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一章:托付重任

  朱棣这般漫不经心说出来的话,在座之人各种心照不宣,一个个假装懒洋洋的样子,能在这里的都是人精,若是连陛下这点小心思都不明白,那可就真是愚不可及了,所以大家也只当是在商讨一件不值一提的事,露出漫不经心的样子。
  便听朱棣继续道:“郝家世镇交趾,理应为朝廷效命,不过火铳队毕竟人少,而且火器善守而不善攻,只怕用处不大。可是话说回来,朕并不指望火铳队平叛,便让他们协同进剿也无不可,旨意颁下去吧,郝风楼若是造船有闲便去磨砺一二。”
  众人纷纷道:“陛下圣明。”
  朱棣挥挥手道:“朕也是乏了,诸卿告退吧。”
  解缙便率先站出来,其余人纷纷起身:“微臣告退。”
  大臣们走了个干净,只留下了一个朱棣。
  朱棣呼了口气,想着方才的奏对,手抚着案牍,满是倦意。
  他实在有些累了,竟然突然发现许多豪情壮志居然被这无数的琐事消磨了个干净,即便是一只老虎,困在这洞天里,被那无穷尽的灾荒叛乱包围,也会生出厌倦之心。
  对于眼前的处境,朱棣可谓是深痛恶绝,而对交趾所发生的事,朱棣亦是忧心不已。
  交趾的事怎么瞒得过他?以他的眼光当然明白交趾现在遇到了一个死结。一方面,他不能大动干戈,再不可能发动一场南征。可问题在于,单凭交趾和广西的卫兵,这叛贼是越剿越多。可见那些个流官已在交趾人心丧尽,眼下进剿宛如抱薪救火,越剿,交趾越是混乱,越是混乱,就有越多人流离失所,会有越来越多的乱兵劫掠。导致人心丧失得更快,使许多人不得不铤而走险,从良善百姓变成叛贼。
  这样下去。这交趾于朱棣来说实在有些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剿不掉叛贼,任由这样糜烂下去。难道就此放弃?朱棣当然不肯放弃。登基这么多久,拿得出手的就是这个,他不是建文,建文是正统,名正言顺,而他名为靖难,却是自知自己得位不正,正需要脸上贴金。彰显文治武功,才能显示这是天意如此。维持自己的皇权稳固,否则一旦招致人的怀疑,沦为了笑柄,可就不妙。
  眼下的问题已经不再是剿贼那样简单,更重要的是如何安抚和招讨,安抚是一方面,招讨也是一方面,一味的任用一种法子,都不足以解决眼下的问题。
  猛地……朱棣似乎想起了一份奏书。
  这份奏书还是半年之前,郝风楼进上的,此前郝风楼和一些大臣争论交趾的问题,最后朱棣打算推郡县,郝风楼倒是没有继续争辩,只是上了一道陈情,说什么陛下推行郡县本没有错,只是交趾亦有特殊之处,流官自有流官的弊端,一旦流官为祸则交趾必乱。何不如效仿云南,一面设置流官,另一面分封土司,先稳固人心,再徐徐图之。
  若是从前,朱棣对此不以为然,而现如今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当时郝风楼的论点很简单,无非是安南人虽是汉服汉语,可问题在于士绅豪族们终究及不上中原的士人,若是使他们参与科举,即便是安南大儒也难以考中,安南还在的时候,他们尚可以做官,可是并入了大明,数十上百个子弟竟连个举人秀才都未必捞得到,没有功名还谈什么士绅,不是士绅,流官必定对其满不在乎,如此一来,双方的矛盾必定加剧,假若连这些人都对朝廷心怀愤恨,若是暗中煽风点火,交趾必乱。
  郝风楼的预言……实现了……
  朱棣不由苦笑,当时自己显然自信过了头,当时还觉得郝风楼是胡说八道,现在细细思来竟是十分有道理,历朝历代,做皇帝的总是喊着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而事实也是如此,士绅们根据培养子弟,得到大小不一的功名,而这些功名又成为了特权,有了这个特权,上任的官员到任之后自然不会轻易得罪这些‘士人’,毕竟这些人影响着士林清议,甚至在本地乃至于朝廷,都有如蜘蛛网一般的关系,因此上任的官员要体现‘爱民如子’,就不免要对这些士人极尽优渥。而士绅们呢,在得到地方父母官的‘照顾’之后,再协助官府办差,如催粮捕盗办学修桥铺路之类的事,双方的权利是互补的,地方官代表的是朝廷,而士绅代表的是本地的影响,在地方上,双方通力合作,一起治理百姓。
  可是在安南,显然这个基础就彻底的打散了,由于交趾没有士,自然也就没有绅,那么在地方官员眼里,这些人不过是一群巨贾和豪强罢了,你没有影响力,不能威胁到人家,不能影响到他的仕途,人家不整你整谁,于是流官贪婪无度,大权在握,根本罔顾‘民情’,而那些交趾豪族,地位在交趾建省之后本就急转直下,又受地方官盘剥,不免心怀怨恨,在这种情况之下,稍微有点火星,有一群百姓造反,原本那些协同官府一起弹压民变的士绅们,摇身一变,竟都成了反贼。
  一丁点的百姓造反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可是假若在这民变背后却交织了许多地方豪族,事情可就严重了。
  朱棣忍不住唤道:“郑和,你来。”
  郑和连忙来了,小心翼翼地道:“奴婢在。”
  朱棣慢悠悠地道:“朕有意让你下西洋,让你及早做好准备,这话,你还记得么?”
  郑和道:“奴婢不敢忘。”
  朱棣抿嘴一笑,道:“可是现在,朕就要让你做准备了,海防船厂便在制造下西洋的大船,朕打算命你去一趟。”
  “啊……”绕是郑和再如何沉稳,听了这话也是大吃一惊。
  朱棣正色道:“你去瞧瞧船吧,朕敕你海防船厂督造,即刻去交趾一趟,见了你那师兄……”朱棣眯起眼,交代道:“得给朕传几句话。其一,郝家世镇交趾,一切都可便宜行事,但凡能使交趾稳固,无论任何手段都不必有忌讳,招讨之事也由着他去,告诉他,半年多前的奏书,朕已经再看过一遍,觉得颇有道理。”
  郑和深深地看了朱棣一眼,恭顺的道:“奴婢明白了。”
  朱棣笑吟吟地道:“既然明白,那么明日就动身,造船的事耽搁不得啊。”
  郑和心里想,造船的事有自己和没自己都是一样,怎么可能耽误不得?难道自己去了,这造船的速度就能加快?多半陛下所挂念的还是交趾,郑和深知朱棣的心思,也不好说破,只是颌首点头,告退去了。
  郑和不是第一次出宫,事实上,他也算是见识过世面的人,当年靖难,他也是东奔西走,出过不少的力。
  既然心知陛下急迫,郑和也不敢怠慢,吩咐人给自己收拾了行装,挑选了十几个随行的‘天差’,次日一大清早便向朱棣请辞。
  朱棣朝他微笑,不过郑和看陛下眼中布满血丝的样子,显是昨夜一宿未睡,于是忍不住道:“陛下要好生照顾身子,奴婢此去只怕没有数月功夫是回不来了。”
  朱棣却是笑了笑道:“去吧,朕这里有一份书信,记着,这不是圣旨,只是书信,你转送给郝风楼,让他看看。”
  朱棣拿起来的,居然一沓厚厚的文书,看上去,只怕洋洋洒洒有万言之多,郑和这才明白天子为何一宿未睡了,敢情弄了一晚上就是为了写这么一通书信。
  不过单单从这一点看,便可见朱棣对这封书信的重视,郑和接了,小心收好,道:“奴婢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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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送走郑和,朱棣孑身一人站在这空旷的殿中。双目散发着幽光,他的目光又忍不住去看殿中的梁柱,他依稀记得,有一次郝风楼不知犯了什么错被自己唤来,当着他的面告诉郝风楼,自己并非要他做一个善人,而是要做大明的梁柱,是了,似乎是关乎龙江船厂的事。
  想到一些往事,朱棣不由哂笑。
  可是当他再看这梁柱的时候,便忍不住喃喃自语道:“交趾大厦将倾,一根独木能撑得住么?撑住了那是万幸,撑不住又当如何?”
  一股重重的阴霾压在了朱棣的心头,他的嘴唇不由颤动了一下,眼眸旋即变得刚硬起来,对方才的担忧一笑置之,天塌不下来,即便是天塌下来,还有朕留在那里的那根柱子,即便柱子不成,朕大不了不要这张脸皮,无妨再做一次交趾的定海神针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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