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寿筵(四)

  眼瞅着这几个人昂首离去,其中两个还递过来满具威胁的眼神儿,张峰聚转过了脑袋,心里别提有多闹腾了,他本就是心高气傲之辈,那个什么东宫侍卫统领说话虽然客气,但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让他怎么瞧怎么别扭,恨不能像在延州镇一样,上去就饱以老拳的,不过话说回来,他虽年轻冲动了些,但一边是景王府,一边是太子,这水便有些浑,给他个天作胆,也不至于因为一时热血将身家性命置之度外,淌进这样的浑水中去的,这时有些尴尬的对赵石一笑,再不做声了,心里却是对眼前这个少年满佩服的,不过这些是不是有景王在背后授意,他也懒得去想了。
  到是杜山虎很是嘟囔了两句,不过这里人多眼杂的,又是皇宫所在,他也不敢太没分寸,这些武举得中之人都是在军中历练过的,虽然不免粗鲁,但要说到机灵劲头上谁也不比谁差到哪里去,更都是闭紧了嘴巴,心里却都暗道,都说京师已经闹翻了天,殃及了很多池鱼,如今窥一斑那个也可以见到全貌了,京里这些大爷们还真个是肆无忌惮,在这里就掐上了。
  赵石自己反而没想太多,今晚必有一战的,他们这些人也都是棋子罢了,棋子间再怎么争斗也离不开棋盘。这也是他这些日子来体会最深的地方,他内心深处最反感地也是被人随手捏弄,不由自主,前世时没有机会,而今这棋盘朝着他却是露出了一角,他这野心也便不可抑止的膨胀了起来,而今晚必将有一个人成为这野心之火的第一个祭品。不是旁人,便是他自己。再没有退步的机会,所以他也只是出神的望着这群人远去的背影,心中的杀机却已经不由自主地澎湃了起来。
  队伍安静了下来,络绎不绝的官员从这里走过,都有些奇怪这些武进士怎会如此地安静压抑,一个个都绷着一张脸,丝毫没有武举得中的喜气儿。心里都是暗道,这几年京里的事情怎么都透着一股邪气儿。
  在这里一等便是一个多时辰,直到秋月当空,天气冷的让人直打哆嗦,几个穿的稍微单薄些的家伙已经忍不住开始缩手跺脚的时候,这才看见几个太监小跑着冲了过来,来到近前,一个四十多岁地大太监才喘着气儿将一张黄绫布的诏书捧出来。“宣赵石,张峰聚,段瑞率一干武进士到寿元殿见驾。”
  所有人这时好像都松了一口气出来,但随即就都紧张了起来,天子驾前,万乘之尊。这要放在以前,是想也不敢想的荣耀,本来已经有了些心理准备的他们,在这个时候却都觉得腿肚子有些发软。
  赵石到是没什么感觉,不过张峰聚则蔑视的瞅了瞅后面,这才和赵石,段瑞三个人领头拜领圣旨。
  跟着前面领路的太监,一行人七拐八绕的也不知走了多少时候,赵石沿路暗自打量,各处楼台殿阁在灯光闪耀之中看不太清。但这等富丽堂皇的地方也不需细看。只是略微打量,平常人很容易便会被这样恢宏博大地所在所震慑。
  一路无话。一行人在几个太监的带领之下来到寿元殿前,那个领头的太监叮嘱众人了几句,便进去复旨。
  众人束手呆在门前,并无一人出声,殿内隐约传出灯光和歌舞之声,这座大殿在外面看足有四层,赵石听那礼部的官员说起过,知道这里乃是历代皇帝朝宴所在,便像是前世时的国宾馆差不多少,眼睛在四外扫了一圈,黑暗中影影绰绰的站着些人影,想来都是皇家侍卫,戒备很是森严地,也不知那个秦克简是不是就在这些人当中,再看了看天色,若那秦克简在外面站了这许多时候,之后的比武到也算的上公平。
  略微活动了下手脚,这夜晚虽说凉意侵人,但他并无多少感觉,血脉活络的紧,感觉到自己不管是在体力上还是在精神上都处在一个巅峰状态,这才满意的舒了口气,那个了然和尚教给他的东西还真是神奇,以现在的身体,才只十四岁的年纪,身体发育的还很不完全,便已是如此,到了成年之后那还了得?想起了然和尚,却也想起那和尚临走的时候让他照看自己地家人,来到京师这么久了,人见到地却是很多,但朝中的官员就没几个了,过了今晚,这事情却要上心些了,他本就是个恩怨之心极重地人,那了然和尚教他时没有半点的藏私,可以说对他恩惠极大,所以交代下来的事情是无论如何也要替人家办到的。
  想着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那边厢寿元殿内,正德皇帝却已经喜上眉梢。
  “儿臣们为父皇寿,祝父皇。”太子李玄持领着四个兄弟拜倒在地,在他们身后还跪着十余个大大小小的小一辈儿,这时也乱纷纷的给这位已经在位二十九年的皇帝磕头贺寿。
  殿内极是阔大,朝中文武重臣分列两边,两溜矮几排出老远,这时随着李玄持等人都是拜倒在地,在正德皇帝这个位置看去,一溜的都是不停起伏的脑袋和屁股,不过这位老皇帝明显很是欢喜,转头向坐在自己身旁的华服妇人笑道:“皇后,这里可好些时候没有这么热闹过了,还记得去年此时,人好像比这时还全,小五也在京的,不过说起热闹劲来,感觉却还不比今日,哈哈,莫不是人老了,这心境也不一样了不成?”
  他身边坐着的正是当今大秦正宫娘娘张氏。自孝贤皇后,也就是当今太子李玄持地亲生母亲种氏故去之后,这位出身东部将门之家的如妃便被立为了国母,她即出自东部,五皇子李玄道又常年戍守潼关,中间难免有些往来,这也是近十年间太子一党对五皇子忌惮愈深的一个重要原因了。
  这时这位正宫娘娘却是微微一笑。眼角之处已经有了些皱纹的她在这一笑之间,却也能看得出当年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的。如今年纪虽也不算轻了,但那种常年养成的雍容和华贵之美却也没几个人能比得上地。
  “陛下,这恐怕和年纪老不老没有什么关系的,陛下春秋正盛,此时又逢金夏两国来朝,大秦立国两百四十七年,历代皆是不可多得地英主。但大秦国力却从未有此时般强盛,能让金夏两国俯首,陛下之功业不需旁人多说,必将留名青史的,逢此之时,便是我这妇人也是欢欣鼓舞,何况陛下乎?”
  这番话正正是搔到了正德皇帝的痒处,虽暗自拿捏着没有失态之举。但脸上的喜色却掩也掩不住的,嘴里更是道,“皇后深得朕心,这个彩头确实不错。”
  随意挥手间,殿下的众人也都平身归座,接下来便是这些龙子凤孙们一个接着一个的出来献上寿礼。其中不乏珍奇罕见之物,但身为一国之君,什么东西没有见过?在平常人眼里珍逾性命地物什在他眼里也只是平淡无奇罢了,这时却也不过是走个过场,一直不停的微笑点头,遇到实在用心的,才笑着打赏下去,搏到彩头的自然喜笑颜开,没得彩头的也不以为意,见到皇帝高兴。也便都放肆了许多。更有几个向来胆子大的,这时也是凑在一起。议论起方才的歌舞到底哪个舞姬更美一些,哪个身段好上许多,间或再喊上一声好儿,气氛着实热烈了起来。
  直到李全寿出列,小小的身子爬在地上就给正德皇帝磕了几个响头,这也便是他年龄还小,若是旁人这般,还不得给笑死。
  “起来吧,给皇爷爷准备什么礼物了?可别像去年似地给了皇爷爷一支笔,却把自己喜欢的那支紫香炉弄了去。”
  这句玩笑一开,嫉妒者有之,失笑者有之,但都已经觉察出来,这位景王世子好像比之当年的景王还要受陛下的宠爱,想起去年这位景王世子耍赖般的行径,却都也不免笑出声儿来的。
  但李全寿却没有丝毫尴尬地样子,站起身来便大声道:“皇爷爷不要笑我,去年时孙儿不懂事,只听了六叔家的六哥说皇爷爷批文上的字有些欠佳,这才送了皇爷爷一支好用的笔”
  听他这么一说,大殿之上立马安静了下来,众人都是张嘴结舌,六皇子身后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更是一口酒喷在了桌子上,抬起头来的时候脸色已经煞白一片,见父兄严厉的目光都聚在自己身上,脸色是一阵青一阵白,张嘴想要辩解,但却不知从何说起,心中更已经是怕的要命,这话他是不记得自己说过没说过了,但这罪名再也清楚不过的,一个诽谤君上是逃不了地了,便是连父王也护不住他地,他可不曾想,以前在他眼中的废物小十四会在这个时候给他来上这么一出儿。
  正德皇帝面皮抽动了一下,挥手止住了就要上前请罪地六皇子,淡淡道了一句,“小孩子家的言语当不得真,朕的字确实也不入方家法眼的,到是全寿有这个心思,真是难得,说吧,你这次准备了什么?”
  李全寿毕竟年纪还小,也听不出正德皇帝话中的意思,也没看见自己父亲焦急的神色,小脑袋得意的一昂,能阴了那个狗屁六哥一下,他这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孙子这次没准备礼物,不过从老师那里学了一些东西,也知道了皇爷爷为政不易的道理,孙子在这里便背上一段,皇爷爷看孙儿说的对不对,将来孙儿长大了,一定为皇爷爷分忧解难,让皇爷爷不像现在这么辛苦。”
  这时正德皇帝才又露出了笑意,呵呵笑着对身旁的皇后道:“全寿才多大一点,这志气却是不小,难得,难得。”
  说完才转头道:“好,前些时日还听说什么景王家的小魔头无法无天,就知道胡闹,如今却懂道理了,好,就听听你能说些什么出来?说的好了,皇爷爷这里当有赏赐的。”
  他这里又是难得,又是好的,这些龙子凤孙的脸色可就都不对了,尤其是方才被吓得好悬没晕过去的那位,嫉妒的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于所而众星拱之。”一篇论语中的为政篇挨个背来,并无差错,不过当中却有许多解释,这才是旁人听得入神的地方,一百个人读论语,便有一百种理解,这是众人都熟知了的,不过李全寿说的这些解释当中当真不乏真知灼见,听得殿中几个以儒学大家自居的都是不时点头。
  众人也是知道,这些东西一个九岁的孩童是解不来的,他的老师才真个是儒学方家,但一篇论语带着解说怎么说也有数万字吧,能这般顺利的默下来到也颇为不易,更难得的是方才一句话,就给人扣了顶帽子,还让人辩无可辩,比之那位到处找人麻烦的景王,这位世子才多大的年纪?就有这等的心机和手段,当真不愧为天家之人,这无情劲更是学了个十足十。
  直到李全寿背完,大殿之中的人声已经尽去,李全寿的小脸上也是泛起了汗珠儿,这么多东西他可是准备了一个多月,就为了能在这时搏个彩头,环视众人惊愕的目光,心中没有丝毫惴惴之情,反而越发的得意了起来,更是大声道:“皇爷爷,孙儿说的可还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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