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顺手牵羊

  严冬随着高句丽和新罗的灭亡,似乎一并消退了。这个年关,也许是萧铣自从身居高位之后过得最为舒坦的一个了,眼前再也没有催人命的来年任务压在那儿。连一直折腾的杨广似乎都陷入了灭高句丽这一*之后不应期,**变得暂时疲软了下来。
  萧铣正月末带着自己的嫡系亲信重新离开东都南下,随身跟着的是两个堂弟萧钜和萧钧,是去江都担任闲职,顺便离开是非之地的,并没有任务在身。萧钜原本历史上最终会被杨广封为梁公,但是这个爵位本时空已经是萧铣的囊中之物了,所以只能对不起这个小堂弟一把。萧铣心说大不了到时候咱救你一命,别让你跟着杨广一起被宇文化及宰了,便算是对得起你了。
  南归之路自然还是走汴河淮河这一运河体系,途径济阴郡的时候,萧铣还得到了张须陀的拜会,然而张须陀显然如同历史上一样没能控制好齐鲁之地的局面,虽然他在战场上屡屡打胜仗,盗贼依然越剿越多。
  还有一桩没能逃脱历史惯性的事件,便是李密终于在瓦岗军中站稳了脚跟,据说还颇受翟让信任,已经有与翟让分庭抗礼的趋势——李密初投翟让的时候,其实并不受信任,甚至翟让手下还有嫡系亲信劝说翟让除掉李密,无奈李密和翟让麾下大将之一的王伯当似乎关系处得很好,没结交多久就结下了师徒之谊。后来也是在王伯当的居中劝说之下,李密才融入了瓦岗军的核心集团。
  按照如此看来,瓦岗军走上截断漕运攻取洛口仓等要害做大的惯性并没有被改变。自从大业八年下半年李密从杨玄感乱军中逃脱后,利用大业九年全年大隋朝廷都全力投入到对高句丽的最后灭国之战的一年空窗期契机,终于是给李密折腾到了一个积累原始资本的机会。
  张须陀曾经击败过贼头无数,翟让如今还不算资格很老。甚至如今江湖地位还不如在张须陀手下屡败的孟让,所以张须陀拜见萧铣的时候,谈起那些人并不以为意。萧铣心中苦笑。只有他知道李密的势力才是最后给张须陀送终的角色,但是他也不打算点破这一点。毕竟张须陀这个绝对忠于大隋朝廷的将领活下来对于他萧铣本身的计划并没有什么好处。
  不过李密等最终熬到隋末的割据势力的逐步成形,也是让萧铣颇感受到了一丝危机感。趁着如今朝廷没有任务压在那儿的功夫,萧铣也开始思忖如何扩大自己的嫡系班底,往军中安插一些他能够预知到的名将之才。
  或许有人会质疑萧铣既然拥有对历史的先知先觉,早就该把历史上后来在大唐一朝屡建奇功的名将都趁着微末之际统统收拢到麾下,但是这种思维其实有个很大的局限性——其实一直到大业八年为止,萧铣都谈不上独领一军,而且身份敏感。那时候招募心腹死士显然不合时宜,还容易被猜忌。而他自领扬州内外侯官总管也不过是这一两年的事情,而且期间除了在江南剿贼就是在高句丽征战,没什么功夫腾出手来专心做自己的事情,又不好很无厘头地让手下人大张旗鼓越境去搜罗人才。
  还有一个更关键的制约因素,那就是体制对他用人的限缩——真正牧守一方,甚至称雄称霸的军阀,在录用手下的时候是不得不考虑原有旧部的心态和想法的:并不是和打三国志策略游戏那样,明明你手头有做了二十年军师的鲁肃,然后一挖到诸葛亮一看一个智力96一个智力100。就可以马上把智力96的军师卸了换上100的。如果现实世界里有脑残主公这么做的话,肯定不止是如同游戏里那样,仅仅被卸任的智力96武将忠诚度狂降。而是连带着该主公手下其他全部老兄弟统统忠诚度狂降。
  毕竟历史上能够容忍诸葛亮式火箭蹿升的只有关二哥张三哥,还是在刘大耳反复开导的情况下。别人这么做那就完全是作死。
  萧铣面对的问题是一样的,而且更复杂:因为隋末那些大放异彩被人记住的名将,有很多出身并不好,都是草寇之流。而萧铣出身名门,又是外戚,显然不可能太掉身价去笼络草寇将领,那样只会寒了身边原有班底的心。正如历史上李渊之类的关陇门阀起兵时,其实一开始也没笼络到多少草寇出身的名将。也都是到了大后期李密王世充等都已经僭越称号了,他才开始收拢那些渐渐洗白的低出身将领。李渊的困境。和萧铣是一样的,注定了他们在天下正式打乱杨广的权威崩塌之前不能毫无顾忌地唯才是举。
  此前收复杜伏威手下倍抛弃的一个阚棱一个王雄诞。还是借着辅公佑和这二将的矛盾,逼出来的。阚棱等到了萧铣手下之后,还是只能从校尉做起。萧铣别说郎将这种必须朝廷册封的官职了,便是一个留守有权自己任命的都尉都不敢给,就是怕论资排辈的老将们寒了心。
  ……
  为了这事儿,途径济阴郡的时候,萧铣特地问了在齐地待了多年的手下武将们,看看他们有没有可以举荐的军事民政人才。结果来整之类的出身较好的武将倒是举出了不少人,但是显然萧铣都没听说过,应该是这些人才没能史书留名所致。
  来整推荐的人物里头,萧铣仅有采纳了拿来用的,还是来整的两个弟弟也就是来护儿的幼子来恒来济。这两兄弟和来整并非同母,比他年纪还要小三四岁,如今一个才刚刚及冠,一个才十八。但是听来整说这两个幼弟自小读书很是刻苦,颇有见识,兵法也略通,着实是治民理政之才。如果其父来护儿没有造黑锅的话,想来杨广本来也是要授予这两兄弟荫职的。
  来护儿好歹是萧铣敬重之人,高句丽之战的时候来护儿又独自扛过了黑锅。所以萧铣哪怕是为了安抚故人,也少不得给来护儿的儿子想办法弄个官做。
  不过他却不知道,这么一个原本是人情的举措。也为他后来拉拢到了两个可用之才。历史上江都之变后来护儿一门中年长有实权的都被宇文化及杀了,留下的几个幼子都是人微言轻不在御前的。而便是这个来恒来济。历史上在家族覆灭毫无外力可借的情况下,在贞观朝暂露头角,屡获升迁,最后在唐高宗李治时期做到宰相。时有奸佞许敬宗——也就是后来帮着武媚娘折腾大唐江山祸害李唐宗室的那厮——见来恒来济做到宰相,而初唐宰相虞世南之子为将作大匠,感慨:“来护儿这等粗人武夫的儿子为宰相,虞世南一带翰墨,其子为木匠。天道变异无常,有过于此者乎?”
  萧铣捡到两个幼牛而不自知,当下却是放弃了找来整周绍范等将领介绍贤才,专门盯上了秦琼。在济阴郡夜宿的一天,萧铣便提着酒肉假装睡不着去找秦琼谈论江湖豪杰。
  秦琼一开始还拘束,几碗烈酒下肚,大块羊肉吃下,也就放开了些。萧铣借着酒劲逼问:“叔宝,你是历城人士。如今家中不知可还有族中人口?本郡有交好的豪杰之士,堪为朝廷效力的么?”
  秦琼撕扯着一截羊腿。一开始思忖了半晌也不敢开口。其实这样的问题他已经听萧铣问过两次了,实在是他手头的人出身拿不出来,这次见萧铣逼问得紧。很是期待的样子,斟酌着说道:“某倒是有一个知交好友,虽然不是同乡,却是早年一起习武有些交情。此人便在如今这济阴郡东阿县。也算是耕读传家,好出身的良民,颇有勇力,虽然自个儿不太喜欢读书,却也粗通文字。三年前齐地渐渐纷乱之后,他与族人结坞堡自守。自行抵御贼寇,孟让的贼军经过济阴郡时。也不曾能拿下他家坞堡,想来是有带兵之才的。”
  萧铣听了秦琼的描述。一时想不起来什么鲜明的形象,猜不到秦琼说的是谁,只当是名气不大,或是因为秦琼为自己考虑,不敢举荐那些出身狼藉的江湖朋友。推求其次之下,萧铣也只能是直截了当让秦琼说来姓名。
  “叔宝不必吞吞吐吐,但说此人名姓,某自然人尽其用。”
  “此人名叫程知节……”
  “噗……”
  好吧,当萧铣没问,历史演义害死人呐。原来程咬金不是个三板斧的纯粹粗人,居然还是个耕读传家结寨自守不肯从贼的良民?
  其实也是萧铣如今来得早,若是再晚一年,等到瓦岗军在李密的整合下势力大涨之后,这个程知节也就去从贼了,如今只是没有遇到雄主,只好自守观望罢了。
  萧铣后来又问了几个人,还挑名道姓地问,然而得到的都是令人失望的结果。
  秦琼认得的人里头,济阴郡附近的还有徐世绩和单雄信,无奈这两人先后在大业七年和大业八年从贼了。秦琼听萧铣问起这些名字的时候还很是羞赧,似乎为自己认识这些从贼的将领而惭愧。从此萧铣算是彻底看清了:秦琼哪里是什么小说演义上说的江湖豪侠之士,他既然是领了朝廷的武官官职,显然还是一个在乎朝廷尊卑的体制内人。
  不过萧铣总的来说还是满足了,能收服一个程知节总比一个都没有的好。徐世绩单雄信留给李密便留下吧,毕竟把李密削弱得太狠了的话,说不定将来李密都不能如约干死张须陀了。打定这个主意,萧铣便让周法明来整带着大军先走运河水路南下回归,他自己带着秦琼和约莫三千亲兵数十条战船缓行,在济阴郡驻留几日招揽贤才,探查贼情。
  不过,既然是招揽贤才探查贼情,总归是要有合理的由头和布局的,总不好让旁人看出萧铣是因为对历史有先知所以直奔程知节而去。因此,萧铣少不得把旁的事情堆给房玄龄,让他安排着张罗,打着收容流民去屯垦移实三韩边郡的旗号,网罗人才。
  毕竟,这里还是张须陀的地盘。如果萧铣直接在张须陀的治下征兵拉将领的话,那事情就大条了,属于绝对的捞过界行为。但是杨广给了他兼管高句丽和新罗故地的权限。也是准许他收容无家可归不收容就容易从贼的流民实边,有了这个旗号之后办事儿便容易了些。
  在萧铣看来。扯起这个旗号只是用来打掩护的,所以交给房玄龄装模作样之后自己就跟着秦琼去东阿县寻访程知节了。
  路上往返不过三日,萧铣带着数千卫兵赶到程家坞堡的时候,坞中民兵丁壮一阵鸡飞狗跳,还以为有大股乱贼过来侵扰了。好不容易确认了来人都是齐整的官军服色,坞堡大门才打开,出来一个颧骨宽大面庞突兀的精壮汉子,不过万全没有演义上说的那般粗豪臃肿。那人见了秦琼,也是眯着眼警觉了一会儿,才豁然认出:“这不是叔宝么!你这厮做了官,便这般惫赖,数年都在南边享福,故园给乱贼搞得这样都不管不顾——某却是没你的好运气,老母在堂,还有族中几十号亲眷人口,这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
  “义贞贤弟这是说甚的话来,愚兄不是受命于朝廷连年征战在外么。如今难得回乡路过一次。便巴巴地赶来看你了。”秦琼下马后很是自然地迎了上去,显然对面的就是程知节——知节是程咬金的名,而他自有表字。便是义贞,秦琼与他相熟,自然是相互以表字相称。
  程知节正要把秦琼迎进去,但是见秦琼后头跟了这么多人马跟随,自然要谨慎一些,便问了秦琼的来意。秦琼顺势把萧铣推出来,向程知节介绍说这位便是当朝萧驸马原任江南七郡讨捕大使,平灭刘元进等贼寇驱逐李子通杜伏威后升任江南道经略使;还吹嘘萧铣治理地方平定乱贼颇有成效,如今江东已经彻底从贼乱中恢复过来了。远比久剿不平的齐鲁之地要太平得多。
  说完这些,秦琼少不得表露出萧铣的招揽之意。还说此次特地赶来,便是听了他在萧铣面前对程知节的举荐所致。程知节如今既然还筑坞自守以避乱贼。而不是跟着落草,显然还是有节操的,所以对于招揽并不是很抵触,只要不是被那些草菅人命的狗官招募去,别的基本上都能接受。然而他相比秦琼也有难处,便是难以迁移。
  “叔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情况,你是早年跟着来总管时便没了高堂,家中再无挂碍。某族中这许多人口,某如何离得……”
  秦琼听了这个推脱,自个儿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转身看看萧铣,看萧铣能给出什么条件。萧铣也没什么创意,无非是重金厚赏担保给程知节一族都安排一个安生稳妥的出路而已。
  “程义士,虽说安土重迁乃是人之常情,可也要分时势。如今这济阴郡境内还能安稳多久?乱贼李密已然让瓦岗壮大,甚至可以威胁通济渠漕运了,如此一来。各处缺粮的乱贼必然如水归下,到时候这种几百人守护的坞堡除了从贼,别无他路。程义士若是肯南下,萧某别的不敢说,给你百顷良田钱财数千贯安家还是没问题的。
  某之所以给你这么多,也是看在秦郎将屡次举荐于你,说你武艺韬略不在他之下,然而萧某身为一方牧守,不能越级提拔,免得人心不服,所以你纵然去了,也只能从一个旅帅做起,依然先带领族人从军。将来有功,萧某定然慢慢提拔。军职上的亏欠,只有先拿赏赐来补足了。程义士若是觉得萧某招贤的诚意足够,便一言而决吧。”
  程知节眼前一亮:开始的时候他听秦琼介绍萧铣的身份,总觉得萧铣是个高高在上之徒,肯定不能礼贤下士,不能体恤下情,现在听了萧铣言语,倒是个细致豪爽,颇能体谅的人。
  “萧驸马倒是爽快直言之人,程某最喜与人直言,不必绕弯子。必然萧驸马如此看重,又给这些许许诺,程某再细问,岂不是成了蝇营狗苟之人?既如此,程某便应了,与秦大哥一起南下投军效力。不过却还要给某三日收拾家眷,萧驸马若是有要事等不及,可以先行离去,到时候某自投秦大哥处。”
  “不急不急。萧某在济阴郡正要盘桓数日。”
  ……
  收服程知节的过程实在是波澜不惊,水到渠成。不过却也足够让萧铣欣慰。其实这也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谁让他选择的招揽对象都是那些历史上一开始就有心为朝廷效力——确切的说是为朝廷中某些有前途的将领效力的武将呢。若是非要找那些诸如王伯当一流天生“相性”靠拢反贼的家伙。说不定再费事儿都不一定有效果。
  从东阿县回来,因为要等程知节。萧铣自然还要继续在济阴郡郡治盘桓三日。
  房玄龄得知萧铣不声不响自己跑去招揽了一个叫程知节的一文不名武夫,虽然不至于觉得萧铣小题大做,却也觉得如此以个人好恶取士实在不能示人以公允,尤其是他这边这几日也着实为萧铣招募到了一些身家清白的勇士,一听程知节一来就能当旅帅,都有些跃跃欲试。房玄龄便请求萧铣把招贤榜上头募集到的人才准备授予的军职吏职写明公示,以安抚其余遗贤。
  萧铣倒是不怕新来投靠的杂兵路人甲们找程知节比武,便欣然允了。三天之后。程知节归来时果然遇到了一群不服之人,但是三两下就被程知节这个专治各种不服的猛人打趴下了,房玄龄新从济阴郡流民中募集到的这些武夫才乖乖地各自安心领受了比旅帅更低级的基层军官职务。
  萧铣见皆大欢喜,便让房玄龄准备收摊启程,这一趟顺路收了程知节,他已经很满足了。
  然而就在最后一日即将收场的时候,来了一个少年人,在程知节与几个路人甲比武后跳了出来,在校场外大喊大叫:“萧大使既以武艺取才,为何还要限制人下场比试的资格?如此岂能让人心服!”
  萧铣闻声看去。却是一个昂臧桀骜的少年人,看上去并不强壮,但是骨架子很是突兀。显得一股子傲气喷薄欲出。忙问房玄龄莫非这几日这个少年来应募过但是被拒之门外了?
  房玄龄还以为萧铣猜忌他营私舞弊了,赶紧解释说:“经略使有所不知,这个少年原本也是来从军的,可是下官看着他实在太过年幼,才劝他回去的,并不敢有舞弊,因此印象深刻——大隋制度,府兵尚且要二十一岁才能从军,如今虽然天下渐乱。兵源短缺,可是总也不能让十五六岁的少年人从军吧?”
  “哦。这个少年只有十五六岁?”
  “最多十五岁!”
  萧铣微微颔首,拍板说:“既然他有疑虑。让他和程知节比试一番倒也无妨,就算不用,也要堵住悠悠众口。咱以才取人,不能落人话柄。”
  房玄龄忙答应着去安排,程知节听说自己被一个小他十岁的娃娃挑战了,也是大笑不已。不一会儿便出来迎战。一开始校场上那些被程知节击败的新募基层军官们也很是期盼,想看好戏。
  “兀那小娃子!这可是你自找的,一会儿可不要说你程爷爷欺负你!”
  少年怡然不惧,冷声说道:“尽管过来,某倒要看看朝廷征募讨贼兵将,都是募集了些什么货色,某够不够格。”
  萧铣饶有兴味地准备看热闹,不过结果很快让他大跌眼镜。
  双方交手不过两三个回合,萧铣便看出这少年勇力不在程知节之下,尤其是那身板看着并不粗壮,就更显出筋骨的劲道。两人角力不过二十余合,程知节竟然被少年一个迅猛助跑后的合身冲刺给撞倒在地。
  萧铣大喜,当场拍板:“好!真是少年勇士,本官可以一并授予你旅帅之职,任你从军——却不知小英雄如何称呼?”
  “参见大人,小人名叫罗士信,小人虽然年少,自问杀敌报国尚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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