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他打小就背井离乡,这种思乡之痛,他最是明白不过。
  锥心蚀骨,这种痛,他不想她受。
  听得这话,林琬倒是乖巧很多,整个人也安静下来。旁的她不怕,只是怕往后再不能时常陪在在亲人跟前。不能再在母亲跟前尽孝,不能再时刻关心弟弟晁哥儿,还有外祖一家,她都无法一一照拂。
  上辈子母亲能答应自己嫁去仪州,那是因为薛家败落了,而母亲在林家也没什么地位。
  而自己当初是二嫁,她见仪王次子能够不嫌弃自己,娶自己为嫡妻,自当是相信他。
  如今情况截然不同,母亲肯定不会轻易应了这门亲事。就如赵邕说的,他若只身上门提亲,必然被拒,只能走捷径,让太皇太后与陛下赐婚。
  其实前世的时候,自己死去后没几年,整个天下就改朝换代了。
  太皇太后干预朝政,为了能够朝四周蛮夷发兵扬威,年年增加赋税,民间百姓为了能够上缴赋税,卖儿卖女,实在闹得民不聊生。太皇太后欲效仿女皇武氏,欲登基为帝,当时连龙袍都做好了。
  只是后来民间大小起义不断崛起,都打着“诛刘氏”的旗号要反赵燕江山。
  不但是平民百姓,朝中不少地方官员也都纷纷齐官,加入到农民起义当中。见此状,原还保观望状态的四大州王也都发兵进攻上京,却是打着“清君侧”名号,誓言要诛妖后,死守太|祖皇帝打下来的江山。
  一时间,硝烟四起,天下大乱。
  最后是仪王父子率先攻下上京,亲手弑杀了太皇太后刘氏,并且诛杀刘氏一党。
  虽则其他藩王不服,可仪王父子名正言顺,又是太|祖皇帝之后,不但斩杀了妖后,还竭力保住了赵燕江山,就是不服,其他三王也做不出什么妖来。
  当时虽然京都打了下来,可民间大小起义依旧纷争不断,再加上其他三王从中作梗,这战火一时间并未消除,反倒是愈演愈烈。那些原本打着反燕旗号的各地首领,在夺得一两座城池后就自封为王,自此逍遥快活,再不管百姓死活。
  仪王父子虽则得了江山,可能不能够坐稳,还得看手腕强不强。
  之后许多年,赵邕便一直征战沙场,平定了各种战乱,直到十数年之后,仪王父子这江山才算是坐得稳当了。
  早在刚攻入京都城的时候,仪王登基后行册封礼的时候,就封了嫡次子赵邕为仪王,封地就是原来的仪州。
  赵邕卸甲后,上交所有兵权,只带着独子赵慎回了封地仪州。
  再不久,便是林琬最后一次见赵邕时的情景,他因思妻情切,而这世间又再无什么事情要他牵挂,他便追随爱妻走了。
  林琬想着,若是不出差错的话,至少往后这江山是仪王父子的。到时候,赵邕父子自当要打回京城来,那时候自己便就可以与母亲时常相见了。如今想来,不过也只有几年光阴了,就算分离,也就这几年罢了。
  轻轻靠在他温暖厚实的胸膛里,林琬道:“若是思念了,到时候可以回来,不怕。”
  赵邕一愣,随即轻扯唇角笑了一下,只拥着他不会说话。
  深夜寂静,周遭静得很,两人只静静相拥,享受着这短暂的相聚时光。
  待得天快要亮了,赵邕才不舍道:“琬琬,我得走了。”然后亲了亲她脸颊,幽深目光定在她脸上,极为严肃道,“别再做傻事,一切都有我在。”他顿了顿,又说,“陆渊薛平二人不是愚蠢之辈,此刻你因何而生病,外人不明白,他们心中不会不明白。明知你为了拒婚而不惜伤自己身子,他们若真为你好,这一段日子内定然不会再上门来提亲。自此作罢的,是真心待你的,继续纠缠的,便是其心可诛。”
  林琬点头:“薛平表哥是待我好的,至于陆渊……”她轻轻一笑,“若是他再纠缠不清的话,我也不能一直这样伤身子来抗拒,到时候,得想了旁的法子才行。”
  赵邕抿唇,继而道:“陆渊此人,瞧着谦谦君子,实则常常笑里藏刀,是个极为有城府之人。面上温润如玉,内里则是也有阴狠毒辣的一面,我与他交情虽则不多深,可也不浅,从小到大,也这么些年了,看得出来。”
  “你终于看出来了?”林琬鼓起腮帮子来,一双美目瞪得圆溜溜的,“若是这才再敢将我拱手相让,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什么?”赵邕不明白。
  林琬想,上辈子自己都是个眼瞎的,错付的人,哪里还能怪他。
  自己方才那般,可真是胡闹……思及此,她又笑了起来,只一个劲往他怀里钻去。
  “没什么,总之,你明白就好。”又叮嘱,“既知道他为人若此,往后便还是少与他接触吧,这种毒蛇,说不定随时就能咬你一口。毕竟,你与赵德公子他们,虽则瞧着感情深厚,但一旦牵扯到利益的时候,谁都会翻脸不认人,你且小心着所有人才是。”
  赵邕轻轻笑将起来,此刻眼里真是温柔无限,那原本满眼的寒冰,都已被春光融化了。
  “还没嫁进门来,就开始管着我了?”他渐渐凑到她跟前去,用额头抵着她额头,鼻尖贴着鼻尖,贪婪地吮吸着她身上清甜的体香。
  林琬笑着道:“你要是不愿意,可以随时换人,那我也去管别人。”
  赵邕伸手捏了捏她脸颊,算是小小惩罚。
  “这辈子只能管我,你要是敢嫁给旁人,不论是谁,我都会将你抢回来。哪怕是背负天下骂名,也在所不惜。”
  082
  林琬望着他,眼睛又大又水又亮,里面装着的全是笑意。
  “你若如此,那我岂不是成了红颜祸水了,到时候,肯定会有很多人骂我。”
  赵邕亲了亲她眼睛:“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你好好养着身子,只安心等着我的好消息,嗯?”
  林琬冲他点头,认真道:“你放心,像今天这样的事情,再有不会有了。”
  赵邕又紧紧抱了她一会儿,这才将她放下,掖好被角,用手握了握她巴掌大的一张小脸,最后在她额头落上一吻,这才离开。
  林琬听赵邕的话,再不敢糟蹋自个儿的身子,他走后,她不但有好好休息,还每日都叮嘱画堂好好煎药。就算那药再酸再臭再苦,她也捏着鼻子给喝了,再加上心情好,这病虽然来的快,可去的也快。
  不到十日,林琬就又如往常一样,薛瑛又命人请了秦大夫来。
  秦大夫给把了脉,笑着对薛瑛道:“姑娘身子已经大好,姑娘自己懂医术,知道怎么调养身子。只是……”秦尚目光落在林琬身上,轻轻笑着说,“只是姑娘也该知道,女人的身子受了亏损,就算一时间痊愈了,这往后会不会有什么事情,不好说。”
  薛瑛闻言大急:“秦大夫,那这可怎么办?琬琬这病,难道往后还会复发吗?”
  “夫人且不要着急。”秦大夫站起身子来,只朝着薛瑛弯腰拱手说,“女子身子原就属寒,此番姑娘又寒气侵体,虽则身子好了,但是也不能掉以轻心,往后得好生用补药养着才是。女孩子身子娇贵,往后再不能受寒了。”
  林琬道:“母亲放心,秦大夫说的这些,女儿都放在心中了。”
  薛瑛坐到床边去,半搂着女儿道:“既然放在心中了,往后别再让母亲担心,有什么话,你跟母亲好好说,知道吗?”但见女儿极为认真地冲她点头,薛瑛这才有了些笑意,伸手戳了戳她额头,又转头对画堂道,“快去送送秦大夫。”
  “是,太太。”画堂朝薛瑛轻轻抚了身子,这就笑着请秦大夫出去。
  待得外人都走后,薛瑛才又说:“琬琬不急,你平表哥得知你因此而大病一场后,他知道自己错了,不但自己说往后再也不会强迫于你,而且还被你外祖父打了一顿。你不愿嫁去薛家,你外祖一家跟娘都不逼你,你也放心,娘也不会让你嫁去陆家。”
  “娘真好。”林琬鼻子酸酸的,一双小手伸开,就紧紧抱住薛瑛,只还像小时候一样,将脸埋在她胸前,“琬琬知道自己对不住外祖一家,辜负他们对我的好了,只是,若是……”她脸忽然红了一下,一整颗心也跟着快速跳起来,一直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先跟母亲透个风,这样的话,到时候母亲也容易接受一些。
  “就是什么?”薛瑛蹙眉,“你这孩子最近实在是怪,总藏着许多心事似的。”
  林琬紧紧咬唇,然后才道:“就是女儿……娘,还记得上次女儿进宫,有娘娘想要害女儿性命的事情吗?”但见自己母亲点头,她才又继续说,“幸而得庄淑太妃所救,女儿这才保得住一命。而女儿……在太妃娘娘那里见到了公子邕……”她悄悄朝母亲望了一眼,见她两道秀眉倏地拧起来,林琬声音更低了些,“娘,上次女儿遭人暗算险些*,也是公子邕救了女儿,先后他救了女儿两次。女儿……女儿喜欢他,想嫁给他。”
  薛瑛道:“琬琬,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林琬使劲抱住母亲的腰,蹭在她怀里撒娇道:“女儿知道的,他是女儿救命恩人,待女儿也好,若是女儿嫁给他,将来一定不会受人欺负。”
  “你们有没有?”薛瑛脸色大变,身子也僵住了,目光一直落在女儿脸上。
  林琬知道母亲想问的是什么,她将脑袋摇得似是拨浪鼓似的,忙说:“母亲放心,并不是母亲想的那样,女儿知道分寸的。”
  “你怕是叫他给骗了,傻姑娘。”见女儿很是认真地说两人没有肌肤之亲,这才松了口气,与女儿说起道理来,“想当年,你父亲就是这般有目的地接近我,设计百般讨好我,每一场相遇,都是他精心设计好的。那时候娘单纯,再加上年纪也小,你父亲又长得高大英俊,没多久,一颗心就扑在了他身上。”
  “你外祖父外祖母跟你两位舅舅磨破了嘴皮劝为娘,可为娘心意已决,认定了他,就不会再嫁旁人。也是如你这般,认了死理,谁的话都听不下去,他们要是不同意,娘就不吃饭不喝水闹绝世,只几日下来,就憔悴得不像个人样。”
  “你外祖母心疼娘,就应了这门亲事。”想着往昔的种种,薛瑛轻轻叹息一声道,“可嫁过来之后,这日子过得远远没有娘想象中的那么好,你爹爹肆无忌惮地偏宠苏姨娘。而娘也无能,被你爹爹给迷惑住了,只他施舍一块糖吃,娘就能高兴上半天。如今想来,当真是可笑至极,这时光若能倒流,娘是定当不会嫁给你爹的。”
  林琬自然心疼娘,紧紧挨着她说:“好在弟弟健健康康长大了,虽然性子急躁了些,可却是个有本事懂道理的好孩子。”又说,“娘,他跟爹爹不一样的,他是个好人。”
  “你瞧,此番这副模样,竟跟为娘当年一模一样。”薛瑛抚摸着女儿脸蛋,疼惜道,“琬琬乖,听娘的话,就算公子邕待你是真心的,可他身份特殊。你呀,还是择个富贵人家的嫡幼子嫁了好,到时候,有你外祖一家跟娘护着你,日子肯定过得好。”
  林琬害怕,瞪圆了眼睛使劲摇头。
  “那咱们今儿先不说这事情,你先将身子养好。”薛瑛是过来人,知道此事不能逼得女儿太紧,否则怕是真能出事,“琬琬,这皇家狩猎没几日就到了,你这身子骨还没好得全,不若让你外祖母进宫请道旨意,今年你便不去了吧。”
  “不行!”林琬掀开被褥,在母亲跟前挥手挥腿的,“女儿已经大好了,身子一点事情都没有。”顿了顿,又道,“以往都是林玥跟着去的,女儿这还是头一回,不但女儿要去,还要带着四妹妹琼儿一道去。”
  薛瑛道:“你四妹妹别说是赢得马球赛了,就是连参赛的资格都没有,怎么去?”
  林琬道:“娘,女儿想进宫试试,求求陛下。”
  薛瑛蹙着秀眉,帮着女儿理了理头发,柔声道:“你要是想去,就跟着你外祖母一道去,万一要是陛下责罚于你,也有你外祖母替你说话。”
  林琬轻轻低下头去:“娘,我对不起外祖母,害她老人家担心了。”
  “说什么傻话。”薛瑛笑着点女儿鼻尖,“你外祖母知道你生病了,心疼得不得了,她又怎么会怪你?你这傻丫头,可别因此想着要与他们疏远,这样的话,你两位外祖可是会寒心的,知道吗?”
  林琬自然不会,只连连点头,认真地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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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带一个人出城去狩猎,于景元帝来说,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故此林琬进宫求这个情的时候,景元帝很爽快便应了下来,不但如此,因得皇长子而陛下龙颜大悦,不但准了林家四姑娘一道跟着去,还又亲自点了几位比赛输掉的名门闺秀一道去,又命宫中小太监去这些人家传旨意。
  旨意传到贵安侯府来的时候,林老太太受不住这个打击,当场就晕了过去。
  再得再次醒来,见一众媳妇孙女儿都守在床前看着她,她本能觉得头疼。如今这个家,哪里还是自己当家做主啊,一个两个的都不将自己的话放在眼里,让那丫头进宫求情带着思妍一道去,她倒是好,求情带了四丫头去。
  带了四丫头去没什么不好,只是,既然陛下跟给这样的面子,何不就求了带着四丫头与思妍两人一道去?
  显然是没将她这个祖母放在心中的,这小白眼狼,如今一颗心都偏去了那薛家。
  林老太太不想瞧见这些人,轻声吩咐道:“喜鹊,除了表姑娘,我现在谁也不想瞧见,你让她们都出去。”
  喜鹊闻言轻轻眨了眨眼睛,连忙应着道:“是。”又转身道,“老太太想休息了,让太太姑娘们晚些再来侍候。”
  几位媳妇,没有一人是真心想候在这床边侍疾的,不过是碍着规矩这才不得不一直候在这里,但听得此言,就都退了出去。
  待得一众人走了,林老太太这才伸手使劲拍床板,气得哼哧哼哧的。
  宋思妍忙道:“姑奶奶,您别生气了,伤了自个儿身子不值当的。”一边说着,一边紧紧攥住老太太的手,不再让她伤着自己,“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思妍愚笨,便是三表妹求得恩情了,思妍去了也是只有出丑的份儿。”
  “那怎能一样?”林老太太厉声道,“你去不去,那是你的选择,可如今这丫头竟然不将我的话放在眼里。我说东,她偏要往西!连一个姑娘都敢如此对待我的话,这还了得?我看她们一个个都想翻天了。”
  宋思妍想了想,道:“姑奶奶您别急,其实这天翻不了的。三表妹请旨要带着四表妹一道去,其实思妍倒不是最伤心的一个,不是还有大表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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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琅独自一人坐在窗前作画,丫鬟青梅匆匆走了进来,俯身道:“姑娘,表姑娘来了。”
  画笔一顿,墨汁晕染开来,那白色纸上立即浸了一大片,这画算是白作了。
  “青梅,将这幅画扔了吧。”林琅秀眉蹙起,而后起身,走到一边桌边坐下来,微微抬了抬下巴道,“叫表姑娘进来吧。”
  什么表姑娘,不过是一个农女出身的丫头罢了,仗着老太太的喜爱,也敢拿自己当回事。
  宋思妍穿了一身水粉丝绸质地的对襟长裙,那头齐腰的黑发微微挽起,莲步款款,走起路来带过一阵风,裙角轻轻飘起,随即一阵淡淡的茉莉清香味就扑鼻而来。
  刚才的时候,不过是个土得掉渣的乡下野丫头,如今只换了身行头,就摇身一变变成了名门闺秀?
  林琅嗤鼻,总觉得,这宋思妍就算再得意,她还能比得上自己吗?
  “大表姐,思妍许久没有与大表姐说话了,所以今儿来,特地跟大表姐闲话家常。”她笑容甜美,嗓音轻柔,见林琅没有叫她坐下,她便就乖乖站在那里,只是脸上一直都有挂着笑意,连眼睛里都装满了笑。
  林琅道:“表妹坐下说话吧,青梅看茶。”
  宋思妍道:“平素只见三表妹与四表妹一处在园子里头玩耍说话,倒是不见时常见到大表姐,表姐平素都是足不出户吗?”她说着这些无关痛痒的话,却是刺到了林琅心里,勾起了她内心怒火来,那双粉拳不由就攥紧了。
  三姑娘与四姑娘乃是嫡出,两人打小就亲近,那份姐妹情哪里是自己可以挤得进去的?
  这宋思妍什么意思?一来就戳自己痛处,她这明显就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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