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刘氏扬眉道:“她该不会故意说要和离,把我们吓坏了,便同意让许宁归宗吧?她从小被许宁哄得说东绝不往西的,会不会今晚这些话,也是女婿教的?”
  唐谦有些犹豫道:“女婿看上去不像这般的人……若当真如此,那心思也太深了,女儿若是当真以后跟着他,只怕要吃亏……”
  刘氏也有些懊恼道:“早知不请先生教他们了,女婿若是呆傻些,我们如今如何这般烦恼。”
  唐谦忍不住笑道:“当时几个孩儿,你偏就取中他,说长得好又聪明伶俐,这般才守得住家业,如今又后悔甚么,你看看我们女儿这般相貌,若是配个傻的笨的,你甘心?你比比这街坊,哪一家不说我们老唐家这女婿选得对。”
  刘氏恨恨道:“负心多是读书人,果然这般。”
  ☆、罗氏大闹
  两夫妻合计半日,发现若是真如女儿所言,事情颇为严重。唐谦叹气道:“他秋闱若是得中,来日会试又或是一路高捷,得官势大的时候,我们唐家又如何,县太爷的公子和他交好,便是去告他忤逆也难,毕竟他对我们平日里甚为恭敬……只怕女儿所虑也有道理,如今女婿自己把着香铺子,手里尽有银钱,又结识了贵人,翅膀已是硬了,看在他对我们也是孝顺,对宝如还好的份上,若是真的闹着要归宗,不若还是让他答应绝不别娶,只有宝如一妻,待生下儿子,长子姓唐,次子姓许,倒是使得。”
  刘氏恼怒道:“怎能如此白白便宜了许家!我们供他衣食,给他请先生,他开铺子的本钱,不是我们给的?如今还要让步?竟是白给许家养孩子?便是皇帝面前我们唐家也占理!”
  唐谦安慰老妻道:“我如何不知,只是如今女儿在别人手里,受制于人,少不得要做些让步,除非你只把女儿当个物件儿,婚姻嫁娶当成生意来谈,那才不会亏本,如今我们还要指望女婿对女儿好,总要给许家些甜头才好。”
  刘氏抱着一丝希望道:“不致于到这样地步吧?”
  唐谦道:“不管女儿这话是自己说的还是女婿教她说的,恐怕女婿本人确实是想归宗的,强扭的瓜不甜,女儿还小,一不小心便要误了一辈子,我们也要早作打算才好。”
  老两口忧心忡忡歇去不提,第二日仍是打发了伙计去厚厚送了份丧仪道恼,毕竟是小辈故去,这边的风俗,未婚的小辈去世,是不宜大操大办的,除去至亲,长辈一般也不出席,许宁又是赘婿,唐家老俩口是可以不必亲去的,论理宝如该去帮忙操持下,但是毕竟许宁是赘婿,唐宝如并非许家正经媳妇儿,唐家两老看宝如看着情绪低落,也不敢教她去怕那边要把气撒在女儿身上,只教伙计道歉说女儿受惊着了风,力不支,待身体好些再来探两老。
  伙计回来也回报也说许家两老并无不满,姑爷还捎了句话说过两日事了了便回,请小娘子保重身体。
  唐家两老顿时放了一半的心,觉得莫非是女儿多想了,唐宝如却只是冷笑,一个人暗自得算着日子。
  待到第七日上,许平头七要过了,许家人果然来了。
  罗氏穿着素服直接抱着许安、许平的牌位带了段月容以及几个族人到了唐家,跪在大门哭求唐家放许宁归宗。段月容手里更是抱着敬哥儿,孩子小受不得惊吓,听到长辈哭也哭起来,登时哭声一片,好不哀恸。
  唐家两老料不到许家人一来便是直接如此,手足无措,慌忙出了门迎接,唐宝如站在了门后观望。这巷子本就是临着县城最热闹的大街,罗氏又是一路哭嚎着进来,早吸引了一帮子闲汉街坊围堵在唐家门前,好奇的指指点点,唐谦有些尴尬,上前对罗氏道:“亲家,有什么话好好进屋里说,我们知道你年高丧子心中哀痛,有什么话进屋说。”
  罗氏却是直接扑在唐谦脚边痛哭道:“今儿不得句准话,我便在这跪死,还能赶上我那小儿子好好照顾他……我们许家惨啊!上有老下有小一身病,一个顶门立户的都没有了,亲家你行行好你家境宽裕,求您把我儿子还回来,养他用了多少钱,我们倾家荡产也要还给你!求求你们开开恩,我给您磕头了!”一边直接砰砰地磕头,唐谦后退不迭,看她一个女流并不敢去扶,只会一叠声地道:“亲家母快起来,凡事好商量……”
  唐谦身后的刘氏却按捺不住了,上前道:“亲家母难过我们都知道,只是我们供许宁吃穿十年,又请先生又送书院的,还把花枝也是的女儿嫁了他,如今你许家也不是绝了根苗的,尚有嫡亲孙子在,说归宗便归宗,这如何使得?现有入赘文书在——许宁呢?他在我唐家这许多年,这般大事,也不亲自来说么?”
  当下围观的人都窃窃私语起来,有不明白连忙打听,少不得有知道前因后果的人说与,原本同情罗氏的人推心置腹,不免有些人也觉得唐家颇为可怜了。
  罗氏按着眼睛只管哭嚎,却也不进门,满头白发在寒风中瑟瑟抖着,干瘦的身子上穿着素衣,后头段月容抱着孩子木着脸跪在后头,孩子的哭声撕心裂肺,引得旁观的人一颗心都不由自主的缩起来。看起来竟是打算就在门口逼着唐家立刻给出许诺,想来也是心知有入赘文书在,从道理上难以说通,只有用这哀兵之计了。
  连地保都赶了来,却拿罗氏没办法,毕竟老的老小的小,又有几个族人护持,只能好声劝说,偏偏罗氏就是一口咬定只要许家答应了,她们便起身,否则便不能活下去了。
  唐家老两口真是气破了肚皮,却没办法和这老人和寡妇论理,只能暗自生气许家男人都躲在后头,待要不理她们,又怕出了什么事将来说不清楚,正缠夹不清的时候,许宁却是跟着许留赶到了,他一身素袍,面有疲惫之色,一赶到先喊了声岳父岳母。
  刘氏一见许宁便怒不打一处来,怒指着他鼻子骂道:“自从你到了我唐家,我们哪一点亏待过你?如今你弟弟不在,又和我唐家有甚么关系?当年签的入赘文书,是死契,我们依着礼,又有哪一点做得不对了?你要归宗,好好来商量,为何这般无礼?”
  许宁双膝跪下道:“母亲年事已高,白头丧子,悲伤过度,未和家人说就直接来了,行事有些差池,说话也多有冒犯,都怪小婿看顾不周,还请岳父母多多包涵,有甚么冲撞之处,小婿在这里赔罪了。”
  后头罗氏痛哭淋漓道:“我的儿啊!何不把你娘带走啊!年纪轻轻便走了,剩下老父老母如何过活!命苦啊!生了三个儿,两个都命短,剩下一个好好的嫌家贫不肯回啊!”一边直接便拿头往地上撞,许宁脸色苍白去扶罗氏,罗氏却只管拉着他的手老泪纵横道:“你不认爹娘没关系,你哥哥留下的儿子,我们只要你照顾好你侄子就行了。”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不少人道:“家贫才出赘的,如何舍得不要这家私回去过那穷日子,这老母亲也是没法了,可怜啊……”
  许宁低声道:“娘,我们进去说话,莫要在这里。”
  罗氏仍是放声大哭道:“你娘我也不想阻了你的锦绣前程,只是我们老两口死了就死了,许家的香火不能断啊!你侄子这般年幼,一家子如何过活?”哭声哀哀,许宁去拉罗氏,罗氏却只管赖在地上道:“我知道你嫌穷家老娘丢了你的人,阻了你前程,只是如今也都顾不得了!大不了让你弟弟把我们一家子都带走算了……”
  正哭声一片,门口却忽然飞跑来了一群青衣直身的管家,一路将人赶开,口里呼喝道:“县老爷到了!速速回避!”一顶青呢轿子被人抬着进了来,停了下来,连罗氏都止住了哭声,看轿帘一掀,轿子里头下来了个中年男子,三缕长须,面容清矍,并未穿官服,只是儒巾儒服的打扮,举止风雅,正是本县父母官宋秋崖。
  地保连忙上前带着乡里街坊拜见,许宁也起了身对宋秋崖施礼,宋秋崖微笑着扶他道:“不必多礼,文熙文甫回去说你这里有些麻烦,老夫想着秋闱将至,若是为着家务事误了前程倒是不好,你这事涉及两姓,你上有长辈,自己做不得主,老夫少不得过来问问,居中调停才好。”
  罗氏已是跪地哀哀痛哭道:“求青天大老爷为我许家做主。”
  一旁唐谦带着刘氏也叩头施礼道:“许宁入赘文书俱在,我等依礼行事,是许家无礼在先,求青天大老爷还唐家一个公道。”
  宋秋崖笑道:“既如此,且先寻个地方坐下,老夫少不得倚老卖老,做个中人调停一二。”一边问地保道:“可有地方让两家人都坐下谈谈?”
  地保连忙道:“巷子东头有一家私塾,如今过节无人,可请大人宽坐。”
  宋秋崖点点头便对身边从人道:“先请唐家、许家两边的族长及两边家人都到哪里,坐下一叙,女眷另设坐席旁听,其余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一时宋秋崖带来的从人便清路赶人不提,许宁扶起罗氏,转头看了下唐家虚掩的门后,果然看到一角嫩黄裙闪了闪,唐宝如果然一直在门后看着,一如当年。
  不过当年唐宝如中心惶惶,不知何去何从,如今她却满心平静,犹如观赏一场早知结局的闹剧,看着许宁搀着罗氏一路走去,自己回转施施然换了一身见客的衣服。果然大概半个时辰后,便有人来请,道县太爷传许家小娘子过去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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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不弃
  前世许家人来得没这么急,是许平下葬以后大概半个月,许家族里按各家男丁分派耕地想要收回许家一些耕地,官差又通告需要各家各户出徭役趁开春前修江堤,许家只剩下许留一个男丁能出徭役。虽然从前也是许留去,许平始终是宠在家里的,但终究是个指望,当时许留因丧子伤心身体不好,风湿加重腿脚不便,许家终于反应过来家里没成年男丁,眼看就要一败涂地,于是也不顾脸皮了,阖家上门日日哀告苦求,到店里哭丧,闹了个沸反盈天。
  这些也是后来许宁告诉她的,大概但是也是觉得家里闹得不像话,可是毕竟有苦衷,希望唐家谅解。
  这一世为何提前,唐宝如不知,不过看许宁今日的样子,像是确实不知道,按说他早知前世,手里也算有些银两,出钱保下耕地,花钱让人代役,应当能安抚好许家才对,不致让老母亲如此丢人现眼。她了解他,他为人好面子,是不能忍受女子撒泼詈骂的,前世她第一次和罗氏撕破脸对骂的时候,他气得去翰林院住了几日才回家,她当时也笨,罗氏却早早摸清楚了自己儿子的脉门,从此在儿子面前再也没撒泼,顶多只会哭,她却忍不住。
  事实证明许家即便没有山穷水尽,也依然会闹上门来,她原也不指望许宁重生一世就能降服住他那亲妈了,如今让他们许家自己一家子相亲相爱去,这次没她这个恶媳妇,让许宁好好消受他最慈爱不过为了他脸面都不要了的亲娘吧,她才不搅合。
  唐宝如不慌不忙地走进了私塾的讲堂内,看到宋秋崖端坐在上,许家和唐家二老分别坐在下首两侧,许宁垂手跪在下首,看她到了微微抬头,双目神色复杂看向她,唐宝如却转过了眼神,向上拜见宋秋崖。
  宋秋崖温声道:“不必多礼,我与二郎有师生之谊,看你也同子侄辈一般儿的,如今只为调停,并非断案,不必拘谨。”
  唐宝如不卑不亢,垂眸视着足尖的花纹,朱粉未施,一身月白袄裙,显见也是为许平穿了素,虽然才及笄,却秀靥长眉,容色惊人,见官丝毫不畏缩,知礼大方,举止闲雅,宋秋崖本就对许宁颇为欣赏,如今一见他这新妇的气度品貌,好感顿生,看堂下二人,倒是天造地设郎才女貌的一对儿,心下暗自满意,笑道:
  “唐氏,适才已和你父母及许家两老调停过,许宁人材出众,也无怪乎两家争夺,虽然他空手赘入你家,亏得唐家资财,读书知礼,才得今日,然而许家一门老弱孀幼,无力耕作,幼儿嗷嗷待哺,无成年男丁顶门立户,虽则已入赘唐家,总还有血脉亲情在,圣人曰君子立身有义,而孝为本,我等断案,仍脱不了天理国法人情六字,适才本官已问过许宁,他本人道唐家再造深恩绝不敢负,生父生母生身之恩也不敢忘,情愿兼祧两姓,奉养两边父母,养老送终责无旁贷,又念和你结发之情,情愿只以你为嫡妻原配,绝不再娶,将来所生子女,两姓各占一半,这是你丈夫仁孝之处,如今许家长辈已是同意,只你父母言此事为你终身大事,需问过你的意见,本官问你,可愿意与许宁夫唱妇随,共同奉养许家、唐家长辈,承嗣两家香火?”
  原来唐家两老虽然对此解决之道有些意动了,毕竟县太爷明显偏向许宁,态度却十分谦和,所说的方法也同时考虑了两家人的利益,颇为妥帖,虽然他们养着许宁这么多年,许宁这几年却也挣了不少进项,靠女婿才干,两边都兼顾着,只要财产分清,倒也没什么。然而他们一贯最宠爱女儿,近期自己女儿最近性情大异,只怕在看不到的地方吃了许宁的暗亏,因此有些抉择不下,便推说要听女儿意见,便是想着若是女儿有苦衷,有县官大人在,当能解决了。
  唐宝如心下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微笑道:“禀父母官大人,小女子愿与许宁和离,另行招赘。”
  当下众人一片吸气声,连跪在她身侧的许宁衣袖都动了动,上头宋秋崖也吃了一惊,十分讶异道:“唐家小娘子莫非是在赌气?这事关终身,许宁一片孝心,你还当体谅才是,他才华横溢,必能联科及第,加官进爵,绝非池中物也,你身为他嫡妻原配,将来自有诰命之分,夫荣妻贵,如何轻易说出和离?又或是另有别情,可徐徐道来,本官自会为你做主。”
  唐宝如淡淡道:“夫君前程远大,小女子资质驽钝,拙笨不堪配,恐误了夫君前程,倒不如一别两宽,各寻合适的良人的好。”
  宋秋崖捋着胡须,一双眼只打量着许宁和唐宝如,沉吟不语。
  这时一旁坐着的唐谦忍不住了,惶恐地站起来道:“老爷,小女从小娇宠过甚,有些任性,还请老爷宽限我们些时间,我们一家再好好商议。”
  宋秋崖看了看抬眼看他的许宁,点头笑道:“既如此,你们且下去再商议商议,以一月为限,以免耽误了秋闱,许宁仁孝忠厚,才华横溢,唐家小娘子还是莫要负气误了终身的好。”
  许宁上前拜道:“学生拜谢大人居中调停大恩,内子想是还有些负气,学生愿负荆请罪,小心劝解,不负大人期望。”
  宋秋崖微笑道:“你知恩图报,仁孝双全,这是好的,只不要误了小娘子的终身才好,少年人偶然一时糊涂,能劝开自是最好。不过若是一心求去,强扭的瓜不甜,也莫要勉强,免得倒成了怨侣。若是想通了仍做夫妻,许家也不得为此便为难看轻了她。”
  两家人起来道:“大人英明,定当依从。”一边恭送了宋秋崖出去。
  许宁看了眼唐宝如,对唐家两老躬身拜道:“小婿先将爹娘送回乡下,还请岳父母在家宽宽娘子的心,小婿不得已冒犯之处,乞谅解之,待安置好父母,便回来向岳父母和娘子请罪。”
  唐谦叹了口气,看了眼自从县老爷调停后就一直沉默装傻的许家两老,心里不由也有些生气,若是当真有让许宁兼祧两家的打算,现在他们就该好好和唐家说些和缓话,先是不派人打声招呼直接便让妇孺来闹事,之后占尽优势仍是装傻不说话,显然是巴不得宝如和离,这样的亲家,将来女儿岂不是要受气,就算女婿再好,哪一个能拗过父母亲日久天长的在中间作梗呢?
  这么一想,唐谦不由就觉得和许家继续做亲家也不是件什么好事。他神色也冷淡了下来,对许宁道:“宝如年纪小,一时转不过来也是有的,我们从小将她当成掌上珠一般的娇养,本也不是要送给别人家磋磨的。”
  许宁垂首脸上带了羞愧的神色道:“岳父大人教训的是。”
  唐谦看他态度始终无可指摘,又念及他身为子女,子不言父母之过,想来也有种种不得已,微微叹气,终于缓和了神色道:“你且先顾你爹娘吧,闹了半日,想也疲惫了。”
  许宁躬身行礼后回身送着自家爹娘上了车回去,车子动起来的时候,许宁掀起车帘,看到唐宝如转身毫不留恋地进了唐家门内,心里想着,若是这一世命运终究无法扭转,他们注定是无法白头到老了。
  才上了车罗氏便松了一口气道:“这下可好了,还是宋大人出面亲断的,这次阿宁归宗的事妥妥的十拿九稳了!我早说要来,老头子不许我来,你看看如今还是我对吧?我那日看到县太爷的公子、小姐都亲自来送丧仪,就知道我们阿宁结识了这般贵人,入了贵人的眼,将来必是前程无限的,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的聪明儿子,如何能让唐家拣了这便宜?可怜我的平儿,没福气……”说起来又伤心起来,她一直溺爱幼子,这一次豁出去,其实也是禀着一股自暴自弃的疯狂去闹的,她当时的确是有了去死的心,两个儿子都死了,唯一的一个儿子虽然有前程却出赘了,叫她如何不崩溃。
  许留有些厌烦道:“莫要哭了,若是早知道宋大人如此器重我们阿宁,直接让阿宁去求宋大人派个人去和唐家说,无有不应的,岂不是更妥帖?如今你闹这么一场,我们许家的脸都丢光了!你看我刚才哪里还好意思和亲家搭话,只怕别人已是恼了我们许家,以后还当如何往来?”
  罗氏擦了眼泪尖声道:“不是我先去哭一场,不是趁着如今还没出阿平的头七,宋大人哪里知道我们家的苦处?日子久了,谁还记得我们家连死了两个儿子!街坊邻居哪个知道我们的惨?那唐家也不会如此容易松口!便是我们先闹上一场,让他们也须得知道我们许家的儿子,不是那么容易占着不放的!死了也要抢回来!你今天也听到了,连宋大人都亲口说我们阿宁将来必能加官进爵的,我那天听宋小姐说了,她祖父尚在,却是在京内一个甚么侯来的!宋大人可和别人家那些十年寒窗才挣出来的寒门县令不同,真正出身簪缨世家,外放出来那是熬资历的,眼界自是不同,他说阿宁才学高,将来必是能中的,那必是十拿九稳的!唐家一个开饭馆的小户人家,能将女儿嫁给阿宁,是他祖上积了福了!还敢嫌弃我们许家?阿宁好好复习,待到秋闱一举中举,你看他们还不慌忙过来捧着我们?”
  许留不满道:“唐家对阿宁是有抚养之恩的,莫要如此说,倒教别人觉得我们忘恩负义,将来儿媳妇过来,你也要对别人好一些,没听到今天宋大人都特特交代了?”
  罗氏冷哼了声:“二媳妇一贯眼睛长在头顶上,家里有几个臭钱,便整日里使唤阿宁,如今知道阿宁得了县太爷青眼,知道以后不好再使唤我们阿宁了,定是心里不愿意,她今日说和离那样坚决,依我说强扭的瓜不甜,这样的媳妇不要也罢,依我说待到阿宁中举,这媳妇还能再往上挑,你没看戏文里头都唱的榜下捉婿,丞相小姐抛绣球的戏文?阿宁你好好准备考试,秋闱中举后,怕没有好媳妇?”她看向一直沉默着看着车外的许宁,又叫了声:“阿宁?你听到娘说的话没?”
  许宁沉默许久道:“她不离,我绝不弃她。”
  但是只怕她心已定了,决不肯再陪自己走一次那通往末路的人生。
  罗氏哼了声又要再说话,许留拉了下罗氏的袖子,对许宁道:“知道你们少年夫妻,情分好,你娘是担心你舍不得你家媳妇,今儿你娘是给了你没脸,害得你在你岳父岳母前抬不起头来,但是你娘也是为了你,为了我们许家的长远想,那日宋家两位公子说的话,你赘婿出身,日后便是进了朝堂,前程也是有限,宋大人也是一直叹你出身不佳,如今你爹娘豁着没脸皮,背上这出尔反尔忘恩负义的名声,还不都是为了你将来好……平儿不在了,我们两老真正什么指望都没了,要不是宋大人开恩,我们老两口真正是活不下去了……”
  许宁久久不言,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却如深渊浩海般的深沉悲哀。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修文发现,许宁的父亲名字前后有不一,有许林,也有许留,是我修文以后忘记更新存稿导致的,以后统一改为许留,可能有些地方遗漏没有修改的,还请大家包涵不够谨慎之处。
  ☆、信口开河
  是夜,唐家人人疲惫,也无心做饭,只将些腊肉干鱼的随意蒸了以后打发了肚子,唐宝如看到父亲面有疲态,连咳嗽都重了几分,不由心中内疚,宽慰唐谦道:“阿爹莫要忧心,和离后咱们再过继个远点的男孩,现有家私在,怕找不到人么?”
  唐谦正色道:“我的儿你却是要和我们说实话,到底为何要与许宁和离?莫非他果真做了甚么对不住你的事?若是有甚么难以启齿处,只管说给父母听,我看今日那宋大人虽然偏着许宁,却也不是个不讲理的,总为你讨个公道。”
  唐宝如摇头道:“阿爹阿娘,你们今日也见到了,许家上下,哪一个是好相与的?现下许宁是赘婿,他们不敢为难女儿,来日许宁若是当真联科及第,加官进爵,他家又是个嫌贫爱富的,如今我已是他们眼中沙,到那日只怕便是心上的刺咧,就怕我不配做许宁的妻子,每日只想着如何拔掉,何苦来哉?何不趁着如今还没子女,干手净脚分了,留在家中服侍爹娘,照拂生意,再细心选个聪明忠厚的过继给爹娘,用心扶助,怕没有好日子过?何必要到他家去受闲气?”
  刘氏听着仍是摇头道:“我的儿,你不知道没有丈夫一个人过日子的苦,你如今若是和离了,再招赘就难了,当日我们为何要从你年幼便要入赘,便是打着年纪小好调|教的主意,待到年纪大了,性情定了,愿意入赘的好人是少之又少,都是些不成器的懒汉,过继也是,你道我们没想过?若是许宁待你没甚么,不若便依着今日宋大人说的法子办了,我们唐家对许宁有恩,料他不敢忘恩负义,待你不好。”唐谦又劝了两句,唐宝如看他们啰嗦,忍不住道:“你们看他如今好似锦绣前程,若是有朝一日他入朝为官,嫌弃女儿,为官不慎,一朝连累得全家抄斩怎么办!”
  唐谦笑起来:“我儿如何这般小心翼翼?咱们平民老百姓,难道不做官,就能保证一辈子平安无事?至少做了官儿旁人不敢来欺负你,至于后头的事,哪里想这样远?你若是怕许宁纳妾,昨儿许宁都在县太爷面前说了只尊你为妻,你再好好拢他的心,不怕他对你不好。
  唐宝如只是摇头道:“阿爹阿娘,我心意已定,你们莫要再劝了,待到一月之期到,你们只管禀报上去,说我不愿嫁入许家,一心和离,若是不判和离,女儿一日都不能再和他呆下去,横竖也不会再去和他一同住了,必是要在家里的。”
  唐谦和刘氏面面相觑,着实不知唐宝如为何如此坚定,这个女儿之前明明娇憨单纯,十分乖巧听话,尤其对自幼一同长大的许宁那更是一个死心塌地,如今却一心要和离,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唐许家这一事传开后,唐氏一族中不断有族长、族老来劝说唐谦莫要将事做绝,由着女儿任性,得罪了县太爷,唐谦被人劝说得多了,倒是起了丝真火,他年青时就不是个循规蹈矩之人,否则也不能一人出去偷偷学会一门手艺,又娶得刘氏,如今心疼女儿,越是旁人劝,他越是更在意女儿的想法,总想着女儿是否有难以启齿的苦衷,然而便要依着女儿的话和离,女儿如今才十五呢!和离后,剩下这样长的时间,若是不能再招到好人,如何是好?
  刘氏去探了几次唐宝如,却都无功而返,逼急了唐宝如甚至说是梦里见到的许宁负心休妻,被朝廷问罪全家抄斩的话来,两夫妻哪里肯信,私下合计,却觉得女儿像是被油蒙了心一般,该不会被什么东西迷了心胡言乱语起来,第二日一大早刘氏便去了寺庙求了符纸来悄悄儿的做给宝如吃,却也不敢声张,怕被人知道,宝如看到房间里贴了辟邪的符纸,又好气又好笑,却也知道自己再用经历过前世一遭儿的话来说给爹娘听,只怕爹娘当真会认为自己中了邪了。
  唐宝如知道爹娘难受,然而她早已知道这以后的日子,就算许宁重生一世,待她不算差,然而时日还长着呢,她为何要再去走那一次?她只想着在家里,守着爹娘,有空的时候烧喜欢吃的菜,过继个孩子来带着,一辈子也就过去了。她不愿意重蹈覆辙,却也没办法和爹娘说清楚她与许宁是注定了不可能和和美美的。
  等待的日子中许宁一直没有见到回来,唐远来了几次,虽然唐家遇到这等大事,唐远仍然坚持着每日去念恩寺卖小食,这日他却特特地找了唐宝如有些结巴道:“即使你和许相公和离,我也会奉养你的!”
  唐宝如噗嗤笑了出来,摸了摸他的头道:“那你过继来我家好不好?”
  唐远涨红了脸:“我要照顾我娘和弟弟,不过我也会当你亲姐一样的敬重的!”
  唐宝如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吧,这才像个男人,如今我们家的进项也要靠你了,去忙着吧。”
  唐远毕竟年纪小,没什么办法,虽然鼓起勇气来表示支持,却到底羞耻得很,红着脸跑了。
  唐宝如叹了口气,心想其实唐远是真的不错,可惜人家有自己的父母,若是强扭,又是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许宁,没什么意思。
  正沉思着,门口刘氏却带了个人进来道:“宝如,宋大人家的千金宋小姐来了,说来看看你。”
  宝如抬头果然看到宋晓菡一身天青色挑银线梅花袄裙,披着银色貂皮大氅,笑吟吟对着她道:“好妹妹,我来看你了。”一边打发自己的丫鬟和小荷出去:“我与你们娘子说些体己话,你们且先出去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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