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淘金遗珠
暮春和煦的阳光中,经过了一个寒冬北疆血战的萧铣军士卒们,似乎冬眠后复苏的猛兽,经过苦寒与磨砺韧性的淬炼之后,达到了最佳的状态。
似乎江南之地,再也没有什么恶劣的作战环境,可以让一支从那样恶劣状态下熬炼出来的部队觉得难以忍受了。
去年冬天的那一战,萧铣军也是打了多场硬仗的,要说死伤肯定是少不了,包括作为先头精锐死磕的秦琼罗士信骑军在内,萧铣军在两个月里头付出的总伤亡超过了两万人,其中战死和永久性伤残失去战斗力的占到半数,也就是有一万人左右转化成了永久性战损。
这样的伤亡比例,对于此前台面账目上只有保持八万人正规军规模的萧铣军来说不能算低,不过也亏得江东地区此前刘元进之乱平叛迅速,各项民生生产都没怎么破坏,反而在进入萧铣直辖后通过有计划的规划建设迸发出了惊人的经济活力和兵源组织效率。在源源不断训练成熟的浙南闽北山区士兵加入到朝廷新军之中后,那些此前在北疆战死士兵的空缺几乎不用怎么磨合期就重新填补了上去。除了士兵的平均作战经验可能有所下降之外,萧铣军的表面实力却是不降反升。
同时,去年那一些苦战之后,萧铣军当中从当初辽东皮岛军带出来的北方兵士卒精锐也战死残废了四五千人之多,占到了萧铣军总损失的三分之一强,这主要是因为这些北方兵在萧铣军的骑兵部队中占的比例很大,而秦琼麾下的骑兵部队是打硬仗最多的,即使甲胄最精良,已然死伤不少。
这些北方兵战死残废的同时。萧铣自然需要在农民军投降战俘中转化过来的淮南兵——主要是杜伏威手下旧将王雄诞当初带来的那些人,以及江东本地新募步军当中挑选出来的强壮健卒有骑术天赋者充数。萧铣让带兵刮练军队的将领们充分按照类似于后世德军二战前扩军的步骤法子,按照一带三的比例。把新兵中素质最好的那些挑处来掺沙子似地加入到到精锐部队中去,快速以老带新磨合。并且在去年的北疆之战中经过战场洗礼迅速成熟。
如此一来,萧铣军的兵源本土化进程也经过去年的一战之后,得到了长足的发展,虽然他的部队依然还有很多成分混杂来源多样的兵源,但是将来背靠江东依靠本土士兵源源不断补充到现有部队中去的机制却建设磨合成熟了。在补充整编部队的过程中,那些北方旧的八柱国府兵制度下残留的士兵对军官负责的小团体被进一步打散,士兵与军官直接对“最高领袖”萧铣负责效忠的心态也更加深入人心了。而且只要部队不是按照地域出身来划分其单位的话,就可以有效避免同乡士兵之间的相互串联。也无法团结起来做某些谋小团体利益的事情。
比如最直观的,那就是如此演变之后,如果将来再有哪一天,一支部队中的北方士兵因为故乡造了乱贼,家中故旧不知音讯而想串联后哗变逃亡的话,他们就不会得到多少同袍的响应,因为到时候一个校尉一个旅帅手下的兵都不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了,他们还怎么再故乡问题上赢得同袍的共鸣?
这一点在这个时代别的军阀将领看来或许不重视,但萧铣绝对是非常重视的,因为他深知历史上的杨广是怎么死的。当然要防微杜渐,以史为鉴。
……
大业十一年三月初二日,晨。萧铣回到丹阳后的第三天。丹阳郡北府兵大营校场,数万大军重新集结完毕军备严整,等候萧铣出征前的检阅。士兵们经过小半个月的休养生息和恢复性操练,状态已经调整到最好。
校场上,整整集结了六万人之多——因为这一次萧铣出征剿灭林士弘,可是打算直接动用七万之多的兵力的,其中六万人是马步军,骑兵一万人,步兵五万人。另外一万水军则不在这里受阅,已经在京口的金山渡整装待命了。
如今的江东军。大致上有常备久战之兵大约十万人。打到如今还剩两万人的皮岛兵是骑兵的主力,也是军种经验最丰富的骨干。四万多人的淮海军是人数上的中坚力量。而且正规军的成军时间也比较长,当然淮海军里头包括了从高句丽战场归来后来护儿的淮海行营接受过来的遗产,也有一部分是杜伏威手下旧将阚棱王雄诞那边跟着投降过来后选出的精锐。剩下已经成长到四万人的江东本土兵,则是由当初刘元进军的战俘筛选江东本地府兵以及后来租庸调法改制后用免税制度扩充到的东阳兵义乌兵。
这三部分军力构成来说,淮海军基本上可以保持流水性地人数平衡,毕竟萧铣如今的地盘包括了姑孰与淮南的海陵郡,还是可以少量吸纳到两淮流民来补充部队战损的。江东兵则是在不断发展壮大过程中,毕竟萧铣建设的根据地就在这里。而皮岛兵是无源之水,将来只会越打越少,以后说不定就没这个概念了。
这十万部队还没算上那些临时征发的传统府兵制意义上的地方防御部队。仅仅是常备军也就是常年可以服役训练,或是作为工程兵部队使用,是彻底不纳税反而拿常年军饷的。如果把不是常拿军饷的二线防守部队算上去的话,江东军的规模可是远远不止十万人了。而这个时代大部分的军阀,以及萧铣的敌人们那里,这种不能常拿军饷的兵源是占了多数的,比如农民军构成的林士弘军,士兵大多都靠抢劫补给,军饷一说很多人听都没听说过。因此萧铣的实力绝对不是十万正规军这么一个数字就能充分表达的。
有这么强大一支力量,萧铣当然不会再去和很多追求可看性和情节曲折性的哀怨故事主角那样舍弃强军不用非要拿着少量精锐去玩以少胜多这种把戏。能够在数量上和质量上双重碾压敌人的买卖,为什么不做呢?
所以,萧铣就是拿出了整整六万马步军对付林士弘,配合以一万人的不在编制内的水师部队保障长江水运。仅留下四万马步军担任江东军其余方向的防守警戒需求,以及作为战略预备队。
当然。在萧铣看来,他拿出六万经过了高句丽和突厥这些外战洗礼的士兵去对付林士弘的二十万人,已经是“在质量和数量上双重碾压对手”了。这并不是他数学不好。而是他深知这个时代的农民军都是什么水平,当初他拿两万多人对付刘元进的十万人马。不也是摧枯拉朽就干掉了么?
江西地区的战局,唯一一点差距的地方可能是那块地方不太认他萧铣这个名号,以及兰陵萧氏的郡望派系,因为自从陈朝初年的时候,那里就有不少地盘已经是北周和后来大隋的势力范围了,南朝陈氏对这一地区的控制和影响并不持久。而再往西边,到了荆楚的江陵岳阳地区的话,因为原本是西梁建国的所在。萧铣倒也不怕自己的名字威望不好使。
所以整个南方地区,刨除掉最西边偏安一隅的蜀地以外,挨在一块儿的荆楚江西江东三个地缘区划里头,萧铣刨除掉江西这一块之外,在江东和荆楚都属于靠亮出名字旗号就能号召到无数跟随者的,唯有在江西做不到。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他要尽量放纵林士弘作乱——在有隋一朝,在江西地区做官的,基本上都是原本隋朝灭陈时候从北方和蜀地派来的外来官员,他们对于隋朝的忠诚度毫无问题,但是对南朝则一点同情心都欠奉。相对而言。这种情况和江东就是截然相反的,江东地区如来护儿周法尚周发明兄弟,还有欧阳询虞世基虞世南兄弟等等。都是原本南朝投降北朝的官员然后起步时在江东被留用安抚的代表。
这一点从隋朝当年灭陈时候,南陈故地在陈后主投降后的二次起义反抗波及范围也可以清晰地看出:荆楚有萧岩带着不愿投降得军队倒戈南投,吴中有高智慧起义,唯有江西地区没有起义和民变,可见那里的高层已经被隋朝彻底收拾得服服帖帖了。既然萧铣如今要改朝换代,自然需要放出一些搅乱局面的乱贼,把那里对大隋顺民的统治基础连根拔起,然后他犁地一番大清洗后换上他兰陵萧氏的脑残粉。
……
闲言休絮,且让镜头回到大军出征的校场上。秦琼带领的一万骑兵,依然都是有清一色通过板式胸甲等部件加固过的新式锻钢铠甲。连战马的胸兜铠都是整块弧形铁片,锃亮闪光没有一丝锈迹。
萧铣骑着高骏的白马。一行行地检阅着秦琼军排在前列的一溜儿将校,罗士信王雄诞如今都已经升任到了折冲都尉级别,都是在雁门勤王之战中身先士卒杀敌建功换来的晋升,都已经能够分领两三千人规模的精锐骑兵队驰骋冲杀,完成重要的战术目标了。尤其是原本年纪上太过年幼的罗士信,经过这一年的洗练,着实成熟了不少,武艺气力也更见长进。
萧铣一个个劝慰了这些都尉级别以上的将领,正要转去后续来整冯孝慈等将领督领的步兵部队时,猛然一瞥,看到秦琼军后排的一溜儿校尉当中,着实有一个身材猛恶短发须髯皆如钢针一样的昂脏大汉。那人骑着的战马都比平常校尉的高大了一尺左右,加上本身身材高壮,骑在马上左右的人也只到其肩膀高度。如此出众的体格,要想让人不注意到也难。
原本萧铣的计划里头,阅兵时除了对全军与各兵种部队分别训话之外,在接见将领个人的过程中,也就对都尉以上的废话几句。因为如果再往下一级普及到校尉级别的话,那全军起码有三五百个校尉,他萧铣哪有那么多功夫?就算他不怕累,检阅完之后部队也没法赶在当天出征了。而此刻见到此人形貌出众,他当然可以特事特办,问一下情况了。
萧铣回头,对秦琼低声问道:“叔宝,那个骑着乌黑高头战马的校尉,果是何人?原先也不曾见过你军中有如此军官。”
一旁跟着陪同检阅的秦琼马上拱手行礼,附过去低声回奏道:“此人名叫尉迟恭,是雁门人士,如今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此前是在雁门城内做铁匠的。去年皇帝陛下在雁门郡被突厥人围困的当口,因为随身护驾的骁果军多有战死,便在雁门城内就地强行拉丁征兵,这尉迟恭便是那时才投入军中效力的。因为体格强健远异于常人,性情豪勇,武艺也算精熟,很快在守城战中积功做到队正军使。
雁门被围后两个月,杨义臣杨经略带着末将和士信一起去勤王的时候,末将按照主公此前的吩咐,先让士信带着最精锐的士卒突围入城报信,后来末将也带着骑军主力护送粮草突入城中。末将带领的骑军兵甲严整,连骁果军都比不上,自然引来一些友军觊觎眼红。这个尉迟恭是铁匠出身,当时士信突围入城时,他正带着几十个弟兄在东城守城,见了士信的甲胄精良,见猎心喜。后来又防区较近,有机会便来走动窥伺。也是士信脾气和勇士颇能相处,两人比武数次,这尉迟恭蛮力更胜过士信,士信便起了招揽之心。
后来士信谈得妥帖,再来找末将说和,末将见人才难得,便破格担下干系,在后来城中骑军出城夹击突厥三王子那一战中,任由他阵前脱队,带着几十个弟兄投奔入我军之中。末将拿了战损袍泽的甲胄兵器马匹,让他们装备上,混乱之中倒也没人追究。后来勤王军退却,大军南返,末将自作主张,先给了他一个旅帅,后来见其带兵颇有天赋,武艺也进步很快,又超额拔擢为校尉——还望主公赎末将自专之过。”
秦琼说一句,萧铣眼睛就瞪大一分,说实话他根本就不知道尉迟恭这个人历史上究竟怎么出身怎么起家的。原本去年去雁门勤王的那一战,他还在哀叹自己花了那么多代价,充其量只是刷了个功绩和名声,没捞到什么人才方面实打实的好处。
当时他一心只想着在雁门周边能够捞到的顶级人才也就一个李靖李药师了,结果眼巴巴要赶去找李靖的时候,一打听消息才知道李靖当时官拜马邑郡丞而唐国公李渊的勤王军出了雁门关之后正好驻扎在马邑。后来再一打听,李靖是已故名将韩擒虎的外甥,而韩擒虎和李渊早就有一些故旧,李渊也早就知道李靖这个人才,所以被李渊先下手挖走了——当然了,听说李靖原本也不愿意太早下注,他内心还是颇为中意只效忠朝廷不介入军阀和留守镇将之间的事情,只是形势所迫而已。
现在萧铣回头一看,原来招揽名将潜力的人才并不是一定要自己亲自出面虎躯一震的。咱江东军装备好待遇好,而且上升通道齐备,自然有勇士来投。秦琼闷声不响之间一网下去捞了一票勇士,居然就有尉迟恭这种如今才刚刚离开草莽的蒙尘明珠在里头。这么一想,虽然去年勤王战没捞到李靖那种级别的大牛,能够捞到一个尉迟恭也算是够本了。
后面的事情萧铣其实已经没啥心思了,无非是应付虚礼。检阅完部队,怀着振奋的心情,他便干脆地下令全军上船,启航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