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这与她第一次见到杰拉尔德是多么的相似。
这样的速度可能有点为难安默拉的反应能力,但是不会让杰拉尔德感到有压力。他手里的剑像盾牌般立起,然后稳固竖立在金色长剑必经的轨迹上。约书亚有着从天而降的重力优势,但是杰拉尔德却有着天然的力量优势,两者对撞,谁都不相信自己会输。
但是就在这时候,变故突生!
莲恩一个箭步上前,直接伸手握住了杰拉尔德手里的剑,然后借着冲刺的巧劲,瞬间将它挑起。杰拉尔德不可能躲不过这么耿直的攻击,他只是习惯性地对莲恩不设防而已。
“莲恩!”
伴随着约书亚的剑刃落下的,还有安默拉短促的呼唤声。
挥剑的速度太慢,杰拉尔德直接选择抬手抵挡,双剑交接的时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是恐怖的冲力瞬间扩散开去,爆炸性的气浪让安默拉胸口发闷,耳膜生疼。神国瞬间进入战斗状态,自我防护系统完全展开,金色的屏障拦截在她和两把剑之间。
处于僵持状态的约书亚和杰拉尔德,与杰拉尔德刚刚错身而过的莲恩,还有借住神国瞬间脱离战局中心的安默拉。
三方呈现出一个脆弱而微妙的三角形。
莲恩感觉自己呼吸很急促,每一次心跳都像最后一次心跳那样紧迫无序,她背对着所有人,但是能清晰地感觉到落在自己脊背上的视线。
多么熟悉的目光,多么熟悉的声音,多么熟悉的面孔。
她羡慕过,嫉妒过,憎恶过,也曾……深爱过。
“莲恩……”
停下吧。
“莲恩?”
够了,安。
“莲恩,是你吧……?”
快点闭嘴。
“莲恩,跟我走。”
别叫这个名字了。
“莲……”
“你们认识?”约书亚笑起来,在与杰拉尔德的对抗中似乎没有感受到很大的压力。
杰拉尔德的目光微微往安默拉那边倾斜,他知道安默拉与莲恩是旧识,两个人应该是从小就认识的。他还依稀记得上次自己问起安默拉,她与莲恩是什么关系的时候,那一刻安默拉的神情他毕生难忘。
——“告诉她我一切都好,并且非常想念她。”
带着轻微的,难以察觉的悲伤,安默拉曾经这么说过。
——“请告诉她,我活得很好。从最开始到现在,我一直都很幸福,请不必为我担心。”
雾一样又轻又薄的悲哀,安默拉这样拥有着不可摧毁的强大壁垒的人,仿佛在那一刻将软肋都写在了脸上。
杰拉尔德又侧头看了一眼莲恩,她沉默着与约书亚站在一起,选择对他们拔剑相向。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中仿佛有烈焰在烧,距离他上次尝到真正的怒意已经长达一个世纪,他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
“嗯。”莲恩终于出声了,不过是为了回答约书亚的上一个问题,“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杰拉尔德没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安默拉的神色,什么都看不出,她依然是那个有着坚固壁垒的强者。
“是啊……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安默拉闭上眼睛,稍整神色,又睁开,“莲恩,看见你过得幸福,我也很开心。”
因为自己是不幸的,所以看见身边的人过得幸福,仿佛也可以从中得到虚假的满足。从小到大,安默拉一直是这么想的。如果这个世界是黑暗的,那么至少其中有一人活得光明,也可以让她看见一丝希望。莲恩就是那丝光明,她让安默拉相信自己可以支撑下去,摆脱痛苦。
“到底是什么让你觉得我是幸福的?”莲恩轻声回答。
然而十多年来一直支撑她活下去的虚假满足在这一刻终于走向了崩塌。
僵持中的两位圣剑都默契地没有打断这两人莫名其妙地对话,杰拉尔德是单纯地对安默拉与莲恩的过去感兴趣,而约书亚则是无法脱身,只能等杰拉尔德露出破绽。
莲恩终于回过头,神色冷峻,语气刻薄:“杀掉我的母亲,然后胁迫我父亲卖掉我的,难道不是你吗?消除我的记忆,命令门格尔在我身上刻下麦灵痕契约的人不也是你吗?安默拉,我的小天使……到底是什么,让你有勇气说出这样的话?”
记忆是空白的。
莲恩所描述的事情从来未曾出现在安默拉脑海中。
但是……就像坎迪洛克坚称她拿走了预言书一样,莲恩言之凿凿,痛苦与愤恨都来得极为真实。
到底是他们在说谎,还是十三年来的记忆欺骗了她?
“我没有做过……这种事情。”
安默拉语气极为温和,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出了一丝不确定,就连杰拉尔德眼中都流露出震惊。
她自以为莲恩是幸福的,并且将她的幸福当作自己的幸福来生活。
而实际上,不幸的两人,谁都没能理解对方的不幸。
☆、第147章 记忆
这是叛离翡翠圣枪的第二天。
“门格尔……我困了。”
“在前面的镇子休息怎么样?”
“可是我不喜欢离人类太近。”
“嗯……那么就在树林里搭帐篷吧。”
深深的暮色之中,一身黑袍的魔导师正抱着年幼的女孩儿赶路,他们用没有人听得懂的古老魔法语交流。
魔导师的面容隐藏在兜帽和立领之下,身材颀长,步伐飘忽,他看起来风尘仆仆,实际上却有种说不出来的从容。那个女孩儿被他稳稳地抱在怀里,她只穿一件长袍,袍子很单薄,而且是白色的,完全可以透过长袍清晰地看见那下面细腻的肌肤。她的栗色卷发一直垂落脚踝,头靠着魔导师的胸膛,露出半张毫无人气的侧脸。
那个女孩儿困倦地合上眼睛:“门格尔,你也会离开我吗?”
“不会。”魔导师微微低头看她,步伐放缓了一点。
“没有说谎吧?”她问道,声音里没有温度。
“没有。”魔导师的回答十分干脆,“直到死亡降临那一天,我会一直在您身边。”
“你会死?”那个女孩儿露出讽刺的笑容,与她的年龄完全不符,“掌控死亡的大天使也会被死亡带走吗?”
“是的。”魔导师谦卑地回答她,“玩弄生命的人最终也逃不过生命的惩戒,这是一个道理。”
顿了顿,他又说:“当然,对于您而言不是这样,没有谁可以将惩戒施加给您。”
“所以我能从死亡的手里夺回你?”
“您会这么做吗?”魔导师嘴角牵起笑容,他大概很少笑,所以看起来有点不自然。
那孩子的表情就像石像般冷硬,她靠着他的胸口,轻轻摇头。
“不会。”
让死去的生命活过来,那又有什么意义呢?谁也不是不可替代的。
魔导师的笑容又深了几分:“我知道您不会。”
女孩儿已经不说话了,她疲惫地闭上了眼。
魔导师站在静谧的林间,低声颂唱咒语,大地伸出枝条,飞快地织造出可供遮风挡雨的树屋。他抱着女孩儿走进树屋里,这里面挂着一个个由花苞构成的小灯笼,萤火虫发出黯淡却温柔的光。这是很古老的德鲁伊法术,只有心灵纯净的魔法师可以使用,大天使也在其中之列。
夜色渐深,女孩儿沉睡在茧一般的藤床中,她的睡颜看起来痛苦而疲倦。而魔导师则像雕塑般矗立在她的身侧,连眼睛都不曾眨过一下,他必须守护这位陷入梦魇的神。
“有人。”女孩儿没有睁眼,但是她的声音听起来已经完全清醒了。
“由他们去吧。”魔导师微微垂眸,试图安抚她。
“清理掉。”女孩儿睁开了眼,看着他,她的眼睛是清浅的褐色,眼底泛着不可捉摸的光,“我不喜欢人。”
凡是曙光热爱的一切,她都深痛欲绝。
“是。”魔导师恭顺地回答。
他走出去,过了会儿又回来,沾染过无辜者鲜血的天使身上带有污秽的气息。
“还差一个。”女孩儿仿佛有着看破一切命运的能力,“为什么留下她?”
“很像……您不觉得吗?”
从魔导师背后走出一个浑身发抖的小女孩儿,七八岁的样子,有着一头灿烂的金发,相貌甜美精致。她衣衫破旧,看起来家境贫寒,但是那双眼睛里有着包容一切的碧蓝,比海洋和天空更加广阔迷人。
啊……就像曙光。
“带走她。”
魔导师隐约松了口气,他说:“安默拉,她看见了,我杀死她母亲的时候……”
安默拉。
这个名字深深的烙在了金发女孩儿的记忆里。
“来这里,肮脏的小家伙。”那个被称为安默拉的孩子从藤床上坐起身,然后冲她招了招手,“你的名字是什么?”
“莲……莲恩,莲恩·夏洛蒂。”
“你不需要姓氏。”安默拉坐着的时候,栗色长发一直垂落到地上,她瞳色很深,但是眼底却总是能看见光。
莲恩恐惧得说不出话,她哽咽道:“放过我……求你……”
安默拉没有回应,但是站在一边的魔导师却看出了她的厌烦,他用指尖轻点莲恩脑后,莲恩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这样如何?”
消除了记忆,她会成为漂亮的与曙光相似的金发人偶,不会惹恼安默拉,也不会给她自己招致死亡。
“不……”安默拉有点遗憾地躺了回去,“我更喜欢她之前的眼神。”
那张与曙光相似的脸上,不再是万年不变的温柔宁静,眼里也不再是宽恕容忍。安默拉更想看那张脸因为恐惧与愤怒而扭曲,想看她眼里的碧蓝色渗透了仇恨的漆黑。
“走吧,我不想留在这里了。”
随着安默拉的说话声,周围的藤蔓渐渐泛黄枯萎,萤火虫的光芒消失,它们死在了凋零的花苞里。魔导师将她抱起来,小心地用自己的长袍裹着,然后用魔法变幻出由鹿拉着的马车,他将莲恩放在了车上,然后趁着夜色离开了这个小树林。
在安默拉闭上眼睛之后,他降下投影,给莲恩穷困潦倒的父亲送去了一大笔钱。
“门格尔。”
“是的,我在这里。”
“离坎迪洛克山脉还有多远?”
“按照现在的速度,大概明晚就能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