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宁瑟闪身穿梭在天兵中,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自己所在的军营。
分管他们军营的副将军,正是上次在校场所见的女将军,此刻正神情端肃立于军前,但因她身着玄铁软甲,手握九环砍刀,脊背又挺得笔直,就显得格外英姿飒爽。
她名为芷娟,出身于天界颇有威望的门阀世家,自小的愿望就是成为一名优秀的将领,守卫疆土安定边境。
虽然前日才见到宁瑟,对这位刀疤脸也没多少了解,芷娟却出于直觉地信任她,并且把军营前锋的重担,放心交到了宁瑟手上。
而今,宁瑟提剑站在她身边,仰头望着成群飞来的六翼鸟,一脸茫然地问道:“那些鸟是哪里来的,它们有什么用吗?”
芷娟闻言微感讶异,忽然有些后悔让宁瑟做前锋。
这些六翼鸟又名“魔鸟”,乃是魔族一贯豢养的妖宠,翅膀和鸟喙上都淬了剧毒,一旦碰到就是一个死字。
宁瑟连这些都不知道,芷娟不禁有些担心她的常识。
然而芷娟副将军所不了解的是,宁瑟只听她父王讲过铁血战场的事,但在奕和仙帝东征西伐时,魔族还不太会圈养鸟雀。
“六翼鸟的羽毛掉下来时,你必须想办法避开。”芷娟侧头看着宁瑟,同她肃声道:“羽毛上染了难解的剧毒,便是连仙医也束手无策。”
苍凉的广漠上,魔族号角声忽而异常嘹亮,远处雪山高峻成峰,迎着日光落下灰影斑驳。
宁瑟听了芷娟的话,仍未收回目光,她抬眸看着成千上万的六翼鸟,轻声开口道:“鸟都很珍惜自己的羽毛,因为有了羽毛才能飞得高,才能穿梭在云端凌霄,看到更广阔的地界。”
她双眼亮得惊人,一瞬不瞬盯紧那群六翼鸟,“被魔族豢养操纵,它们心里并不是很愿意。”
因为宁瑟声音放低,芷娟并没有听清,眼见时机已到,她提刀上前一步,转身面对营内将士,肃然正色道:“魔族大军即将到来,你们身后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天界无可退让的疆域。”
方才那群被清岑一招灭尽的魔怪,乃是魔族此次偷袭的先锋队,虽然它们全军覆败片甲不留,对魔族相当有震慑作用,却仍旧没挡住后续大军的前进脚步。
云涛涌动,杀气蒸腾,数以万计的魔怪骑着獠牙战象,从四面八方前赴后继地涌现,落雪化成狰狞的人形,以不可思议的敏捷拔地而起。
清岑身后的副将军见状,皱起眉头道了一句:“不好!当真有雪怪!”
不仅有雪怪,还有隐约传来的乱耳魔音,攻无不克的獠牙战象,以及难以计数的魔族大军。
清岑仍然不慌不忙,仿佛不是被进攻本营的那一方,只淡淡说了一句:“让第七军营的兵士从东南方应战。”
“天君殿下!万万不可!”某位副将军急急接道:“第七军营的兵士尚不熟悉火阵,怎么能和雪怪正面交锋?”
清岑没有应声,另有一位副将军即刻回答:“殿下自有殿下的安排,我等只须执行就好,服从上级乃是军营第一课,你哪来那么多疑问?”
话音未落,第七军营的副将军已经领命,带着本营的诸多兵士,以慷慨赴死的心情赶往东南方。
在面对火阵围剿时,雪怪惯用的伎俩乃是控风反击,但因第七军营的兵士不太懂火阵,两相交战时几乎都在乱打火球,雪怪就有些攻防不及,继而自乱阵脚。
第七军营的副将军,原本没脸看自己所带的士兵,却发觉雪怪越来越分散,没有反击只会乱窜,而他们天兵仿佛占了上风,一时感到格外吃惊。
芷娟受命前往西南方接战,身后紧随二十一军营的众多天兵,手握银杖的贺连也在这支队伍里,不同于其他天兵天将,贺连的神情相当悠闲。
宁瑟看了一眼当前战况,却见六翼鸟越飞越多,她低头定了一会神,忽然拔剑出鞘道:“那些鸟,都交给我了。”
言罢,也不等芷娟回答,就擅自离开了队伍。
贺连饶有兴致道:“哎呦看这小美人,该不会是临阵脱逃了吧。”
“绝无可能。”芷娟侧头横他一眼,凛然道:“我看人的眼光一向准,阿刀绝非临阵脱逃之人。”
贺连轻笑一声,终归还是点头肯定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副将军的度量,仍然把握的很好。”
獠牙战象不断涌现,四蹄上都绑了锋利的流箭,随着六翼鸟成群盖过苍穹,有位戴着金项链的长发青年,跨骑一头高大战象,乍然出现在战场前方。
宁瑟原本穿行在混战的天兵与魔怪中,猛地抬头后,刚好看见那端坐于战象之上的蓝袍青年。
毫无疑问,他是这次指挥魔族偷袭的将领。
可那人眉目如画,面若冠玉,一袭蓝袍更像煮茶论道时披着的外套,仿佛一位不经世事的温润佳公子,而非统率魔怪的魔将之一。
魔怪自然生不出这么风度翩翩的青年才俊,宁瑟仔细想了想,记起十几万年前群魔暴反时,天界某地的玄术师们未免遇难,举族上下都投靠了魔怪。
这位蓝衣青年,大概就是那些玄术师的后裔吧,这样看来,他不仅战术了得,还很可能精通玄术。
清岑原本就打算先解决敌方将领,侧目看向宁瑟时,又见她紧盯着蓝袍青年不放,目光不自觉地深幽几分。
他御风瞬移,长剑尚未出鞘,路过的地方却放倒了无数战象,当空架起虚无缥缈的结界,将漫天六翼鸟阻挡在外。
坐在战象上的蓝袍青年微楞片刻,就发现清岑之所以瞬移而来,便是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一招取走自己的性命。
☆、第36章 丹枫
清岑的法力堪称登峰造极,仿佛已经达到了战无不胜的化境,若想从他手中逃出一命,全身而退几乎不太可能。
风声愈加凛冽,天外云波诡谲,剑风和威压如期而至,端坐象背的蓝袍公子这才发现……
清岑没有拔剑。
他不仅没有拔剑出鞘,脸上神情也格外冷淡,万千魔怪前赴后继地涌现,他看它们的目光,却像是在看一群不堪一击的蝼蚁。
“真是自负。”那蓝袍公子微微抬头,低声开口道:“没有行军作战的经验,也能坐上主将的位置,天界神仙的规矩,还真令人匪夷所思。”
早在出征之前,这样的话清岑就听了不止一遍,若非天帝力排众议,这个主将的位置,的确轮不到清岑来坐。
然而除了清岑以外,也没有别的高位神仙愿意前往北漠,攻打那些盘踞千年的魔城。
在众多神仙的眼中,贸然进攻蛮荒北漠,无异于领军送命。
这里遍布坚厚城池,还有穷凶极恶的魔怪,和丧心病狂的玄术师,老一辈神仙对此地讳莫如深,很少将它介绍给年轻人。
天兵天将守军不利,多年前铩羽而归,蛮荒北漠被魔族占领,几乎成为整个天界的耻辱。
所以在清岑出征的前一夜,天帝写了一封充满期待的勉励信,派人送到清岑手中,鼓励他收复失地,为天界神仙一雪前耻。
清岑没想过雪不雪耻的问题,只觉得既然带兵来了北漠,就没有输给魔族的道理。
早在十几年前,他便已经开始为此谋划,绘制北漠详尽地图,安插眼线混入魔城,培养一批擅长暗杀的死士,当下的战役对他而言,更像一场精心设计的收网。
那蓝袍公子却仿佛不知道自己大难将至,抬袖举起手中法杖,口中念念有词道:“山隐,水隐,人隐……”
话音未落,整个人乍然消失在象背上。
宁瑟远在十丈之外的地方,眼见那位蓝袍青年蓦地消失,也跟着“嘶”了一声。
她曾听父王说过,有一种魔族首创的玄术,能让施术者瞬间隐藏身体,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能亲眼瞧见。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那蓝袍公子躲过一劫,他的坐骑却没那么好的运气,清岑的剑风扫荡过来时,整头獠牙战象都碎成了米分末。
甚至来不及痛呼出声,就这么连头带尾不复存在了。
战场上吼声盖天,刀枪突鸣,魔怪试图从八方夹攻,然而每个据点都有天兵镇守,于是两相交战格外吃力,没有半点先发制人的优势。
宁瑟跟随一众先锋,跳上无人占领的高地,趁着魔怪没跟上来,转身放了一把熊熊烈烈的天火。
火光猛然扫过,夹着天兵放出的飞箭,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死伤了五六十个魔怪。
山丘上共有十来位先锋,分别属于不同的军营,其中一位见宁瑟如此剽悍,顺口赞叹了一句:“没想到这位刀疤脸的小兄弟,牛气成了这样!”
言罢,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着他。
那天兵自觉失言,心里也有些慌,面露尴尬道:“我、我没念过什么书,不太会讲话……”
另有一位天兵一边放箭射杀魔怪,一边沉声应话道:“说实话,我们也都觉得这位小兄弟,实在厉害得很。”
宁瑟对这番表扬话置若罔闻,也没有出声搭一腔,她站在原地抬头望天,看着天外那群六翼鸟,正在疯狂地用鸟喙啄着结界。
这结界乃是清岑所布,想必是鸟喙怎么啄也啄不开的。
宁瑟在心里默默叹气,暗想魔族到底是有多丧心病狂,竟然能把一群温柔内敛的六翼鸟,给生生逼成了啄木鸟。
她一手握剑,抬头直视天外,忽然吹了一声响亮至极的口哨。
沙石飞溅,风雪交加,天外日色淡如薄烟,那声音仿佛淹没在魔怪的嘶吼声里,又仿佛根本没有穿透结界。
然而天外那群六翼鸟,却猛地停顿在了原地,好像被什么法术给突然定格了。
宁瑟沉思片刻,心里虽然没什么把握,仍旧努力捏了一朵七彩祥云,看着云朵如锦缎铺展,团聚的六翼鸟纷纷四散。
那是凤凰王族的七彩祥云,她的口哨声也在模仿六翼鸟的叫声。
奕和仙帝曾经同宁瑟说过,大多数鸟都喜欢亲近王族的凤凰,也倾向于听他们的话,宁瑟从未验证过,也不清楚她爹当时有没有诓她。
此刻战场万般狼藉,天边的鸟群更像是疯了一般,用着比方才更大的力气,拼命啄着结界。
清岑见状,目光依然平静无波,约摸片刻后,他抬手打了个指诀,将那道结界原原本本地解开了。
有魔怪看见他解开结界,喉咙里滚出嘶哑的笑声,仿佛在嘲笑他的无知和无畏。
那魔怪笑到一半,忽然睁大惊惧的双眼,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不再能动弹一分。
雷光一闪而现,猛然劈向空无一人的地方,长剑须臾扫过,当空即是凌霄一斩,一霎寒光纵断河山,成百上千的魔怪随之湮灭。
清岑出招不过一瞬,受到重创的魔族却久久不能回神。
与宁瑟同行的天兵忽然捂住双眼,片刻过后又松开了手。
宁瑟有些讶异,遂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那天兵答道:“只是觉得天君殿下的光芒太刺眼了。”
宁瑟闻言,竟也点头应和道:“确实刺眼,那些魔怪都快哭了。”
说完这话,又抽空看了清岑一眼。
雪涛翻涌,长风猎猎,清岑提剑立在半空中,对着不远处的云团道了一句:“魔族的玄术,也不过如此。”
那云团缓慢消散,方才的蓝袍公子赫然出现。
他原本打算问一句“你为何能看穿我的玄术”,或者问一句“你怎么知道我藏在这里”,然而话还没说出口,清岑已然拔剑出鞘。
魔族的弓箭手想保护他们的将领,无数流箭飞奔而来,却没有半点助力。
那蓝袍公子起初还想与清岑对战,后来自觉实力相差悬殊,竟然松开了手中薄剑,任凭迎面而来的剑风划破脖颈,割出一条骇人的血口。
蓝袍被血浸透,颜色变得极深极浓。
战场之上,不是敌死,就是我亡,他心中明白这个道理,竟也不觉得有多遗憾。
“我费了三个月布下的攻防战局,你似乎早就看穿了我们的进攻方位……”
行将就木的那一刻,他抬头望向清岑,双眼布满通红血丝,几近低哑地问道:“你在我们这里安插了内应,是不是?”
清岑没有回答,微微侧过了脸。
仿佛在嫌他话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