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离拂晓还有半个时辰,浩瀚银河仍然遍布星芒,太虚山的山巅之地,宁瑟挨着清岑坐近,抬头看着星空道:“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夜凉如水,星盏依然明亮,许是身处良辰美景,清岑难得有耐心地细想了一下,而后低声道:“三界内的青山绿水,大漠长河,浅滩戈壁,似乎大同小异。”
宁瑟侧过脸看他,又听他问道:“你想去哪里?”
宁瑟双眼一亮,答道:“我听说每年二月的时候,陌凉云洲的般若花就开了,山丘上满是姹紫嫣红的花朵,像落地的云霞一样,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一起去那里看日出吧。”
过不了多久,清岑就要承袭他父亲的名号和封地,而那片广袤无垠的封地,正是宁瑟话中所提到的陌凉云洲。
于是清岑一口应下:“只要你有空,随时都可以。”
朝阳尚未露脸,山顶的凉风渐盛,宁瑟抬袖握住了他的手,牵到自己的腿上摸了摸。
清岑表现得十分镇定,仍然安静地坐在原位,也没有说类似于“你这样成何体统”的话。
宁瑟非常高兴,左右手捧住他的一只手,很是珍惜地摸了又摸,而后道:“你的手好像有一点凉,你是不是觉得冷?”
清岑的手并不凉,只是她的手太热了。
尚不等清岑回答,宁瑟就低头拉开自己的衣襟,清岑按住她的手,顿了一下才问:“你打算做什么?”
清岑虽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多少也听说过一些,当下觉得有些突然,于是语气变得冷淡:“把衣服拉好,这里不是地方。”
“什么不是地方?”宁瑟一脸不解地看着他,跟着说道:“我觉得你可能有些冷,打算把外衣披到你身上。”
清岑微侧过脸,没有接话。
宁瑟楞了一下,复又牵起他的手,“东边亮了一点,快要日出了。”
远望东方,有一道微浅的霞光。
“你有没有在别的地方看过日出?”宁瑟问。
“在陌凉云洲看过。”清岑答:“我在那里长大。”
漫空星辉暗淡,浅色的流霞晕染了苍穹,拂晓的明光渐盛。
宁瑟靠上了他的肩膀,一边摸着他的手道:“真好啊,大家都说陌凉云洲的日出最漂亮了,可惜陌凉云洲离昆仑之巅太远,不像太虚山挨得这样近。”
她说:“我的家在天外天凤凰宫,每年都会有一场百鸟朝凤,黎明破晓的时候,很多漂亮的鸟从东方飞来……以后我带你去天外天……”
声音渐弱,她打了一个哈欠。
打完这个哈欠后,宁瑟又猛地回神,出声问道:“我刚刚说到哪了?”
“说到要带我去天外天。”
“对,带你去见我父王母后。”她靠着他的肩膀,声音还是越来越小,似乎有一阵困意袭来,仍在努力强撑,“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的,我的眼光一向很好……”
“你连这些都考虑过了么。”清岑问。
“考虑过好多次了。”宁瑟揉了揉眼睛,在他肩头蹭了一下,继续说:“我不是突发奇想,是预谋了很久。”
朝阳往上攀爬,晨光朦胧如薄雾,连绵不断地洒下来,山河大地仿佛浸成一色。
云霞弥漫,山顶又高,好像伸手就能碰到霞云,宁瑟抬手抓了一把,什么也没有捞到。
她立刻放弃,继续老老实实地捧着清岑的手,却看到霞云渐行渐近,在半空中团成一只凤凰的形状。
宁瑟怔了一瞬,恍然看向清岑。
“你的控云术堪称炉火纯青。”宁瑟慨叹一声,接着夸赞道:“竟然能把霞云捏成凤凰的样子。”
清岑道:“还能捏成百鸟朝凤。”
宁瑟不太相信,应声问他:“百鸟朝凤只有凤凰宫才能看见,你没有见过百鸟朝凤,怎么能捏出来呢?”
话音一落,漫空云朵停滞了一瞬,而后缓慢化成各种形状的鸟,甚至有临风仙鹤,姿态惟妙惟肖。
朝阳攀得更高,明光落入耸翠山峦。
清岑没有听到宁瑟的夸赞,只听到了均匀的呼吸声。
他侧过脸,看到她伏在他肩头睡得正好,眼睫轻颤两下,似乎在梦里梦到了什么。
他抬手搂上她的腰,听到她在梦中叫谁的名字,极轻的呓语,却能听出清岑两个字。
唇角微勾,他低头笑了一声,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第13章 绮陌
早风清凉,云雾微浅,萧若抱剑站在院门外,抬头看向东方天色。
远山遮了半寸晨光,初晓的朝阳似有霞晕万丈。
萧若心知自己等了至少一个时辰,心里却没有半点想走的意思,脚下仿佛生了根,将他牢牢定在原地,他抱着那把从不离手的剑,像门前的松树一般站得笔直。
萧若昨晚不幸被天雷劈中,虽说筋骨没有受伤,外貌容形却大打折扣,不仅面目灰黑,连头发也炸了起来,仿佛一个扣在脑门上的锅盔。
他的师尊好言安慰他,并且再三叮咛嘱咐,至少要休养一个月,才能完全恢复原貌。
因为只要一个月就能完全恢复,萧若便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然而他的师弟却委实担忧得很,此番也特意陪着他站在宁瑟的院门前,苦口婆心地进行着规劝。
“大师兄,你还是先回去……把脸面养好,再谈别的事情吧。”这位师弟再三斟酌后,十分委婉地开口道:“我昨晚找了几个昆仑之巅的弟子打听,他们都说那位宁瑟姑娘早已名花有主,这个主么,指的正是清岑。是以昨晚清岑来救宁瑟姑娘时,他们一点都不觉得惊讶。他们真正惊讶的是,宁瑟竟然会使剑,还会用天火。”
萧若蹙眉,应话道:“你为何打听这些,这不是她的私事么?”
“啊,大师兄……我以为你对人家姑娘有意思,所以才特地去打听了她,还知道她原本是个土生土长的凡人,靠着一粒捡来的仙丹成功飞升……”
“这便是你的不对。”萧若打断道:“你打听的这些,都是从前与她有关的事,而我所感兴趣的,是我认识她之后能发生的事。”
师弟张了张嘴,虽然已经很努力地思考,仍然无法理解他大师兄装在脑子里的那一套想法。
“昨日梦如流水过,今朝云淡风微,这个道理你能明白么?”萧若道:“虽然宁瑟姑娘现在名花有主,但依我看,清岑法力虽好,却惯会说假话诓人,可见是个风流浪荡子弟,有一手欺哄人的好本事,不知诓骗了多少良家妇女,沾惹了多少胭脂桃花债。”
言罢,又叹了一口气:“宁瑟跟了他,想必要吃不少苦头。”
师弟闻言,面上也是一愣,随即打着哈哈道:“大师兄,你一定是误会他了,大家对他的评价都很高,除了不易近人外,几乎挑不出错来。”
这番话萧若当然不爱听。
他昨晚被清岑诓骗,不仅吃了亏,还有苦说不清,于是据理力争道:“你没和清岑打过交道,只是人云亦云,未免有失偏颇。”
而后又道:“三人成虎的道理你听说过么?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从别人口中打听来的事,还是少信为妙。”
萧若的这个师弟,每每听到他大师兄扯道理,就觉得一阵头疼。
所以他静了一阵后,就赶忙岔开话题:“大师兄,我真的很好奇,你昨晚才见到人家姑娘,怎么就突然对人家感兴趣了呢?”
他原本以为像他大师兄这样的人,定要给出一个深妙无穷的回答,蕴含诸多法相道理,让他回家好好参谋领悟。
却不料,萧若竟然很肤浅地回答道:“她是第一个打赢了我的姑娘。”
他因与人分享心中的秘密而脸面微红,“你不觉得,她很特别么?”
若是放在平常,萧若还有一张俊脸的时候,他这样脸面微红,肯定会惹人遐思。而今,他顶着锅盔般的头发,这般腼腆的模样就让他身侧的师弟……忍不住想笑。
萧若犹不自知,继续分享着内心点滴:“她年纪不大,却深藏不露,这样波澜不惊的心性,鲜少有人能做到。我想她一定是看透了十丈软红尘,懂得规避人言杂语,行事超然物外,内心通透如九曲灵台。”
言罢,脸面更红了一些。
站在他身侧的师弟终于憋不下去,爆发出一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的欢笑声。
几丈外的地方,宁瑟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吓了一跳。
今早辰时的幻日天象,她半点都没瞧见,枕着清岑的肩膀睡得不省人事,醒来时朝阳早已东升,连霞光都退了一半。
虽说心里有点可惜,但想到睡着的那一个时辰也是和清岑待在一起,她又禁不住心生一阵无可比拟的圆满之感。
经过昨晚那一战,许多昆仑之巅的弟子都知道宁瑟并非一无所长,甚至在剑术上很有一番造诣,对她的态度起了微妙的变化。
宁瑟走回来的路上,有不少熟人热切地同她打招呼,她并不是很适应,所以跑得更快了一些。
但她万万没想到,家门口还站了两个完全不熟的人。
晨光散落一地,明辉映上对面的松树林,松针都仿佛镀了一层金。
宁瑟停步站在院门外,看着门口多出来的两个人,斟酌着问道:“二位来这里是为了……”
她的目光落在萧若身上,心想他该不会是又来找她打架的吧。
“哈哈,宁瑟姑娘早上好!”萧若的师弟率先开口道:“我大师兄等了你一个时辰了!”
话音刚落,就被萧若拍上了肩膀。
“没有这等事。”萧若道:“我只是刚到不久,恰好你就回来了。”
宁瑟愣了一愣,应声问:“你找我有事吗?”
“没事。”萧若上前一步,站得离她更近,比之昨晚初次见面,他的语气无疑缓和了许多,“正因为没事,所以才有空来看看你。”
宁瑟“啊”了一声,没怎么明白他的意思,脑中适时盘旋起昨晚纪游说过的话。
她依稀记得,那时的纪游仿佛是这么说的:“师姐,我觉得他可能不太正常,我们还是离他远点吧。”
思及此,宁瑟不禁后退了一步。
一旁萧若的师弟捂了脸,心想他大师兄相貌完好的时候可能还有希望争一争,说不定还能一举赢得姑娘的芳心。
而今那全然炸了的头发和黑成锅底的脸,除了赚取同情心外,该是没有一点用了吧。
“你莫要害怕,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萧若看着宁瑟,继续同她道:“不过你要是喜欢的话,我们可以继续切磋剑术。”
宁瑟以为,后一句话才是重点。
她抬头看向他,诚恳地敷衍道:“不巧今天没有空闲,不如改天吧。”
萧若闻言,竟也毫不气馁,点头道:“改天也好。”
宁瑟以为他打算走了,十分客气地同他告辞,而后举步踏进了院门。
宁瑟进门后不久,萧若就同他师弟道:“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继续站一会。”
日上三竿之际,暖阳尤为明灿。
纪游两手揣进袖口走在林中小路上,他刚起床不久,忽然想起师尊布置的课业还没来得及做,明早怕是交不了差。
好在他有宁瑟师姐,无论什么课业,抄她的准没错。
他收拾了几本书册,一股脑装进袖子里,走了约摸一刻钟,终于到了宁瑟的院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