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两个孩子同时摇头,穿着黑色大袄的孩子说:“我是来看我外祖的,不熟……”另一个灰衣孩子扭头看,颤声说:“那个……戎兵……近了……”
的确,戎兵已经接近了两个孩子的身后,凌欣内心是个成人,怎么也不能让七八岁的孩子们挡住来人,她一把推开弟弟,说道:“你们都快跑!最好找地方藏着,我挡他一下!”
弟弟没走,反而扑回来拉着凌欣的衣服说:“姐姐!我不走!娘就是为了护着你死的!我也要护着你!”
听他这么一说,凌欣更不能逃了。人家的娘为她死了,自己夺舍,怎么也得实现方才对死去女子说的话吧?凌欣做了这么多年公司,有一点她是明白的,就是一旦不守诺,后面就别想接着混了。所以她宁可不许诺,但是说出来的话,总是要兑现的。她还牢记着自己为何能回人间的缘故,可不敢得罪那个给了她一次机会的力量。
凌欣对弟弟说:“娘说让我照看你!你要听我的!快走!”
此时,戎兵的刀已经举了起来,凌欣狠狠地把弟弟搡到一边,一步跨过地上女子的尸体,从对面两个孩子间撞过去,迎向了那个戎兵。
这个身体的肌肉似乎有协调的记忆,不等凌欣细想什么,手臂已经将刀高抬,架住了那个人的刀。
“咣当”一声,对方比她高出许多,撞击下,凌欣的手臂剧痛,刀滑向一旁,可是她的身体竟借着这一滑,直接收刀下落,马上反刀从下面向对方腋下撩去,像是早就熟悉的动作。凌欣相信这个身体原来肯定是练过武术,一时暗喜。
对方是个穿着甲胄满脸胡须的人,大概惊讶凌欣的抵抗,马上退后了两步。凌欣余光中见三个孩子都还木呆呆地立在原地,愤怒地大叫:“你们快走啊!怎么这么笨哪?!跑呀!”
她知道这个身体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就是再结实,也顶不过对方一个成人,就是再会武功,可是自己不会,根本无法纠斗长久。凌欣现在只希望拖延片刻,几个孩子一哄而散地跑了,自己如果跑不了的话,最好能被对方一下就砍死了,不要让自己受个重伤,长久地痛苦而死。
怀着这个念头,凌欣就拼了。她抡着破刀,上下左右挥舞,有时是武功的动作,有时就是乱砍。
戎兵明显更有经验,很快就几下回砍,次次都险些砍到凌欣的身上,如果不是在关键时刻,她身体总能下意识地闪动,她早死了。凌欣大瞪了眼睛,尽力想看清戎兵的刀影,可其实无法真的反应过来,只竭力快速挥刀,想多撑会儿。
突然,她看见戎兵身后有个灰色的小身影,凌欣一走神,戎兵的刀就对着她的脸劈了下来,凌欣脑子里不知所措,但身体却非常自然地往后一仰,接着拧腰,将手中的刀向上方戳了过去。
戎兵见凌欣身体半悬在空,就一闪躲开凌欣的刀锋,要上前一步再砍,可是脚下一绊,却是被一个孩子死死地抱住了小腿。黑衣男孩见状,也一下扑出,紧抱住了戎兵的另一条腿。戎兵不为所动,继续举刀,对着凌欣的前胸劈下,凌欣赶忙翻手将砍出的刀往回砍,想砍开对方的刀。弟弟绕到了戎兵后面,猛地撞了过来。戎兵两腿刚被抱住,被撞后立时向前倾倒,正迎上了凌欣回砍的刀刃,被砍在了肩膀处,虽然有护甲挡了一下,可也迫使他撤回了要砍下的刀,急忙转向,横着砍向凌欣……
这一刀过来,必然劈在凌欣腰际,凌欣躲无可躲,闭上了眼睛……
但是戎兵突然大叫了一声,停手回身,一抬腿,把抱着他一只腿的灰衣男孩狠命地踢了出去!凌欣马上睁眼,方历生死,一腔暴勇,趁着戎兵这一转身之间,汲取方才砍在了对方甲胄上的教训,她瞄准了戎兵腰间甲胄的缝隙处,猛地将手里的刀戳了进去!
戎兵再次大声嚎叫,一转身,卡在了他身体里的刀从凌欣的掌中脱手而去,戎兵嘶声怒吼,向着凌欣一刀砍来,凌欣手里没了刀,反而灵活了,一连后退了十几步。戎兵见凌欣远了,就低头用刀去砍依然抱着自己一条腿的黑衣孩子。
凌欣大喊:“快躲开呀!他受伤了!”
男孩忙放了手,四脚着地爬开,弟弟爬了起来,再次对着戎兵使劲一撞,将戎兵从黑衣孩子身旁撞开了。戎兵踉跄着,对着黑衣男孩半举着刀,想再砍他,弟弟拉起了黑衣孩子,两个小孩连滚带爬地挪开,戎兵追了几步,手一松,刀落在了地上,噗通一下,脸朝地扑倒。
黑衣孩子愣了下,拉着弟弟向灰衣男孩跑去,连声喊:“云弟!你还好吗?!”两个人到了灰衣男孩身边。灰衣男孩指着地上的戎兵,喘息着说:“他……还没死……”
孩子们都扭头看,地上身体里戳着把刀的戎兵,满脸狰狞,低声嚎叫,努力地躬起了身子。他的样子如同杀不死的魔鬼,三个人都吓得惊叫,依偎在一起颤抖起来。
凌欣也浑身筛糠般地哆嗦,她再成熟,也不曾如此与人对砍过。可她看那戎兵已经曲起一只膝盖,半躬起身,向他掉在地上的刀伸出手去,就急忙跑过去,将他的刀踢开。
然后,凌欣告诫自己:相信科学!他已经受伤了!她小心地接近戎兵,发现戎兵的膝盖后面,有个闪亮的小把手,看来是那个抱住了他腿的灰衣孩子将小刀之类的东西插入了他的后膝。
一个孩子都能如此机智,自己大他多少岁?怎么能丢脸?凌欣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一定要在几个孩子面前保持住自己的高大形象。她深呼吸了一下,弯腰握住了自己插在戎兵身侧的刀把,在戎兵的叫喊声中,一咬牙一闭眼,用力把刀抽了出来。
她拔了刀,戎兵的叫声很快就弱了,鲜血汩汩地从他的身侧流出,顿时就成了一片红色的水洼。他不再挣扎,躺倒不动了,眼睛瞪着凌欣,嗓子里发出呼呼的响声。
凌欣别说没杀过人,鸡都没有杀过,方才是打斗中急中生智去捅了人,此时真的见到血流如此,心头大悚,手脚发软,趔趄着躲开,不想让鲜血染到自己的鞋子上。
黑衣男孩着急地说:“你快再砍一刀啊!”
凌欣不敢看戎兵,摇头说:“不了,我……我下……下不去手了……”
黑衣男孩站了起来,拾起了凌欣踢开的戎兵的刀,照着戎兵头上就砍了下去,说道:“去死吧!” ……戎兵终于闭了眼睛。
凌欣也吓得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眼看这个黑衣男孩子,见他虽然年纪小,可眉毛带锋,眼眸发亮,精神得很,颤着声音说:“你看来该……该去带兵,能成将军的。”这么小就敢杀人!
那个灰衣男孩爬到死去的戎兵腿边,从戎兵后膝处拔起了一个东西,凌欣一看,竟然是只玉簪。心说这个孩子也够狠的,看着身子骨瘦,可其实不比黑衣男孩弱。相比之下,就是这个身体的弟弟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只知道半张着嘴看别人……
此时可不是对人评头品足的时候,凌欣招呼几个孩子,“来,你们都跟着我,我们快走吧。”
拔出了玉簪的男孩还趴在地上,说道:“你们走吧,我肚子疼……站不起来了。” 他被踹飞在地,头发全散落了下来。
凌欣猜他可能受了内伤,忙走过去,将大刀递给弟弟,蹲下看他,这个灰衣孩子侧卧在地,一手握着簪子,黑衣男孩过来拉灰衣孩子的一只胳膊,焦急地说道:“那怎么行?云弟,我不会离开你!”
凌欣听一个孩子都这么说,自己当然不能落后,就架起了灰衣孩子的另一只胳膊,说道:“大家一起走!”
弟弟也应和道:“对,一起走。”说完,抱着凌欣的大刀走到灰衣男孩的身后,表示他来断后。
凌欣个子高,架着灰衣孩子站了起来,她四处看,说道:“我又得问一次,谁知道该往哪里走吗?是不是该出城?”
静场,半晌,弟弟答道:“娘曾说,要往东门去。”
凌欣抬头看天,火光映照下,天空乌涂涂的,她摇头:“此时天黑,看不出方向,还是该找地方躲躲。”说完,她选了不远处一个比较高大的门户,与黑衣男孩一起,连扶带架着那个直不起身的灰衣孩子,贴着街墙,尽量选阴影所在,往那个门洞走去。
他们走到门洞里,一推门,是锁着的,使劲敲了敲,没有人来给他们开门,兵荒马乱之时,这是自然。
凌欣对三个孩子说:“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爬墙。”这个身体既然会些武功,翻个墙该是没问题。她让弟弟过来扶住灰衣男孩,自己刚要离开门洞,身后有人拉了她一下,她回头看,是灰衣的孩子,他还是弯着腰,低着头,凌欣刚要问为何拉她,就听街口传来了喊声,越来越近。
凌欣忙转头看去,一群人踉踉跄跄地跑过来,他们有的背着包裹,有的拉扯着孩子,有的扶着老人,明显都是平民百姓。他们后面,追上来了十几个人,都穿着皮革铁鳞之类的铠甲,挥动着武器。
弟弟哭着小声说:“那些……那些是戎兵!”
凌欣忙缩回身,将几个孩子拦在了门洞的阴影里,希望这些人别发现自己几个人。她虽然无情,可是很骄傲,绝对不会藏在孩子们的身后。
街口处,戎兵们终于追上了百姓,三下五去二,简直如屠宰一般,就把那些百姓尽数砍死砍伤,哭喊哀叫声,夹杂着幼儿突然中断的哭声,惨不忍听。
凌欣又开始猜测这是不是上天再次给了她一个牺牲的机会,以便早回现代?可又觉得很愚蠢,自己跑出去,谁来照顾这几个孩子?……她正想着,衣服已经被好几双手死死拉住,根本出不去。
不多时,戎兵将百姓们都杀了,有的打开包裹,翻弄东西,有的寻找新的目标,不久,乱哄哄地往这边走来。
凌欣低声说:“你们在这里躲着,我跑出去,把他们引开。”经过方才的打斗,凌欣知道这个身体动作迅速,她猛地跑开,黑灯瞎火的,戎兵不见得追得上。
身后的拉力更大了,弟弟哭着小声说:“不……姐姐……不要……”
凌欣奋力挣脱着说:“不行,让他们发现,大家都没命了!我跑得快,不会被抓到的!”
戎兵都是杀人的汉子,自己和孩子们被堵在一个开不了门的门洞里,全会被砍死,那她“利他”的愿怎么还?!几个孩子都死了,她谁也没“利”成呀!白白死去,肯定马上回到大坑边儿了……
弟弟哭着说:“我们死在一起吧!”另外两个孩子也小声抽泣起来。
看着那些人近了,凌欣焦急地说:“别犯傻!我是来找死的!”不然我怎么回得去呀?!她下死劲儿要挣脱开,但是几双手都死抓着她,不让她走。
正撕扯间,又一群人冲了过来,这些人不过十来个,可是都穿着甲胄,也有刀有枪,戎兵们一看,立刻转身迎上,两边就打了起来,刀枪碰撞声中,有人高声喊:“五公子!”“云公子!”“五公子!”……
凌欣身后一个孩子说:“是找我们的!”穿黑袄的孩子从凌欣身后跑出门洞,朝那些人招手应了一声。
打斗中有人喊:“找到了!找到了!他们在那里!”两个人离开群体的厮杀,跑了过来。
凌欣让开门洞,站在一旁,跑来的两个人马上把黑衣男孩和弯腰扶墙站着的灰衣孩子分别抱了起来,转身就往街头跑。
黑衣男孩回头喊:“云弟!他们!”
肚子疼得直不起腰的灰衣孩子从一个人的肩头上一伸手拉住了凌欣上臂的衣服,断续着说:“她……带上他们……”
那人抱着他往外扯,急促地说:“不行!快走!”灰衣孩子的手却死抓着凌欣的衣服不放。
凌欣见街口处的拼杀中,这些人处在下风,正边打边退,忙伸手去掰孩子的手指,说道:“别扯着我了!快走吧!”
灰衣孩子哭喊:“一起走!”
凌欣使劲摇头:人家没几个人,她跟着跑去做什么?还带着个弟弟,让人抱着跑?!真没羞!关键是,人家再多抱两个孩子,不又少了两把刀?肯定败了!可如果不让人抱着,那一片混战中,自己和弟弟不成了鱼肉了吗?
凌欣思如闪电,早把事情看得一清二楚,用力掰开了灰衣孩子的手指。
匆忙间,灰衣男孩将另一只手里攥着的玉簪戳到凌欣手背上,说道:“给你……”他松了手里握的玉簪,玉簪掉在了地上,“啪”地轻响。
那个人抱着灰衣孩子,飞跑着追上已经离开的另一人,与原来在街头混战的兵士们会合。他们找到了要找的人,无心恋战,都撒腿就跑,那些戎兵追着他们,很快消失在了街巷拐弯处。
门洞里,就剩下了凌欣和弟弟。
凌欣松口气,对傻傻的弟弟说:“我们得谢谢他们呢,看,他们把戎兵引走了。”
半张着嘴的小男孩抱着卷了刃的大刀,看向凌欣,眼中露出悲伤。凌欣刚硬的心突然裂了一个缝儿,摸了摸他的头顶说:“你等在这里,我去翻墙。”现在还是该藏起来,不是乱跑。
弟弟点了下头,凌欣方要走,看到脚边微光,却是那个灰衣男孩丢下的玉簪,已经摔成了两截。现在是乱世,玉簪会不会值点儿钱?凌欣弯腰拾起两截玉簪,想到这玉簪曾插入过戎兵的后膝里,现在肯定还留有残血,一时恶心,忙顺手放入怀中。她走到围墙边,纵身跳了几跳,终于抓到了墙上面的边缘,双臂一使劲,身体上引,一只腿抬起,轻易地就上了墙。
院子里黑洞洞的,凌欣仔细看了看地面,选了块平坦之处,跳了下去。然后她跑到门口处拉开了沉重的门栓,一把将在门外的双手抱着破刀的弟弟拉了进来,又将门关好,拉上了栓。她不敢在门口多停,接过了破刀,一手牵着弟弟,小心翼翼地往院落里面走。
屋子的窗户都是黑的,凌欣也不敢进屋,怕有人藏在里面,把他们两个打一顿。
穿过几进院落,走到了后面,发现有个小水塘,池边是几株树木。凌欣选了一棵比较高的,将破刀插入身后的腰带间,问弟弟:“你会爬树吗?”
弟弟点头:“会啦!姐姐不经常和我爬树玩吗?”说完,自己三下两下,就爬到了树上。
夜中黑色的树枝完全掩盖了他的身影。凌欣也抱了树,手臂有力,很轻松地就爬了上去,找到了坐在树杈边的小男孩,自己也坐在了一个粗壮的树枝上。
此时,凌欣才缓缓地出了口气,小声地问弟弟:“好啦,你告诉我,这城叫什么名字?咱们是什么样的家?这是怎么回事?多讲讲。”
弟弟现在安全了,惊恐感又浮上心间,陪着小心说:“姐……姐,这……是晋元城,我们……姓……姓凌。父亲是……是安国侯。”
凌欣喜悦地“哦”一声——那自己怎么也算是富二代了!不愁吃穿。凌成却停下了来了,像是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凌欣催促道:“你接着说呀。”
凌成迟疑着说:“听娘说,父亲去京城了,戎兵来了,祖父战死了。午饭的时候,人喊城破了,娘带着我出门,说要去东门,但是城里有好多戎兵,娘带着我跑,天黑时,经过几辆马车,人都死了,车底下藏着两个孩子,娘看有戎兵过来了,就让他们跟着我们逃……”
然后那位女子就拼死了,凌欣叹了口气。
安静了片刻后,弟弟悄声问:“姐姐……姐姐……”他看着凌欣一个劲儿地眨眼,不敢再说什么。
凌欣严肃地说:“你都叫我姐姐了,那我就是你姐姐,懂吗?!”
弟弟继续愚昧地眨眼:“可是……可是……你不是……”
我也知道我不是呀,凌欣无奈地说:“你就当是你娘把我叫来管你的吧。”谁想来这里啊?!
弟弟哭了,抽泣着说:“娘……娘啊……”
凌欣不想听他哭,打断道:“我叫什么名字?”
弟弟哽咽着回答:“娘……唤姐姐……心儿,说是她的心尖儿。”
凌欣有些感动了,至少这个身体的娘亲没有厌烦这个姐姐,虽然她是个傻子,她慢慢地点头说:“我的确是叫凌欣。”
凌欣,过去,这个名字,是用在上市的招股书、巴黎的订单、成百张机票上,现在,凌欣甚至还习惯地想摸自己的公文包,拿出手机看看几点了……可是自己没死成,是不是表示回不去了?要在这里活下去了?那个凌欣已经不存在了?
凌欣难受得很,无精打采地问:“那我几岁了?”
弟弟说:“十岁了。”
凌欣暗道自己判断正确,又问:“那你叫什么名字?几岁?”
弟弟说:“我叫凌成,八……八岁……”
凌欣哦了一声,再问:“我是不是会武功?”
小凌成说:“是,娘教的,姐姐知道怎么舞刀,很听娘的话,可是,姐姐从没有打斗过,今天姐姐真是厉害……”
看来就是个只知道动作,不知灵活应对的机器人吧,凌欣再次暗叹。忽然,她肚子咕咕地叫了两声。
凌欣想起,就在早上,她还在自己的大豪宅中,保姆将早餐送上,包子香肠豆腐脑……可她只喝了一杯西柚汁,吃了一口包子皮,因为她想保持体型!真是作啊!有好吃的怎么不多吃些……没事,日后回到了侯府,就大吃大喝!
凌成小声说:“我们的包裹丢了,里面原来有些饼子的,是娘做的……”凌欣咽了口吐沫。
凌成喃喃地嘟囔:“娘……娘……”然后呜呜地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