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零四、龙吟虎啸惊蛇鼠(四)

  刘之轩可谓欲哭无泪。
  他没有想到,一向只在南直隶活动的无为幼虎,竟然会跑到山`东登莱,不仅跑到这里,而且还与他起了冲突!
  若早些知道此人便是俞国振,给他一百一千个胆子,他也不敢来招惹!
  那可是在尸山血海中杀得七进七出的人物,他可以远远地打着主意,可以挑唆着叔父来动手,唯独不可以自己站在最前面来。
  “你……你不是在南直隶,怎么到这来了?”他惊声问道。
  “看来擒了一次闯贼果然也用,连你这山`东布政司的土响马,也知道了我的名字,还晓得我向来只在南直隶。”俞国振哈哈笑了一下。
  他心中微微有些犹豫,要不要杀掉这个刘之轩。
  此人比起刘继仁要更有才能,而且他盯着方子仪的目光,让俞国振非常不爽。俞国振对刘泽清的身份是心知肚明的,两人之间的矛盾根本不可调和,既是如此,留着这人做什么?
  不过,俞国振并没有急着下命令,而是向章篪使了个眼色,起身入了船仓。
  因为考虑到枕霞号的用途,故此真正说起来,这是一艘客船,而不是货船。船仓内尽可能地追求了居住的舒适,至少俞国振所住的地方,与一般客栈相比并不逊色。
  “章先生,你看该如何处置这个刘之轩?”
  章篪知道俞国振肯定是要问他问题,但当俞国振真的开口后,他还是怔了一怔。
  “有一件事情,旁人皆不知晓,我只说与章先生听。”不等章篪回答,俞国振又道:“当初我与闻香教教主王传贤的事情,章先生不知是否听说过。”
  章篪再次愣了愣,然后猛然想到,俞国振从崇祯五年以来,当真是做得好大事情!
  水匪、闻香教、民乱、流寇,无数让官府头疼让百姓遭殃的势力,都在俞国振的手中受到了重挫。闻香教教主王好贤,只是被俞国振抓的第一位首领,在这之后,连闯贼高迎祥都束手就擒,其余无名之辈,更是不可计数!
  “章先生?”俞国振没有想到自己一句话,让这位原本史可法身边的幕僚发起愣来。
  对这位章篪,俞国振颇有好感,两人打过不少交道,当初史可法变卦之事,还是他隐晦地预先提醒,让俞国振有了从容应对的机会。而且此人精熟朝廷中的仪制,能够熟练地揣摩官场人的意图,对俞国振来说,正是实用型的助手。
  “啊,俞公子请说。”
  “当时王好贤曾经露过口风,这位山`东漕防总兵刘泽清是闻香教的人,在闻香教中的地位,只在王好贤之下,为武曲。”
  俞国振这话让章篪大吃一惊,总兵一职,在武将当中已经是巅峰,品秩几乎是升无可升。刘泽清如此身份,竟然是闻香教派在官府中的卧底!
  “我擒杀了王好贤,刘泽清自是知道,他只是尚不知,我已经晓得他的身份罢了。如今这个刘之轩又落入我手,章先生觉得,应该如何处置他?”
  俞国振还瞒了一件事情,刘泽清另一个侄子刘继仁便是死在家卫手中。听得他这样问,章篪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认真地问道:“这便要看俞公子究竟想做到怎么一个地步了。”
  “哦?”
  “若俞公子只是想折刘泽清的颜面,那么最好的方式便是遣人将刘之轩送与刘泽清。若俞公子只是想着出这口气,一刀杀了也是爽快。若是俞公子想乘这机会在山`东布政司弄出些事情来,那么逼即`墨令张云翚来处置此事。若是俞公子想要乘机激怒刘泽清,将这厮除去,最好的方法,却是将刘之轩打残,逼得他写出勾结响马的口供,然后将口供副本与人送给刘泽清。”
  俞国振最初的念头,确实就是一刀杀了刘之轩,此人比刘继仁要难缠得多,俞国振看得出来,若是放他留开,曰后免不了被他搔扰。但章篪的建议,比他想的更为明确,特别是激怒刘泽清之事。
  沉吟了好一会儿,刘泽清这人,若是能除去,还是尽早除去为妙。他毕竟手绾兵权,又是山东的地头蛇,自己想在此留一个基地,他若真派遣部下扮演响马来搔扰,那自己岂不要一夕三惊。
  只有千曰为贼,却无千曰防贼的道理!
  “除去刘泽清,章先生可以妙策?”
  “刘泽清是武人,国朝最忌的,便是武人擅权。刘泽清此人横行无忌,向来就多有不法之事,只不过……”
  章篪不愧是史可法的幕僚,知道颇多秘辛,但当他说到此处时,却犹豫了。
  接下来的事情,如果说出来,可就是对史可法的出卖。
  他看了一眼俞国振,虽然对俞国振如何安置那些“罪民”,他很感兴趣,对为俞国振效力,他心中也不抵触,可是才辞去史可法幕僚的职务,就来出卖他,这种事情,章篪还做不出来。
  俞国振微微皱眉,他不明白,章篪为何说到紧要关口不说了。
  “只不过,与别的武人跋扈便遭群起而攻不同,刘泽清虽是跋扈,在士林之中,声名尚可。”章篪短暂地迟疑之后,避重就轻地道:“俞公子欲除之,先断其根本即可也。”
  俞国振是聪明的,顿时明白他意下所指。
  章篪所说的“士林”,除了东林之外,还会有何所指?
  以俞国振对刘泽清的了解,此人白面英俊,还曾经考取过功名,因为残暴肆杀而被革除。后在军旅之中,靠着投机与逢迎不停爬升,到得如今的职司之上。他虽是武人,却广结士林,特别是与掌握着清议的东林及其支流复社关系紧密。张溥、陈子龙等人,与他相交甚厚,常有书信往来。
  可以说,刘泽清与左良玉,便是东林寄予厚望的两柄刀,只不过,这两柄刀在军纪上,都差到极致。刘泽清劫掠商旅、擅杀无辜,看中幕下佐吏之妻,便杀之夺取,以两猿待客,奉人脑心肝为食。这些,东林中并非一无所知,但是就象是在别的几乎所有事情上一样,东林判断支持与反对的标准,并非是非本身,而是是否符合自己的利益。
  刘泽清这个无人姓的军阀存在,合乎东林的利益,在必要时,可以成为东林的利刃,故此,他们便对刘泽清的暴行保持了沉默。
  章篪不明说,只以士林代指,显然,史可法与此事也有关系。想想也是必然,史可法巡抚安庐,与刘泽清的老巢只隔着凤`阳府与徐`州府,为剿贼之事,双方也有些联系!
  “我明白章先生意思了……”俞国振双眸寒光闪动:“多谢章先生指点!”
  “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山`东总兵刘泽清看着眼前的这两名差役,一脸都是讶然。
  他确实是惊讶,他的侄子奉他之命,去他治下的浮山卫所,巡视卫所军屯,结果不仅他侄子的随从伴当被杀了个精光,就是他侄子本人,也被打断了四肢割去了舌头,送到了他的面前。
  这不仅仅是打脸的问题,刘泽清深信这一点,对方既然将他侄子送了回来,那么也就意味着他侄子已经报了他的名字!
  在报了他的名字的情形下,却仍然如此……背后没有谋划才怪!
  跪在地上的两名差役哭丧着脸,刘泽清的名声,他们山`东布政司的人,哪有不知道的!此次若不是被县令严令强逼,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跑这来。听得刘泽清并没有象传闻的那样立刻发怒,他们中的一个,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封书信,举上头顶呈着:“总兵老爷,那人还有信给老爷……”
  刘泽清的幕客上前接过信,也不敢拆,直接交到了刘泽清手中。刘泽清接过信拆开一看,额头的青筋几乎要被沸腾的血撑爆!
  幕客谨慎地偏了一下头,瞄了一眼信中所说,然后迅速缩回头去,心里象是几十个天雷翻滚一样。
  那人好大的胆子!
  信写得中规中矩,但内容却是一个意思:有人冒充刘泽清的侄子,在即`墨勾结响马,欺压良善。想来刘泽清是朝廷命官,奉旨保境安民,不会有这等残民贼为侄。因此在下擒获此贼,将之送交刘总兵,以为结好。刘总兵不必感谢,见义勇为乃是大明百姓应尽之义务云云……原本断了刘子轩的四肢与舌头,便是猛烈地抽打刘泽清的脸,而现在这封信,就是打完脸后还吐上一口口水,逼着刘泽清大声叫好!
  “来人!”那两个差役跪在地上,半晌没听到刘泽清的回应,正准备偷看一眼,却听得刘泽清暴叫道。
  紧接着,有人便进了门。
  “将早上犯错的那厮带来!”刘泽清道。
  两个差役相互对望了一眼,不知刘泽清这是何意。
  不一会,一个仆僮模样的人被推了来,那仆僮满脸都是恐惧,进屋便跪下求饶。但刘泽清拔出腰刀,直接砍下了他的脑袋,剖开他的胸腹,将他兀自微跳的心捏在掌中。
  血腥气弥漫在屋子里,被淋了一头血、又跪在血泊之中的两个差役浑身和筛糠一样,只差没有屁滚尿流。
  “吩咐厨房,今夜吃清蒸心肝。”刘泽清又吩咐道。
  “此、人、是、谁?”刘泽清转向那两个差役,一字一句地道。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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