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思及此,阿媚沉默地提起茶盅。
  云川一直注意阿媚的举动,见状,立马低声说:“我来。”
  他斟满半杯茶,在掌心里轻轻摇晃,正要倒掉的时候,阿媚问:“你在做什么?”云川说:“洗杯子。”阿媚嘴角一抖,道:“我哪有这么讲究。”
  云川说:“你以前沏茶倒酒前都会仔仔细细地把杯子洗一遍的。”
  阿媚满不在乎地道:“以后不用洗了,我没这习惯。”
  这话落在璟流耳中却是不一样了,他的目光幽深,有一丝微不可见的温柔。她是没这个习惯,可他有。他徒儿以前心里头惦记着的人就只有他。
  璟流不动声色地打量云川一眼。
  他又是谁?以前的事情他怎么会知道?他与阿媚在丹华殿时,偌大的仙殿里连侍候的灵童都没有,他徒儿有什么事儿定会第一个与他说,这个唤作云川的人她从未提过。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姓甚名甚?”蓝松忽然道。
  “璟流。”
  云川手一抖,茶水溢出茶杯,直至阿媚低呼一声,他才反应过来,咧嘴笑了下,说:“刚刚想事情想得入神了。”他擦干净桌子,把茶杯递给阿媚。
  此时璟流露出一抹微笑,说:“难得聚集于此,我又比你们年长,今日便由我做东。”他唤来小二,问这儿有什么特色菜,小二麻利地报了几样菜名。之后,璟流又分别问了价钱。
  待小二离开后,蓝松瞠目结舌地道:“璟……璟流,我们才有四个人,你点得也太多了吧。”
  璟流含笑道:“难得在这里遇上故人,你们又是阿媚的朋友,尽管吃不必跟我客气。”
  菜上齐后,蓝松还是忍不住咋舌。
  一张方桌已经摆不下了,小二还搬了另外一张方桌合并在一块才勉强摆下了,蓝松数了数,足足有十五道菜,还有四壶酒,四壶茶,以及瓜果糕点五盘。
  四个人自然吃不下那么多,最后把好些菜肴都分给了其他人。
  蓝松吃撑了。阿媚吃得不多,云川更是没怎么动筷子,一直低着头,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璟流全程面上含笑,见众人吃得差不多,唤了小二结账。
  掌柜亲自过来,点头哈腰地道:“客官阔绰,给您抹了零头,正好十两银子。”
  阿媚倏然抬头。
  璟流从衣襟里摸出一个钱囊,直接给了掌柜:“钱囊不必还我,里面正好有十两银子。”他望向阿媚,脸上笑意不减,问道:“吃得可尽兴?”
  “两清”二字,他决不允许出现在他们之间。
  他和她之间从来没有谁欠了谁这回事,以前没有,现在不会有,将来更不会。
  .
  入夜后,众人各作休整,明日一早便启程上少阳派进行考核。阿媚无心睡眠,在榻上翻来覆去的,始终睡不着。及至子时,她忽然坐起,往项间东珠注入法力。
  “父王。”
  妖王极度欢喜,问:“想你父王了是不是?”
  阿媚说:“不是,我就是想问父王一件事。”
  妖王一颗拳拳爱女之心碎成两半,顿时提不起兴致:“什么事?”
  “父王当年打遍妖界无敌手,后来又离开妖界挑战修为更高的人……这么多次里,父王有没有输过?”
  妖王碎成两半的心顿成碎渣,随风而逝。若之凉听得见,定会笑吟吟地指着妖王:“打败你父王的人不就是你吗?让妖界之王尊严碎了一地的人还是你呀!打赢了还逼着人领你回去包你吃包你喝包你住的人也是你呀!”
  其实至今为止,之凉还是没想明白当初妖王与阿媚一战,阿媚怎地就赢了妖王?
  妖王“哦”了声,语气平淡:“就一次。”
  阿媚问:“打不过怎么办?”
  “哦?遇上比你修为高的人了?”
  阿媚很惆怅,真的相当惆怅,她直白地说:“那一日我不是跟爹你提过璟流吗?当时觉得他是个好人,没想到他修为比我高,而且比妖界里缠我的男妖手段还要高。”妖界里敢不要命地缠她的,她仗着修为深厚,见一次打一次,打到听话为止,总之把人打得不敢来缠了。然而,璟流有点不同,他也不算缠她,而且还有过一饭之恩,重点是,她打不过他!有些人只要一探修为,就知道没有打赢的胜算。
  妖王笑了,说道:“这还不简单,让他死心便成。”
  .
  次日一早,一众人在客栈的厅堂集合。钟林清点人数后,便领着一群人往少阳派走去。少阳派位于南山之巅,山脚下有一道天梯蜿蜒而上。
  天梯之上,是高耸入云端的山头,隐约可见藏在云雾之间的殿宇,宛若蓬莱仙境,人还未至便已有庄严肃穆之感。不少人挺胸直背,敛去面上的兴奋,露出虔诚的神色。
  钟林说道:“此乃少阳派天梯,至今无人能数清天梯究竟有几层。”
  蓝松兴致勃勃地拉着阿媚,小声地说:“我昨晚听说,考核有三关,往年的最后一关是在迷雾之林里接受考验。我听说迷雾之林妖兽众多,一不小心说不定就出不来了。”
  阿媚瞧她一眼,说:“你害怕了?”
  “不怕,我才不怕呢,我一定要成为少阳派的弟子!”
  此时,钟林又发号施令道:“走吧。”
  众人踏上天梯。
  云川难得没有黏在阿媚身侧,约摸离了七八步的距离,不近不远地跟着。璟流离阿媚更近,只要伸个手便能将她揽入怀里。一路走来,两个男人都有点沉默。
  蓝松像一只小麻雀叽叽喳喳地不停地说着。
  阿媚侧耳倾听,时不时附和两句。蓝松是想到哪儿便说到哪儿,走了百来层石阶,她的话题便已经从客栈的吃食谈到少阳派的伙食又谈到少阳派的长老。
  她跟阿媚咬耳朵。
  “听说少阳派有一位天旻师兄,是百年来难得的好苗子,我在芙水镇待了几天,经常听到有姑娘提起他,说只要能与他同御一剑,这辈子都值得了!”
  阿媚说:“都是些小姑娘。”
  蓝松问:“阿媚你就不想亲眼目睹那一位天旻师兄吗?还是说你有心上人了?”
  阿媚笑了声,漫不经心地说:“嗯,我喜欢我师父。”
  “啊啊啊,你竟然有心上人了!”
  “嗯,等我历练完后就跟我师父成亲。”
  璟流心中骤然一痛,眉眼间顿添阴霾,脸色也刷的一下沉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少阳派掌门表示很郁闷,他们门派五年招一回弟子,结果这一回报名的人不多就算了,还有神君大人组团来他这儿深度游!
  ☆、第十一章
  若说之前阿媚提起她师父明渊,璟流心中颇有醋味,此刻不仅仅是酸味了,胸腔里似有什么奔涌而出,比黄河决堤还要凶猛,直击四肢百骸,痛得无以复加。
  以前师徒俩互生情愫,因着三十三重天的誓言,不敢有所逾矩,一切都是暗搓搓的。
  即便两人私底下相处,话语间也是发乎情止乎礼,不曾说过任何一句过线的话。然而如今,“成亲”二字竟这般轻而易举地从她口中说出,语气欣喜,带着女儿家的娇羞,仿佛转眼间她便会穿上嫁衣,与她师父双宿双栖。
  他又恼又怒,又酸又气,偏偏此时也没立场做些什么,尤其是一想到当初是自己力排众议立下的规矩,他就觉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且还是狠狠地砸。
  他无法想象他徒儿与另外一个人成亲的场景。
  只要稍微想一下,修炼了千百年的神心也无法平静下来,有一股子焦躁迅速在身体内游走,甚至有种毁天灭地的冲动。
  这边璟流内心丰富,另外一边的阿媚浑然不自知,与蓝松聊得愈发愉快。钟林领着一众人上天梯时并无明令规定不许说话,不过一开始有些人对叽叽喳喳的蓝松颇为不屑,然而渐渐的,天梯的尽头看着就在眼前却一直都走不近,人群里说话声也多了起来。
  日头毒辣,大部分人都是头冒热汗,有些人乌发衣衫尽湿,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问道:“钟师兄,还有多久才能走到?”
  钟林淡淡地道:“快了。”
  而距离钟林说话后又过了一个时辰,明明在不停地往上走,可天梯尽头仍是摸不着。本来人群里还有说话的声音,此刻都消停了,蓝松抿紧唇瓣,也没了说话的力气。
  阿媚抬起眉眼,扫了四周一圈,很快便明白了是什么回事。
  □□子轻轻一挥,一道无形的风送到蓝松脚下。蓝松本觉得双脚愈发沉重吃力,猛然间变得轻松,酷热之下宛如湖上凉风卷卷袭来,额头上的汗水干了一半。
  她感激地对阿媚点点头。
  阿媚微微一笑。
  方才她利用了她,如今且当作还个人情。
  钟林回首一望,身后的三十人表情动作各异,有紧咬牙关,有摇摇欲坠,也有满脸不耐的……让他微微诧异的是,原本他不大看好的蓝松竟能坚持至此,且状态比好些人要好得多,至于阿媚云川璟流三人,倒是在他意料之中。
  钟林轻挥袍袖,朗声道:“到了。”
  许多人露出喜色。
  而此时,钟林又道:“第一关考核结束,司马军,闻人烨,东宇,蓝松,云川,璟流,阿媚……”钟林念了十五个人的名字,又道:“其他人都回去吧。”
  登时有人不满,叫道:“第一关比了什么!我怎么不知道?”另有人附和:“就是,比都没比就退人了,敢情前面爬天梯是耍着我们玩的?”
  钟林道:“是又如何?”
  那人气短。
  一旁的小童晓得钟林的脾性,赶紧开口道:“第一关比的是耐心,方才爬天梯时你们的表情神态皆在我们眼底,修仙除了天赋之外,还需要无尽的耐力,若连天梯都不能克服,你们又何能修仙?”
  之前说话的两人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剩余的十三人只好垂头丧气地下山。留下来的暗自松了口气,知晓少阳派的考核随时随地都会发生后,不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钟林道:“你们稍作歇息,次日一早进行第二关考核。”
  .
  小童领着十五人到一处偏殿。偏殿里空无一物,只有十五个蒲团。
  “今夜你们在这里歇息。”说罢,小童施施然离去。剩下来的大多数人生怕又会像第一关那般,不敢有所松懈,寻了蒲团便兀自打坐,偏殿里悄然无声。
  阿媚找了角落的一个蒲团坐下,蓝松正要跟着阿媚一同坐下时,冷不丁的一道身影闪过,她还没反应过来,璟流便已经在阿媚身边闭目打坐。
  她只好另寻蒲团。
  云川直接从别处搬来蒲团,直接搁在阿媚的身前。璟流半抬眼皮,云川龇牙咧嘴冲他一瞪。
  及至半夜,偏殿里大多数人已经睡着了,还有一两人扯着呼噜。蓝松头靠着墙,本来想坚持的,可今日爬天梯实在太累,眼皮子撑没多久便已经头点地打起瞌睡。
  阿媚一直阖眼打坐。
  云川则一副虎视眈眈的模样,璟流本就心烦,不着痕迹施了仙术,云川的眼皮子缓缓垂下。他侧首凝望着她,似乎许久没这么看着她了。
  他轻轻挪动身体,让两人之间的距离更为靠近,闻到她发上的清香,他的眉眼有一抹柔色。
  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再再靠近一点……
  两人胳膊碰触,隔着单薄衣裳,她身上的温度也是如此熟悉。他们曾经坐在落霞峰上观看日出日落,那时他们也是这般靠近,那一日的落霞格外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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