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三章:内行指导外行

  今个儿朱棣的心情,似乎很是愉悦,方才的雷霆震怒,至少在赵忠看来,似乎是故意为之。
  帝王之术这东西,总是看得见,可是摸不着,有时候呢,也是猜不透。
  就比如方才,当天子拂袖而去的时候,赵忠吓了一跳,本以为这天子勃然震怒,谁知一入了宫,进了暖阁,却是不禁哼起了小曲儿。
  当今皇上,从未沉湎过声色,对这曲儿,从不痴迷,只是偶尔,陪着徐皇后听几场戏罢了,甚至有时候耐着性子,许了徐皇后一道看戏,却也经常中途退场,所以要想从天子口里无意识的听到曲调,实在是难如登天。
  可是今个儿,这样稀罕的事发生了。
  赵忠几乎可以确认,皇上很开心,何止是开心,简直是心情愉悦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朱棣到了暖阁,旋即便坐在龙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心事。
  赵忠呢,只好佝偻着腰,在这儿作陪。
  做太监的,即便是得宠的,其实那也是表面的光鲜,就如这赵忠,自从取代了某人,便常年侍候于朱棣左右。早上鸡一叫,就得跪在朱棣身边听候吩咐,直到天黑点蜡烛才能离开。有时值长勤,四十多天里每日只能睡个混沌觉,夜晚和妃嫔一起侍候住所地,困了就在御榻下打个盹。皇上若是夜里咳嗽一声,那可了不得,几乎整整一夜,都不能睡了。嘘寒问暖,半分不敢怠慢。
  宫里要死死的霸着天子,即便再辛苦也是心甘情愿。可是外头,还有个东厂在,东厂现在是大不如前了,赵忠能做的,也只是守成而已,可终究还是掌印,但凡是事儿。就得有人做主。
  所以现在,赵忠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疲惫不堪,却还是小心翼翼的伺候,眼下无论是文武百官,又或者是赵忠。都不禁在想。今日对阵之后,接下来会是什么结局,什么人能春风得意,什么人会倒霉。
  赵忠正想着心事,朱棣已是开口了:“赵忠啊,刘斌状告郝家,你来说说看,刘斌说的。有没有道理?”
  天子突然询问,赵忠哪里知道天子什么心意。自然不敢轻易表态,于是道:“奴婢一个奴婢,懂个什么,什么周王室,什么八百诸侯,奴婢是一概不懂,只是听戏文里说过一些,不过都是野史轶事,当不得真。”
  这时候的太监,大多目不识丁,必竟内书房还没有设立,因此这赵忠,倒是所言非虚。不过他还是打了个迷糊眼,因为这个典故,他虽然没读书,却是知道的,太监能做到他这个地步,即便不会书写,可是这肚子里的见识,却比绝大多数的秀才要多的多。
  朱棣却是笑了:“正因为你不懂,朕才问你,否则,朕何不如去问杨士奇?”
  赵忠想了想,只得道:“奴婢以为,刘斌的话,对也不对。”
  朱棣板着脸:“你继续说。”
  赵忠舔舔嘴,道:“说他不对,是因为郝家确实是奉旨练兵,如今练出了强兵,让人大开眼界,朝廷居然还生出猜忌之心,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陛下乃是圣明之主,岂可如此?”赵忠想了想,却是笑了:“可话又说回来,如此强兵,冠绝天下,一个骁骑营挡不住,三个骁骑营也挡不住,这好东西,不放在手心里,终究是不放心哪……”
  朱棣靠在椅上,却是慵懒的看了赵忠一眼:“郝风楼也不放心?”
  赵忠笑了:“奴婢若是有爹娘,这等事,奴婢自家的爹娘,怕是都不放心。”
  这话倒是透着一股子暗示的意味。无非就是,便是父子,都未必能信任,何况是别人,赵忠虽然暗示的是自家的父母,实则却是暗示朱棣和汉王的关系,汉王可是天子的血脉,还不是想反就反了?人逼急了,什么事做不出?
  朱棣叹口气,道:“你们哪,看来都是这个心思,看来,都是想收了这神机卫吧,你是如此,刘斌也是如此,怕是朝中诸卿,多半都是这个心思,可是朕要告诉你们,朕偏不让你们如愿。”
  “你们哪,什么都不懂,瞎嚷嚷什么。这其一,郝家不是宗室,朕不担心他们有什么图谋不轨之心。这其二,朕收了这神机卫,也没多少用处,神机卫是怎么练出来的?你们看不出来,朕却是看出来了,瞧瞧他们的气力,瞧瞧他号令如一的样子,还有他们身上的行囊,朕告诉你们,这两三千人马,每年的靡费,只怕要超过纹银百万。靡费这么多银子,使出吃奶的气力,养出的,固然是精兵强将,可是同样的钱粮,朕能养出五个十个骁骑营,所以……与其如此,即便是将神机卫收了,对朝廷,也是于事无补,留之何用?费时费力费银子,何苦来哉?”
  朱棣抚案,最后慢悠悠的道:“况且,他们是精兵,兵固然是贵精不贵多,可是郝家真要图谋不轨,单凭这些兵马,分驻各地都不够,哪里还能四处进取。单靠精兵,如何得天下?有这神机营,守成呢,倒是有余,进取,却是不足。”
  朱棣叹口气:“郝家练出这神机卫,其一呢,就是告诉朕,他们绝不会反叛。这其二,便是镇守交趾,威慑西洋各藩,这对我大明,有益无害。朕可不糊涂,岂会听信你们的话?”
  朱棣的话,有理有据,必竟是靖难出来的,对这兵家的事,了若指掌,侃侃而谈之下,赵忠只能语塞的说不出话来。
  朱棣再短暂的沉默之后,才道:“朕有言在先,谁能力争上游,朕就要重赏,这金口既然开了,就是覆水难收,你们,莫非是要朕做负义之人?哼,来,召杨士奇觐见,朕要他当着朕的面拟诏,请他来吧。”
  赵忠立即明白,自己方才那番话,似乎并没有起任何作用,他只得讪讪道:“奴婢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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