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这里的山民是指没有户籍躲在深山里的流民,如果被发现是会被抓起来贬为奴隶。平民不可与山民交易、来往,否则一同受罚。现在虽说对山民没有从前苛刻,只要这些山民愿意出来入籍,身上没有背着案子的,就不会追究责任。
但是依然有人不愿意下山,因为一旦入籍就意味着交税、徭役等。苛政猛于虎也,本朝虽然还算开明,可依然有人不信任,更没有在山林里自由自在。像猎户一样捕猎为生却又不像猎户那样每年还得按照规定交兽皮当做缴税,虽然山中艰苦,可生活压力相对会小很多。
常喜乐觉得常喜盛的推断比自己脑洞大开靠谱多了,众人一听也就觉得是这个理。虽说大夫刚才诊断这个小男孩的伤势并不算十分严重,可对于缺医少药的山民来说却是难以救治了。
山民里不尽是躲避税收徭役的贫苦百姓,毕竟山中生活艰苦,躲躲藏藏的普通人总是不喜。现在外头情形还算不错,喜欢过正常日子的山民都下山了。所以有不少是犯了事,怕被惩罚躲起来的。这种人最是冷血,见这孩子不好了,也就不管了。至于为何没有带走死老虎,怕是自己也受了伤,带不走吧,结果就便宜了常家三兄弟。
大家这么一推测,纷纷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自动的将小男孩当做是山民抛弃的孩子。
“哎,真是作孽啊,这么小的孩子还能救就扔在那了。要不是你们把他救了,血都要流光了。”大夫叹道。
常喜乐身上的衣服就是这么毁了的,撕了大半当绷带了。原本的长衫变成了短衫,只比打赤膊好些。虽然有些可惜,可人命关天也顾不上了。
常喜乐道:“也是他命大。”
那条道行人一向不多,正好今天被他们遇见了,只能说是命不该绝。
“既然是山民的孩子,肯定没有户籍,最好马上报给县衙,省得惹麻烦。我在衙门里有认识的人,若你们不嫌弃我让人帮你们跑这个腿?”
常喜盛和常喜乐一听,顿时明白大夫打的什么主意。
这小男孩不好再回山里去,肯定还是得到衙门那挂个名的。大夫虽说有私心,可要能办成事倒也免了麻烦。大夫出不起价,大不了只卖一部分。
申报之事不能马虎,三兄弟便是委托大夫帮忙,只是到时候这老虎怎么卖,还是得小男孩决定。
常喜乐由这件事更加肯定常喜盛和常喜旺的人品,常喜盛虽说是家里最精明的一个,可真遇到事的时候却不会贪便宜。否则不会那么自然的认为这老虎是属于这个小男孩的,而不是他们见到就是他们的。
虽然没有得肯定答复,但是大夫依然十分高兴,觉得大有希望。让他们留在医馆后面的屋子里,老虎也被搬了进来。
常喜乐一直被小男孩抓这手,根本没法离开,想要办的事也没法却去办了,只能嘱咐两个哥哥去茶馆之类的地方打听一下关于运河的消息。
两个哥哥刚离开,后脚跟就有人登门。
大夫一见来人,连忙迎了上去,态度恭敬,“这不是吴掌柜吗,什么风把你吹了过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吴掌柜挑高着下巴,一脸不耐,“瞎说什么呢,我好着呢!我听说有人打了大虫,过来看看货。”
大夫心底叫苦,这下怕是守不住那大虫了,“吴掌柜,您来晚了,现在已经归我了。”
吴掌柜直接呸了他一口,“少给我胡咧咧,我都没来怎么可能卖了。”
吴掌柜理没理会大夫,径直往里走。
大夫在背后暗暗咬牙,却又毫无办法,只能跟上去。
吴掌柜先去看那只老虎,因是夏天不宜存放,大夫已经命人开始处理。
吴掌柜这摸摸那碰碰,嘴里啧啧惋惜,“可惜了,可惜了,这虎皮破损得厉害,要不然能值点钱。”
“小子,这是你捡来的?这么吧,我出一百贯钱,这只大虫我收了。”吴掌柜扫了常喜乐一眼,漫不经心道。
常喜乐被气笑了,大夫刚出三百贯那都算是低价,现在竟然有人出一百贯钱,还一副我恩赐给你的态度。
“不卖。”
吴掌柜不乐意了,眯着眼威胁,“嘿,小子,你知道我是谁吗!竟然这么不给我吴某面子,你信不信你带出去这大虫一百贯都卖不出去!”
第12章 忽悠
吴掌柜是钱家的二掌柜,平日里耀武扬威,甚至比钱进父子两排场还要大。他是钱夫人的弟弟,总觉得自己是个人物,平日里最是嚣张。
大夫一听就知道吴掌柜肯定没认出眼前这少年是谁,常喜乐将衣服撕了显得十分狼狈,加上脸上的伤痕,根本看不出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神童。
“吴掌柜,这位是常秀才。”
吴掌柜一听,目光毫不掩饰的打量着常喜乐,言语里带着幸灾乐祸,“你就是常秀才?瞧我刚眼珠子没来得及带上,没认出你来。啧啧,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怪不得我那姐夫要退婚。”
常喜乐并未生气,反而笑着问道:“听吴掌柜这么说,莫非钱老板与我退亲不是因为我与钱四姑娘八字不合?而是另有原因?”
吴掌柜暗怪自己多嘴,他哪里敢直接应这话。
常喜乐虽说不能更进一步,可身上也是有功名的,不是随便就能欺辱的主。整个稻香县里考上秀才的,也才那么几十来号人。且常喜乐还是廪生,可以作廪保,应考的童生都要找个廪生做保人才能科考。
如果其他秀才知道他们钱家人是因为瞧不上秀才才退了这么亲事,这些文人最是傲气,本就瞧不起商贾之家,如此一来绝对不会有人愿意做保了。到时候不仅仅是钱家,还有他们吴家整个大族,都得干瞪眼。从商总是不入流,朝中无人也不过是给他人做嫁衣,钱吴两家都在积极培养能够走上科考之路的人。
吴掌柜连忙挤出笑容,“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既然大家都是熟人,这价咱们好商量。”
常喜乐挑眉,伸出一根手指,“一千贯,多一文我不要,少一文我不卖。”
“一千贯!你怎么不去抢?!”吴掌柜直接跳了起来。
“既然你们钱家拿不出,那就算了。反正这大虫难得,我本就舍不得卖。”
吴掌柜冷哼,“常秀才,你好歹是有功名的,别一副见钱眼开的模样,空惹人笑话。要我说你见好就收,省得最后一文钱都拿不到。”
常喜乐笑了笑,“吴掌柜,你可知道这世道什么最贵吗?”
“什么?”
“是人命,不管黎民百姓还是达官贵族甚至当今圣上,谁不想多活几年?这大虫可是大补之物,我吃了能延年益寿,这是千金都买不着的。要不是和你也算有些关系,别说一千贯,一万贯我都不会卖。说起来这大虫在稻香县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见到了吧?这么说我更不能卖了,这玩意是有钱都难买的啊。”
吴掌柜这下急了,他可是跟姐夫打了保票一定会把这事办妥当,要是弄不成不就更加证实自个没用了。他前一阵办事不利,姐夫现在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的,姐姐都私底下寻他说了好几次话了。
钱家现在找了一条路子,可对方对钱财瞧不上,就喜欢稀罕东西,之前送了那么多东西都没有用,直到前一阵送了一匹好马这线才算搭上。要是现在再能送上虎鞭虎胆虎骨,那这条路就能更加稳妥了。
“常秀才,你可莫要逞能,你现在啥状况,不卖点钱怕是连饭都吃不上了。”
常喜乐笑得意味深长,“廪生每个月可领朝廷发的六斗廪米,我一个读书人能食几多?吴掌柜这意思是嘲讽朝廷给我们这些生员的补贴太少,苛待了我们?若是如此,还真是多谢吴掌柜的关怀,我若有机会一定为你请功。”
“我哪里说了这样的话,你莫要乱攀扯!常秀才你只顾自个可不成,为人子女,总要顾着父母。”
吴掌柜甚是无语,从前不是没听说过这个常喜乐,可评价都是天资聪颖却不通庶务,只知道读书。可不曾想,真人竟是如此喜欢瞎扯淡,屁大点事都能扯到大不敬的话题里去。秀才可胡说八道,他们可不成,大庭广众胡言乱语会挨板子的。
常喜乐深表同意的认真点头,“这么说这大虫我更不能卖了,得给我爹娘补补。这么多肉,能吃很长时间呢。这东西虽然凶神恶煞,可浑身都是宝啊,多谢吴掌柜的提醒。”
吴掌柜气得仰倒,这哪里是个秀才分明就是个二赖子,偏又不能像对待其他人一样硬抢,心底那叫个郁闷,狠了狠心道:“常秀才,咱们一口价,三百贯钱!这价钱可不低了!”
常喜乐看都没看他一眼,“大夫,这孩子还有多久才能醒?”
大夫道:“我刚才给他扎了针,估摸还有小半个时辰吧。”
常喜乐看着外头的太阳,早上出来得早,现在已经过了午时,他们必须在天黑之前赶回去,路过山林赶夜路太危险。这么一算,他都没什么时间出去晃荡了,这一趟怕是干不成什么事。
吴掌柜见常喜乐这态度,也实在没了办法,要是常喜乐有一点心动他都好办,就怕瞧不上钱的,偏又不能来硬的!之前好像就听说他姐夫在常喜乐手里吃了亏,他还不信,他姐夫也闭口不提,如今看来还真有这可能。
可这老虎他是势在必得,错过这机会以后可就难了,这玩意稀罕可不常见,多的是人要抢。
“常秀才,方才是我失礼,可一千贯钱实在太离谱了,要是这虎皮没伤着还成,这虎皮都被弄成这样了,就不值啥钱了。我是诚心要的,你给个实价,我保证不还价。”吴掌柜态度软和下来。
常喜乐见吴掌柜不再嚣张,这才抬眼与他正经说话,“吴掌柜若是真诚心要买,我这人心软,见你可怜兴许就卖了。可你之前毫无诚意,我觉得就没有必要再谈。既然你现在坚持,卖给你也不是不成,不过虎胆虎鞭虎骨,不能给你。”
吴掌柜差点没有跳起来,这些东西没了,他还买个什么劲!
“常秀才,你可别开玩笑,没有这些我买它做啥?”
“吴掌柜晚来一步,我已经将那些玩意卖给其他人了。我是有功名的人,说话得算数。”
常喜乐说这话的时候是强忍着笑意,现在‘我是有功名的人’已经成了他的口头禅了,虽说说多了自己都尴尬,可效果还是挺不错的。
吴掌柜眉头紧皱,“卖给谁了?”
常喜乐不留痕迹将眼神投到一旁大夫身上,大夫立马心领神会,他知道若他怕了吴掌柜不敢认,以后得了也不敢拿出来。想了想利弊,咬了咬牙走向前拱手道:“在下不才,比吴掌柜快了一步。”
吴掌柜眯了眯眼,“大夫这是想要和我抢?”
大夫道:“不敢,只是先到者先得,是我运气比较好。说来也凑巧,县太爷腿脚不好,我的药方就差虎骨,如今倒是凑齐了。”
大夫也是个人精,故意将县太爷扯出来。
吴掌柜这下不乐意了,“你们刚才是在耍我?!早卖了怎么不说!”
常喜乐道:“你也没有问啊,况且我并不是全卖,吴掌柜还可以把剩下的包圆了。”
“当我傻啊!”
“吴掌柜此言差矣,虎骨大夫也无法全拿走,总是还要剩一些的。再说了,既然大虫内脏如此有用,想来肉也不差,你们要是弄个全虎宴,说出去也荣耀得很。”
常喜乐虽是不忿吴掌柜以及他背后的钱家,就不想让他们逞心如意。可也不想把路堵死,真要得罪狠了,对目前的他和桃源村来说并非好事。
吴掌柜听到这话有些心动,先不说虎肉味道如何,可听这名头就很吸引人。
“没有虎鞭虎胆,叫什么全虎宴?”
常喜乐沉吟许久,露出一副忍痛割爱的模样,“若吴掌柜执意要,我可以忍痛割舍,不过价钱可不能像吴掌柜方才那样没有诚意。”
吴掌柜这下也没法了,对方明显爱卖不卖的态度,只能狠心道:“五百贯!不能再多了。”
常喜乐这下应得干脆,“成交,不过铜钱太重得慌,你给我五百纹银吧。”
吴掌柜本想要舒一口气,听到后面那句差点又给噎住了。
银价是起伏不定的,一般来说一两银子能换一贯上下的铜钱,时多时少,而现在一两纹银能换一千二百文钱,这么一算五百纹银他就得多出一百贯钱,实际也就是六百贯钱。
“常秀才,你也忒会做生意了!一下子就提了一百贯钱!”
常喜乐摆了摆手指,“此言差矣,现在银子是比之前能换更多铜钱,可你要这么想,你这些钱放着也是不动的,过一阵跌价了不又比五百贯钱少了吗?你就当那时候给我的纹银,如此不仅没有提高还少于五百贯!你这是赚了啊!”
吴掌柜听不明白了,“怎么就变成我赚了?”
“五百两纹银价值几何不取决于你的意志,你当这一两能换一千二百文时便是多,你当着一两能换八百文时便是少,你只当这五百两是一两只能换八百文钱,给了我不就是赚了?”
“等等……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吴掌柜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常喜乐一副高人模样,叹道:“所以圣人言读书开智,否则混沌度日,枉费入世一场。这般浅显的道理都不懂,真是可悲可叹。哎,天下皆愚民,大不幸也。”
说完还背了一堆又拗口又难懂的玩意,对于大字都不识几个的吴掌柜来说仿若天书。
吴掌柜脑仁有点疼,他打小就讨厌这些东西,为了表明自己不是愚民,连忙阻止:“行了行了,五百两纹银就五百两纹银,说好了,可不能再变了!”
常喜乐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那我们就来签订合约吧。”
吴掌柜十分不耐烦道:“你怎么这么啰嗦啊!一手交货一手交钱,多容易的事,干嘛还费那劲。”
“此言差矣,律法上有书,交易就当签订合约,咱们要照章办事。”
吴掌柜自然不懂律法,但有大宗生意的时候,确实也是要签订合约的,虽觉得麻烦得很,也和常喜乐签了。不过这时候没有犯糊涂,让下人看过之后没有问题,才签订的。
吴掌柜以防夜长梦多,办事效率很高,没一会就让常喜乐拿到了五百两银子。而大夫也用五十贯钱以及免费治疗昏迷的小男孩得了一堆虎骨,虽说少了虎胆虎鞭难免失望,可能得虎骨已是不易,且价格还公道得很,他很满足了。
“哎,还是纸钱方便啊。”
常喜乐看着那一堆重量不轻的银子和铜钱,又看着一直抓着他的手不放的小男孩的小身板,不由担忧他这么小个孩子怎么护这些钱?老虎一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此物价值摆在那,既然卖出众人皆知他得了一笔钱,到时候就是怀璧其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