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冯启兰大吃一惊,她原以为左不过是个扫洒的婢女,蓉夫人看她不惯,打骂两句,下手重了,闹出人命来,这已经是惊世骇俗之事,那个秋容……可是蓉夫人自己的陪嫁丫鬟!从小服侍着长大的,没有功劳也得有苦劳。秋容这个丫头她见过,不像她的主子,人和和气气的,就这么去了?
  她捂着胸口,只觉得一口气闷在那里:“她怎能如此狠毒!秋容可是她的陪嫁丫头!”
  侍女见她脸色惨白,连忙上前给她顺气:“小姐,你怀着身孕,别想那些个腌臜事情了!”
  她捂着胸口,只觉得从骨子里冷了出来,蓉夫人对一个自小服侍她长大的丫鬟尚且如此,那怀了庶长子的她呢?分走汤政全部目光的她呢?怎能不担心蓉夫人背地里对她下毒手?
  她自诩心细如发,所有药石吃食全部都经过严格检查才能送到她面前来,可她毕竟是个小小的妾室,总会有所疏漏,哪天蓉夫人不愿在忍受她了,送她一杯毒酒,她又该如何?
  她连忙叫侍女扶她起来,给她梳妆。天尚未亮,她匆匆赶往正院,汤夫人还未起身,但是也是听到了二房里的响动,灯已经都亮起来了。
  这夜里头汤夫人是由苏姨娘服侍的,苏姨娘虽然抬做了姨娘,但在汤夫人面前依然以侍女自居,常常服侍守夜,汤夫人也抬举她,她所出的三少爷自然也能有个好前程。苏姨娘见到冯启兰挺着肚子站在外头,连忙将她请入房间道:“冯姨娘怎的这么早就来了?怀着身孕,也不嫌辛苦?”
  冯启兰恭恭敬敬答道:“睡不大着,便过来瞧瞧夫人是不是也醒了,也好赶着听训话呢。”
  苏姨娘做了半辈子姨娘,自然自己的在这府中的生存法则,打趣道:“没见过谁赶着让人训话的,定是二房那里的动静吵到你了吧。夫人这才起身正在梳妆,你在这儿先坐一会儿。”
  冯启兰说:“多谢姨娘了。”由着侍女搬了个绣凳坐了下来,她身子沉重,久站不得,又没睡多久,也不推辞。
  不一会儿汤夫人梳完妆出来,大少夫人也到了,见到冯启兰,问道:“冯姨娘,可是二房出了事?我听着外头吵吵嚷嚷的。”
  冯启兰连忙站起来:“是……吧,妾身也没怎么听清,不过确实应该是二房里的事情。”
  汤夫人怒道:“那个蓉儿又在搞什么把戏!”说着让苏姨娘扶了,带着大少夫人和冯启兰又往这二房走去。
  蓉夫人的正院早已经鸡犬不宁,噼里啪啦的一阵响动,秋容的尸体盖了块白布就放在院子门口,一只手还露了出来,苍白着沾着血迹。冯启兰原先看着那堆白布还未往尸体那方面多想,多看了两眼,瞧见那只苍白的手,登时吓得差点站不稳,朝着一旁大少夫人栽去。大少夫人原本跟着汤夫人走得火急火燎的,哪里注意到她的异常,看到那堆在院门口的尸体亦是吓了一大跳,都顾不得伸手去扶一扶冯启兰,自己率先跌了一跤。
  这下冯启兰失去了支撑,夜晚地面露重又湿滑,整个人就朝前扑倒而去。
  她闷哼一声,只觉得身下流出温热液体,大少夫人瞧见了,差点尖叫出来,原先走在前头的汤夫人猛然转身,瞧见她羊水竟然破了,连忙大叫:“快叫大夫来!快!”
  ☆、汤政番外·前世
  86
  听得院外也吵闹起来,汤政连忙奔出,却见冯启兰已经被人抬入房间,他看母亲亦站在外头,连声问道:“母亲,这是怎么了?”
  汤夫人深深看了他一眼,叹道:“造孽!”便不再说话,当初若非是她顾念着蓉儿是自己庶妹的女儿,拉不下脸来,如今怎会有这么一出?
  大少夫人亦是心有余悸,对汤政说:“怎么将尸体放在院门外,冲撞了冯姨娘,只怕早产了!”
  房内传来冯启兰的声声痛呼,胎儿只有七个多月,生下来只怕也养不长久。
  蓉夫人也从院子里跑了出来,她打杀了下人原本想要草草掩埋,但是院中不止是她的人,还有不少汤家的奴仆,早已厌烦她的暴虐,此事她压都压不住,一下子就捅到了汤夫人处。出了院门看见大家竟然又都围在了冯启兰的房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什么个老鼠胆子!这都能给吓得早产,这儿子生下来活了也是个孬种!”
  汤夫人听她竟然丝毫不知悔改,扬手给了她一巴掌。
  蓉夫人自诩从小众星拱月着长大,她娘家家世虽然不比汤府,可是她作为嫡女,母亲又极度溺爱,嫁入汤府后,汤夫人虽然不喜欢她,人前人后面子也总是做足的,她从未挨过这么一巴掌。
  “姨母!”她简直不敢相信汤夫人会当众打她。
  “孽障!跪下!”汤夫人气得发抖,只觉得胸口起起伏伏,原来做女儿时候,没觉得自己的庶妹有那么不堪,现下看了自己庶妹生的女儿,后悔得肠子都靑了,当初就该狠心退婚!原以为这个侄女不过是性子骄纵跋扈,没想到竟然如此恶毒不堪!
  “姨母!”她从不唤汤夫人婆母,而是以为自己还是表小姐,打着二姨母的亲情牌,“侄女不过是教训了下人,那贱人自己个吓到了,难道还能怪侄女!”
  汤政从不打女人,可是看着自己的发妻,听着爱人的痛呼,他实在是想狠狠揍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一顿。
  “教训下人!”汤夫人脸色几乎要刷白了,“你且说说,秋容究竟犯了什么样的事情!家法何在!”
  蓉夫人振振有词:“她帮着那个贱人说话!不过是个破落户里的破落女儿!”
  “这罪该致死?!”汤夫人瞪大了眼睛,长呼一口气,这个侄女已经不可救药了。
  蓉夫人冷哼一声,盯着那房门道:“谁知她不是装模作样?”
  “闭嘴!”汤夫人已经不想再听她污言秽语,“原来以为你姐姐做下那等下作事情,但她毕竟是你的姐姐,你和她到底不同,如今看来,竟然是一模一样!你府上实在是太没家教了!拖下去,我不想再看见她!”
  蓉夫人听见汤夫人提及她的姐姐,更是怒火中烧:“我姐姐?姨母,那那个贱人的姐姐呢?不也是个骚|浪的,还是被人活活给女干死在东湖!那个贱人难道不骚|浪吗!”
  汤夫人听她说话竟然比市井妇人还要粗俗不堪,惊得差点要晕厥过去,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是从小看到大的侄女!一旁服侍的苏姨娘连忙示意下人来堵了她的嘴,拖去祠堂。
  房内的冯启兰只觉得恍若梦中,周身沉沉浮浮,唯有肚子剧痛,产婆探着她的宫口,焦急万分,羊水已经破了,可是孩子却丝毫不见出来,这样下去,孩子是会憋死在肚子里的。
  催产药物急急地熬好了,送入房中,侍女扶着冯启兰让她服下,一边劝慰:“小姐,用力啊,否则少爷就要没命了!”
  听到少爷二字,冯启兰如梦初醒,她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她隆起的肚子,里头还有一个小生命,是汤政给她的,他对他极为期待,她必须要把他生下来。
  她咬紧牙关,尖叫一声,只觉得身体在不断的扩张。
  “兰儿!兰儿你如何了!”外头传来汤政拍门的声音,冯启兰用尽了力气喊道:“二爷,放心!”
  汤政听到里头她的声音,悬在喉咙口的心微微放了下来,大夫匆匆进出,他连忙拉住问道:“兰儿真的无事?”
  大夫说:“催产药已经服下了,只是胎儿过于小,产下来是死是活……老夫不敢保证。”
  汤政连忙说:“那兰儿呢,她会不会有问题?”
  大夫不好把话说满,给了一个模棱两个的回答:“冯姨娘吉人自有天相的。”
  大少夫人上前拉住他道:“政哥儿,冯姨娘这一胎一直养得很好,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的,你放心。”
  汤政扯出一个惨白笑容来,他知道嫂子不过是安慰罢了。妇人生产本就凶险万分,何况冯启兰又是早产?
  房内产婆“用力”的声音和冯启兰的痛呼夹杂,大少夫人是生育过的,说道:“你听,冯姨娘已经在用力了,不多时小少爷定能平安降生!”
  房内冯启兰的宫口确实在药物的催动下开了,胎儿才七个月,卡在宫口,产婆探了探,脸色发白,低声说:“胎位不正……这……”
  冯启兰闭着眼,却觉得耳朵在痛觉的刺激下异常灵敏起来,听到了产婆的声音,问道:“妈妈,是胎儿有什么问题么?”
  “姨娘只管用力便是!”
  冯启兰捏紧了被褥,她被架着双腿,摆出一个从未承受过的屈辱姿势,孩子在她的腹中,她仿佛能感受到他的胎心,才几个时辰之前他还踢了踢她,还同汤政打了招呼呢。她一定要让他平安降生。
  胎儿先出来的是腿。
  产婆用力拽着胎儿,又有人帮忙冯启兰压着肚子,她觉得自己的力气快全都消耗殆尽了,只觉得什么东西脱离了她自己。
  孩子无声无息。
  产婆用力在他臀部拍了一巴掌,他还是没有声音。
  冯启兰有些慌神了,连忙去问:“孩子呢?”
  产婆强撑着笑容答道:“姨娘,是个少爷,我们洗干净了送去给二爷看过。”
  她还是追问:“孩子怎么不哭?”她听说新生儿出世,总要哭上一哭的,可是为什么她的孩子竟然如此的安静,实在是有悖常理。
  产婆说:“小少爷安静也是有的,姨娘放心,先歇息一会儿。”
  一旁侍女也安慰道:“小姐,二爷在外头呢,您放心歇息吧。”
  冯启兰此时也觉得体力不支,见陪嫁侍女亦是这般说辞,想到汤政就在外面,凡事他能顶着,便点头道:“好吧,等我醒了,把孩子抱来见我。”话音刚落,便昏睡过去。
  侍女看着她浸满汗水的容颜,又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产婆,终于憋不住泪水,站起身来夺门而出。
  冯启兰醒过来的时候,汤政在她身旁守候,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是看得出汤政应当守了很久,他下巴上青青的胡茬像是春日冒出的草头,而黑眼圈重得一看便知很久没有好睡眠了。
  她见到汤政,问道:“二爷,孩子呢?”
  汤政的目光闪烁,道:“兰儿,你且好好休息……”
  她的心中一紧,原先孩子生下来没哭,她就有些不妙预感,但那时候过于劳累,没有仔细去想,现在看到汤政闪烁其词,只怕心中不祥的预感很快就要落实,一把抓住了汤政的袖子,急切问道:“二爷,孩子呢!”
  汤政捏住了她的手,垂下眼睛,他的双目血红,不知是被泪气熏的,还是熬夜熬的。他的声音也极为嘶哑:“兰儿……我们还能有孩子。”
  冯启兰只觉得天旋地转。
  她拼尽全力产下来的孩子,竟然是个死胎?
  “怎么可能!二爷!它那日晚上还……他明明还在动的,我能感觉到!我能感觉到的!二爷!”她紧紧抓着汤政,实在不愿相信这个事实,怎么会!那天晚上,汤政还抚着她的肚子,说她腹中孩儿舍不得他。七个月了,孩子的翻身动作她都能感受的到啊!
  汤政沉默不言。
  冯启兰泪如泉涌:“二爷!刚生下来的时候,接生的嬷嬷还说是个小少爷……他怎么……”
  汤政不想告诉她,那个孩子确实是个男孩,可是因为不足月,在生产时又憋着了,生下来的时候浑身青紫,没活过一个时辰。冯启兰悲痛欲绝,他又何尝不是?
  他现在只想将那跪在祠堂中的毒妇千刀万剐,也解不了心头丧子之痛。
  他俯身将冯启兰紧紧抱住,任由她的双眼如两汪清泉,泪水滚滚而落,打湿他的衣襟。冯启兰闻着他身上的味道,感受着他身上肌肉的线条,只觉得恍若梦中,她第一个孩子……她和他的第一个孩子,就这样无声无息、毫无预兆地没了?
  她哭声闷闷,汤政抚着她的厚厚的发丝,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还记得大夫说过的话,她伤了根本了……
  可他还是安慰道:“兰儿,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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