分寸,恰好让他无法动弹,又不至于受伤。
  “听好了,为师本是前朝人氏,名叫李嘉,表字书文,族中排行第三。家中本是书香门第,当地大族,后遇兵乱战火,逃难时误入深山野林,得遇恩师传授三部法术,修炼有成,得以驻颜有术,所以看起来脸嫩,其实我也两百四十多岁了。”
  老妖怪,丁当在心里面咒骂着。
  “今天不幸遭了暗算,被那条淫蛟毁了一身功行,不久将离人世,我要你承我道统,你愿不愿意?”
  丁当感受到压在身上的力量消失了,忙抬起头来,看过去,这道人面色红润,容颜好似二十三四的青年,一看就是回光返照。
  想了想,丁当这次磕了头,白捡的便宜不能错过。
  “好,好,好啊!”
  这道人一身锦袍,用金线绣了花鸟鱼虫装饰,气质逼人,端的是王侯公子,不是小门小户。
  看着不像是道人,更像是名门望族继承人,自小养出的一身贵气。
  “我这一脉,并非玄门正宗,祖上是不出世的野仙,可没有道教背景,不能自称道长,只好道一声方士或者仙术师。”
  “我从恩师学三部法术,一部剑诀,专讲飞剑之术,可惜缺了仙家养炼飞剑的法门,疏为遗憾。为师只得了两柄飞剑,方才斗法时都已毁去,不然还能传授与你。”
  没有剑的御剑术,你说了有什么用。
  丁当兴致缺缺。
  “一部呼名收妖法,念诵精怪妖物真名,无需法力,只需熟背《白泽图》,念出对应章节,可以降服一应小妖小怪。”
  仍旧是没用的东西,不对,对付那些虾兵蟹将也许用的上。
  “最后是雷法,采集雨天雷震之气,收入脏腑,运化五脏精气,久久形成雷珠,打出去,可以劈碎石板,能降妖伏魔。”
  “这一次,要不是大意了,身没带上足够的雷珠,哪里会落到这个境地?”
  说到这里,他也是有些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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