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几人上了三楼后,杜锦年从口袋中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阮婉注意到巧巧在这一瞬间瑟缩了下,她于是抓着她的手,牵着她走了进去。
  才一打开,只觉得热浪扑面而来。
  阮婉深吸了口气,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如果有人问她最爱北方的什么,那无疑是暖气无疑是暖气无疑是暖气——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这座小区建成时间较久,故而有着不少就现在而言有点小的房子。比如眼下这间屋子,它原本应该是两室一厅的户型,不过被装修成了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布局,居家不太方便,不过对独身租客来说已经足够了。阮婉环视着她,第一个观感就是——果然是锦年的风格。
  锦年这家伙向来喜欢暖色调的装饰,咳,这并不是说他很喜欢把屋子装扮成小粉小紫的模样,而是说,经他手打理出的屋子都会给人带来一种极其温暖的感觉。
  “我去给你们倒点水。”关上门的杜锦年放下阮婉的旅行箱,转而走到厨房中找出了两个茶杯,问,“你们是喝茶还是水?”
  “我要茶,巧巧你呢?”
  余巧巧环视着屋内,表情微微放松之余,略有点局促地说:“我要白水就可以了。”
  “嗯,咱们坐着等。”阮婉拉着她走到客厅的沙发边。
  余巧巧走了几步,注视着眼前那洁净异常的布艺沙发以及一个个形状各异的可爱抱枕,低头看着身上满是油污的衣物,一时之间,裹足不前。
  阮婉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她抿了抿唇,强笑着说:“说起来,我坐了一天的车,身上都是灰。”她回头喊道,“锦年,你这里的浴室能洗澡吗?”
  “可以的。”端着两杯白水和一杯茶走回来的杜锦年点头,“二十四小时都有热水。”
  阮婉扭头对巧巧笑道:“嘿嘿嘿,一起不?”从前她和宋婷总是会这么故意问巧巧,而每次,后者都会羞怯地说“绝对不要!”。这么说话时,她恍然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从前。然而……
  这一次,回应她的却是一片沉默。
  “……”
  尴尬的氛围将两人包围。
  阮婉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就听到余巧巧说;“我可以借浴室洗个澡吗?”
  “当然可以!”
  阮婉连连点头,随即走到浴室看了眼,确定里面的东西虽然不太适合女孩子用却全部齐全后松了口气,一边给余巧巧让开条路,一边朝门口的箱子跑去。片刻后,她从箱子里翻出了一条干净毛巾和一套比较新的衣物。她抱着它们一路小跑到浴室外,敲了敲门,里面的水声停下。
  “巧巧,我把毛巾和衣服给你放门口了。”因为房屋结构的缘故,客厅是看不到浴室门的,所以洗完澡后,巧巧可以放心地打开门拿衣服。
  片刻后,里面传来低低的一声——
  “……谢谢。”
  “不客气,那我先走了,你有事大声叫我。”
  “好。”
  阮婉松了口气,转身朝客厅走去。
  和失散已久的朋友相逢自然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只是,由心而生的疲惫感也是真实的。她能欺骗所有人,却不能欺骗自己的心。
  阮婉坐在柔软的沙发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一只温暖的手伸过来,将她的肩头揽住。
  阮婉就着这动作,将头靠在身旁人的肩头上,一时之间没有说话的兴致,只是更往他的身上贴了贴,汲取更多的温暖。
  杜锦年侧过头,轻轻地吻了下她的额头,低声说:“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
  “……嗯。”阮婉低了低头,反正旁观没人,她索性换了个动作,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像一只猫一样蹭了蹭。
  杜锦年张开双臂,将“求抚摸求安慰”的女朋友紧抱住怀中,轻轻地抚摸拍打着她的背脊,渐渐觉得……她原本炸起的毛一点点地变得柔顺了起来。
  “说起来,”眼看着心情好转,阮婉总算是有精神“秋后算账”了,她双手抓着男朋友胸口的衣服,歪头问道,“房子是怎么回事?”
  “这里原本是我的一位室友租的,租金一直交到了明年夏天。现在他临时有事离开本市,放着也是浪费,所以就转租给了我。”杜锦年细致地解释说,“我这几天才刚拿到钥匙,本来想收拾好了再带你过来。”
  “已经收拾地挺好了吧?”半趴在他身上的阮婉双手按住他肩头,直起身再次环视了眼屋内,目光最终定格在了窗帘上面,“这个似乎换个浅色的会更好?”
  “我也这么认为。”杜锦年心情很好地回答说,“不如明天一起去看看?”
  “好啊。”阮婉点了点头,看向视线尽头的餐桌,笑着说,“还要买个花瓶,再买一束花。”这是他最喜欢做的事情。
  “嗯。”
  两人于是就屋子的装修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话,在其他人听来可能觉得这全是废话,不过恋人嘛,就是有“乐此不疲说废话”的爱好,谁也没辙。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阮婉听到脚步声,她连忙坐回沙发上,侧头一看,果然是巧巧走了过来。
  一看之下,她不禁怔住。
  虽然她早就意识到巧巧瘦得厉害,却没想到……居然真的瘦到了这个地步。
  因为身高差不多体型也类似,她们俩从前的衣服都是可以互换来穿的——对女孩子来说,能互相换衣服穿本身也是一种“关系很好”的标志。而眼下,巧巧穿着她的衣服,居然显得松垮垮的,看着实在让人心疼。
  如果说从前的巧巧是一朵绽放在枝头的梨花,那么此刻这朵梨花无疑已然经历了风吹雨打。但即便如此,梨花依旧是梨花,又或者说,雨后梨花比起从前,更多了几分我见犹怜的美。
  尤其是此刻,她湿润的长发披散,下巴尖尖,双眸黑如点墨,唇瓣粉中泛白,看来简直像是脆弱的易碎艺术品。即使是身为女人的阮婉,也失神了几秒才回过神来。然后,她就意识到一件事——
  “呀,我忘记给你准备擦头发的毛巾了。”
  “我记得屋里有吹风机。”杜锦年也站起身,快步走到电视柜边,蹲下身翻找了片刻后,“果然有。”说话间,他站起身把东西递给了距离他较近的余巧巧。
  后者愣了下后,抬起白到近乎透明、满是冻疮裂口的手,接过了吹风机,低声道谢。
  杜锦年看着她的手,愣了下,说了句“不客气”后,他重又蹲下找出药箱,翻找了片刻后,并没有从里面找出他想找的药膏。其实也正常,这屋子的前主人和他一样都是学生,居住环境也都有暖气,根本不可能长冻疮,自然也就不会备着相应的药膏。
  “巧巧,我帮你吹头发吧。”阮婉走过去接过吹风机,拍了拍沙发,笑着说,“你坐下来就好。”
  “……嗯。”
  “这温度怎么样?风会不会大了?”
  “可以的。”
  阮婉一手拿着吹风机,一手轻轻地拨动着余巧巧的长发,生怕动作稍重一点就会把她弄疼。蓦地,她的眼神一凝,因为……在余巧巧的脖上,她居然发现了一块疤痕,那痕迹……像是被人咬出来的。她的心顿时一颤,手也差点跟着颤了起来,好在她及时控制住了自己,强行挪开目光,神态如常地继续帮身前的女孩吹起头发。
  “阿婉。”
  “什么?”
  “我去附近的市场买点菜,你们有什么要带的吗?”
  “我没有。”阮婉低头问余巧巧,“巧巧你呢?”
  “我也没有。”
  杜锦年点点头,走到玄关,抓起放在一旁柜子上的钥匙,转而走了出去。
  屋中一时沉寂下来,只有吹风机的“嗡嗡”声响起。
  片刻后,声音停息。
  阮婉笑着说:“六四分干可以吗?”
  余巧巧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正待点头,手指却无意间触到了自己脖上的伤疤,那凹凸不平的触感让她脸色一变。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站起身来回头注视着阮婉。
  这眼神尖锐异常。
  阮婉脸上的笑容僵住,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好在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正准备转移话题,就听到对面的少女说——
  “你看到了,是吧?”
  语调像是疑问,语气却是肯定。
  “……”
  阮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是的”也不对,说“不是”也不行。
  “这是被人咬的。”余巧巧抬起手,抚摸着自己脖上的伤痕,脸上露出了一个满是冷意的笑容,“是不是觉得我很脏?”
  “巧巧!”阮婉上前一步,想要抓住她。
  余巧巧却是后退一步,一把拍开她的手,低叫道:“别碰我!”
  第127章 两个世界
  失去理智的人,向来是不懂得留手的道理的。
  只是,阮婉此刻也没有心情在意自己的手背,她只是僵在原地,注视着很有些歇斯底里的巧巧,既难过又不知所措。不是她说什么才好的她口中喃喃:“巧巧……”
  “你为什么要去那条街!为什么要让我看到你!”余巧巧抬起双手,交叉着抓自己的肩,不堪重负地弓下身子,语气怨愤地喊道,“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面前!为什么要让我想起过去!为什么要让我想起那些事!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巧巧……”
  重生以来,阮婉在他人的眼中,向来是沉静而淡定的,好像没有什么能难倒她,没有什么能阻挡她的脚步——祁小宣大约就是因为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才把她当作目标吧。然而,她也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无力。是,她能做到很多过去无法做到的事,她也已经做了很多过去没有做到的事,但是,她不懂得控制时间,也无法轻易地将他人的伤痕抹去。
  她甚至于……
  连安慰一个朋友都做不到。
  因为她的存在本身,就只会让巧巧觉得痛苦啊。
  “巧巧,你没有做错过什么。”到最后,她只能说,“从来就没有做错过什么,所以,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那只会……”让自己更痛苦。
  这种事,上辈子的她已经经历过一次了,又怎么忍心看着巧巧也来上一回。
  更别提,上辈子的她之所以会如此固然有外力因素,但主要原因还是在于自己身上。但是,巧巧却是完全无辜的,她原本是那么好的女孩,却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捉摸不定的命运推入了深渊。
  “那么你告诉我。”余巧巧抬起头,“你告诉我,我究竟该怎么做,才能变回过去的自己?”说这话时,她的目光既满含渴求,又隐含疯狂。
  “……”
  “婉婉。”余巧巧的目光渐渐变得讽刺,在讽刺阮婉,同时也在讽刺她自己,“如果你遭遇和我一样的事,如果我们此刻调换过来,你未必会比现在的我更好。你又有什么资格对我说教?!!!”
  喊完这句话后,余巧巧倒退了几步,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脸色顷刻间变得更为苍白。她注视着阮婉同样苍白的脸色和颤抖的嘴唇,注视着后者被自己打到通红的手背,用力地摇了摇头:“婉婉……对不起……”
  她不想的。
  她不想这样的。
  她其实知道的,婉婉并不欠她,造成她命运悲剧的人从来就不是婉婉。而今天如果不是婉婉在,继续住在那里的她还不知道会遭遇怎样的事情。
  她不是不知道好歹,不是不懂得感恩,只是……
  没有控制住。
  在自己那丑陋的伤口以及不堪回首的过去同时暴露于婉婉这个代表着她纯白过去的人面前时……
  她真的没法控制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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