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吕妍忙伏身跪下请罪,刘哲上前扶起她,手未放开,近距离看着吕妍的容貌,眼神越来越迷离,似陷入回忆之中。
吕妍乘机说道:“民女吕氏,乃梁州司马吕煦之女。”话音刚落,刘哲似醒悟过来,他放开吕妍的手臂,退后两步,看了吕妍一眼,轻声说道:“陪朕走走。”
吕妍侧过身去,亦步亦离的跟在刘哲身后。
前面的人没有说话,只是这样默默地往前走着,太监宫女跟得有些远,中间还有一段距离。就这样慢悠悠地走了许久,刘哲才开口问道:“你刚才站在湖边想要做什么?”
吕妍听后,忍不住泣泪,声音却很小,若是刘哲不回头看,根本就发现不了,唯有声音带着轻微颤音:“天下欢之日短,而悲之日长;生之日短,而死之日长,此定局也。且也欢必居悲前,死必在生后。”“如今欢已毕,离悲不远矣,民女认为人固有一死,死必在生后,总有一天。如果要这样惶惶不恐终日,何不自己决定生死?我既不能决定欢悲,然生死则在于我。”
刘哲听后回过头来,就见吕妍眼中含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刘哲哈哈大笑,望着眼前这位年纪轻轻,乳臭未干的小姑子,却不想心思如此脆弱,他伸手握向吕妍柔嫩的小手,吕妍借势跪下身子,巧妙的躲过他的碰触。
“今日本想一死了之的,然而却被陛下救起,陛下既然救起我,何不救人救到底呢?民女元日前就进了宫,一直在朝云宫服侍皇贵妃娘娘,专为娘娘冶病而来,如今皇贵妃娘娘病愈,又入了娘娘的眼。娘娘心地善良,出于一片好意,留我在宫中享福,待及笄之时再出宫,可民女毕竟只得十四岁,思家若渴,元日未能见到双亲,已觉遗叹。”
“每每想起自己在宫中享尽荣华,而双亲却在偏避的梁州城受苦,心中更是苦涩,又不好同娘娘表明,这几日劳思成疾,便产生了轻生的念头。”
吕妍说完,眼眶流下眼泪,她垂下头去,只见单薄的双肩微微颤动,声音却很小。
刘哲听后,面色一变,眼神露出不忍之色,吩咐道:“这湖边风大,你且随朕来。”说完,刘哲扶起她,吕妍后退一步,福了一礼说道:“陛下犹如天上日月,民女不敢亵渎。”
刘哲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抬步走在前面,打趣道:“想不到吕家居然教出如此知书达理之闺秀,也多亏了吕煦这么些年憋屈在梁州城那个小地方。”
从梅庭湖绕道去了御花园,两人半夜走在园中小道上,路边灯火通明,较之于梅庭湖更加清楚明了,这儿无风,比梅庭湖暖和多了。
来到一处亭子,刘哲叫吕妍坐下,刘哲看了看她,问道:“吕司马可好?”
☆、受刑
来到一处亭子,刘哲叫吕妍坐下,刘哲看了看她,问道:“吕司马可好?”
吕妍又是应声跪下,刘哲见状,含笑拧眉,“不知你这小姑子,怎以这么喜欢下跪,你的膝盖不痛么?跪得这么响亮。”
吕妍跪着向前拸了两步,挨近刘哲,请求道:“陛下既然救下民女,民女只求陛下恩准民女出宫,返回梁州,承欢双亲膝下,尽一片孝心。”
“可是你总有一天长大,待你及笄后,总要出嫁,哪能长久承欢双亲膝下呢?”刘哲含笑说道。
“不,民女今生都不嫁,只愿陪着双亲,以报二老养育之恩。”
刘哲哈哈大笑,“这世间哪有不嫁的女子,你若不嫁,反而遭来外界猜疑,于你双亲名声不利,你这孩子,孝顺便孝顺,怎可走的这么极端,终究是太小,不懂事。”
吕妍一双明澈的眸子期盼的看着刘哲,伸手上前摇了摇他尊贵的袖摆,像女儿寻父亲讨要糖果的感觉,刘哲忍不住心情愉悦起来,看着眼前这张与郑氏当年一模一样的脸,外表虽然相似,可性情却可爱活泼多了,若是留着这样的孩子在身边解闷,倒比后宫之中那些胭脂俗粉有趣的多。
“若是朕把吕司马调回京城呢?你便可以留在京城了。”刘哲故意逗她。
吕妍眼眶里的泪还未干,可脸上却露出开心的笑容,果真似个孩子一样,她惊呼道:“圣上,您说的可是真的?圣上,您不会骗人的,对不对?”
刘哲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刮了刮吕妍的鼻子,“你还真的没有长大呢,与南阳公主年纪相差不远,怎么她便没有你这般可爱。”
吕妍撇了撇嘴。
“怎么?你不相信朕?朕说了的话就是圣旨,谁敢违背?何况吕司马这些年在梁州城的事迹也是有目共睹的,朕便准了。”“黎若海,笔墨纸砚伺候。”
黎若海听后,脸色微变,他不动声色的看了吕妍一眼,便遣人去拿笔墨纸砚。
刘哲扶起吕妍,中妍退后一步,软糯糯的声音轻轻的说道:“不如由民女为陛下表演一段舞蹈如何?”
刘哲来了兴趣,笑问:“不知你这小小姑子可有学精呢?”
吕妍撇了撇嘴,说道:“民女在梁州人可是出了名的,圣上若不信,大可派人问问。”
刘哲听后兴致高涨,“若是如此,朕倒要见识一下了。”
吕妍脱下刘哲给的长袍,露出妙曼身姿,手中多了一条轻纱飘带,一曲惊鸿舞舞动,没有音乐,没有多余的观众,在这个春暖花开的夜晚,在充满芳香的御花园百花丛中,吕妍忘情的舞动着。
她足尖着地,轻如鸿雁,翩翩若飞。轻纱飘带在手中翻飞,速度之快,似几千头在空中缠绕,旋转的速度直看得人惊心动魂。
在这个宁静的夜晚,空气中只有那衣袂翻飞摩擦的细碎之声,刘哲忍不住屏着呼吸,面露惊讶之色。
一曲舞毕,吕妍额上出了细细薄汗,宫女不知几时已上前为她拭了拭额头。
这时纸墨纸砚已奉上,刘哲向吕妍招了招手,吕妍似个孩子一般,眼神里满是期盼,与刚才舞动的妙曼身姿截然不同。
刘哲看着她轻快的走来,眼神带着慈祥,“你过来,坐朕身边,看朕会不会失言。”
吕妍又撇了撇嘴。
“你还不信啦。”刘哲伸指按在吕妍的额上,“人小鬼大,在这宫里,像你这么单纯,可不知要吃多少苦头。”说完看着吕妍沉思了一会,“倒也可以给你一方安宁。”
吕妍目光微微一闪,依旧含笑上前,像个讨要糖果的孩子,不坐在软凳上,却跪坐在刘哲脚边,这样的姿式,既让他觉得她天真可爱,又可躲过刘哲的碰触,若是伸手下来,也最多摸到她的头发。
刘哲俯身望了一眼地上的人儿,心情更是好了起来。执笔前,临近才想起该封吕煦一个什么官职呢?先前他是户部侍郎,再返回原职?待他逗她一逗。
“你喜欢户部尚书还是户部侍郎之职?”刘哲含笑问。
吕妍心中一惊,此时却容不得她再三揣测,她故做天真的说:“若是圣上有心召我父亲回京,再复原职,岂不是一点表示也没有?哼!”撇了撇嘴。
刘哲脸色微微一变,吕妍见了,心猛的一沉,就见刘哲收起笑容,脸色严肃,垂头若有所思的看着吕妍,吕妍的笑容快要僵化。
他收回目光,手中执笔,挥笔写下,只听到沙沙的几声,便宣告完成,他没有把圣旨的内容说出来,待墨迹一干,便卷起交回黎若海。
“你起来吧。”刘哲的声音有些冷。
吕妍心中忐忑,笑容再也装不下去,她起身到一半,又砰的一声跪下,委屈的说道:“可是民女惹了圣上不高兴了?民女一直在梁州城里闹惯了,进宫时日太短,还是忍不住性子,圣上您可是生气了?”
刘哲回身看向吕妍,看到吕妍那张倾城的面容,叹了口气:“朕说你怎么就这么爱跪呢,膝盖可曾破皮?下力这么重,不要把朕御花园的大理石给跪坏了。”
吕妍原本装作哭泣的,反而真被他逗笑,忍不住笑了起来。刘哲见状,故意冷着一张脸命令:“快起来吧!”
吕妍只好顺势起来,起身时,膝盖上传来的疼痛着实有些吃不消,还真有些站立不稳,忙扶着一旁的桌子。
“朕知道你今日来的目的,吕煦撤了户部待郎之职是有点冤,也难得他没有怪朕,即便是呆在梁州城这个小地方,依旧心心念着百姓之疾苦,两年前的那场涝灾若没有他的鞍前马后,年轻气盛的四皇子也未必能处理的如此到位。可惜他也是个倔脾气的,当初若是向朕软弱那么几分,朕也不会一口气批了他去梁州,这么些年了,该吃的苦也吃了,朕就承了你的情,让他返回京城吧。”
吕妍又想跪下谢恩,刘哲眼神杀到,“嗯?”了一声,吕妍羞红着脸,局促的站在那儿。刘哲脸上明显动容,看着她的面容,心中感概,终究还是一位小姑子,心性太单纯。
被吕妍这么一闹,刘哲也没有心思去静和殿了,夜深了,刘哲派人送吕妍回朝云宫,他也便在养心殿休息。
吕妍回到朝云宫,妙玉妙真尚未睡下,就见吕妍被福公公带着一队宫女太监恭敬的送来,俩人均是一喜,吕妍向妙玉使了个眼色,妙玉拿出一袋银两递到小福子手中,“福公公辛苦了,这是我家女郎给公公喝酒的。”
小福子看到这位小姑子不想这么入了陛下的眼,算起来若不是他向她们透露的小消息,也不会有这个机会的,这事儿也该赏,他含笑收下银两,说了几句恭维的好话,便带着人马走了。
待人走完,侧殿里忽然安静下来,三人相视一笑,就在这时,右边寝房的灯忽然亮了起来,那是安于的寝房,三人脸色一变,忙闪入房中,妙玉顺手关了门,就听到右边房门一开,有人打着灯笼站在走廊,四处看了几眼,一脸莫名的折身回屋。
夜深人静,三人却未曾合眼,妙玉妙真是高兴的睡不着觉,吕妍是心事重重,这事儿做成了,她是开心的,只是明天的那一场暴风雨只待天亮就会来临,她得想过好法子对付才行。
面对郑氏可不能用单纯天真来蒙混过关。
天边刚露出白肚,吕妍起身,看着妙玉从怀中拿出一块令牌,那是前日寻安于要的,只为今日而用,她把令牌交至妙玉的手中,吩咐道:“你拿着令牌出宫一趟,寻到梁王殿下,就说我在宫中有难,望他能救我一命。”
“女郎!”妙玉妙真脸色一白,担忧的看着她。
“你且去,若是殿下问你,你只需说我在宫中闯了祸,惹了皇贵妃娘娘不高兴,若是晚了,怕难见最后一面。”
听了吕妍的话,妙玉眼睛通红的匆匆走了出去,一旁的妙真却轻轻的抹泪。
吕妍笑了笑,看着她说:“还不为我梳妆打扮,若是这副模样,怕真是见不到梁王殿下了。”说完,她走了两步,来到梳妆台边坐下,自言自语的道:“这个时候怕是满堂哗然吧,再不久,只待退了早朝,后宫也会得到消息。”
吕妍刚刚整妆完毕,安于便气势汹汹的带着人马闯了进来,吕妍端端正正的站在屋中,静静地看着一脸愠怒的安于。
安于来到近前,围着她上下仔细的打量,眼神里尽是嘲讽。对上吕妍的眼神,一声命令:“押下去,待娘娘发落。”
几位宫女上前就扣住吕妍双手背在身后,然后推着她往外走去,只有妙真在外围呼唤,却被一位嬷嬷给推开,摔倒在地。
自始至终吕妍脸色都是平静的,她淡淡的看着这一切,没有求饶,没有喊痛,不管宫女们如何粗鲁,她只是默默承受。
安于没有带着吕妍去见郑氏,而是直接带去了朝云西侧小轩,走到尽头是一片渺无人烟的荒地,听说这处连着冷宫。
荒草丛生的地方,只露出一条小道,没走几步,丛草中飞出几只乌鸦,一股恶臭味传来。又走了一段距离,前后方圆几里无人,若是受刑,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知道。
☆、受刑
吕妍被推着来到一间狭小的屋子,屋顶很矮,只容下一人的高度,四面墙壁根本就没有窗口,唯有一扇小门。吕妍站在门边止了脚步,安于看着她,冷笑一声,道:“敢做却不敢当么?把她推进去。”
不待吕妍反应过来,几个宫女便使足了劲一把把她推了进去,吕妍跌坐在地上。安于站在门外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命令:“关上门。”
吕妍猛的从地上爬起来,一头撞在石门上,只觉眼冒金星,就听到门外咣的一声落了锁,吕妍喊了两声,无人应答,脚步声开始走远,直到再也听不见,吕妍的声音也小了下来,她靠着石门跌坐在地上,眼前漆黑一片,没有声音,静谧的可怕。
在这个密封的屋子里,吕妍从没有过的恐惧袭上心来,想起前一世一杯毒酒,死前之痛苦如万蚁嚼心,那曾死过的恐惧是任何没有经历死亡的人所不知道的,她眼前一幕又一幕的浮现那死前的影像,有刘贤,有韦氏,如今再加上一个郑氏,在记忆中郑氏雍容华贵,脸上含着柔柔的笑容,然而此刻,郑氏的笑脸出现在眼前,一点一点的撕裂,变成一具骷髅正站在她眼前笑着,只有两排洁白的牙齿,笑得越来越张狂。
吕妍开始全身发冷,她已不记得在这儿呆了多少个时辰,她的眼前只有那死亡的刻骨镜像,她的脑子开始变得木纳,呼吸开始困难。
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没有一丝缝隙的四面墙壁,空气越来越稀薄。
宫外梁王府,妙玉急匆匆的从马车上下来,来到府前,被护卫拦下,她报了吕妍姓名,说明来意,只见护卫们脸色冷肃的看着她道:“未有拜贴,不得入见。”
当初出宫走得匆匆,哪有拜贴在手,再说就算女郎写了拜贴,若是送到管事的手中,也怕是身份不够,根本见不着梁王殿下的面,妙玉心想,往日来梁王府,那是梁王殿下有了口喻,今日来左右看了看,也未见到半个熟人,怕是护卫换了班,尽是一些生面孔,如此就更难进府了。
她这么想着,面上更急,她猛的跪下,哭诉着一张脸,求道:“只求大人给奴婢一次机会,让奴婢见一见梁王殿下,若不能见到殿下,我家女郎怕是性命难保了,请大人通融,请大人通融。”
护卫睥了她一眼,一天不知有多少人跪着要见梁王殿下的,若是个个都哭上一哭就见了,他们的人头早落地了,于是两名护卫互看了一眼,一人提起妙玉的一只胳膊拖着往外走,然后顺势一丢,把她甩在了地上。
妙玉忍着疼痛又爬了过去,其只一名护卫有些烦了,长戟一指,拍了拍地面,眼神警告的盯了她一眼,然后转身走了。
妙玉起身,望着府门,眼都急红了,却无计可施,在府外徘徊了一会,便寻了一个地儿,守住了府门,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只希望能等到梁王殿下出府的机会。
晌午,街上行人稀少,温暖的阳光洒落大地,在这个四五月的早夏,显得格外的舒服。梁王府外,十分安静,唯有檐下一角,露出一个小脑袋来,隐隐传来嘤嘤的哭声,妙玉藏在那儿,腿都麻了,她的身子依旧没有动,眼泪却刷刷的往下掉。
正在此时,远处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在这个寂静的梁王府前是显得如此的突兀,妙玉来不及擦干眼泪,便抬眼望去,只见一队人马匆匆而至,一马当先,马上挺拔的身影,英姿飒爽,不正是梁王殿下吗。
妙玉不顾自己的身份,拔腿就往前跑。
此时梁王从马上下来,刚把宝马交给小厮,一个骄小的身影就猛的撞了过来,他眼明手快的伸手一提,妙玉就落入他的手中,脚已腾空,她惊滞的看着眼前人。
刘卓放下妙玉,疑惑的看着她,问道:“你怎么来了这儿?”
妙玉赶紧跪下,按着吕妍的说词,简洁的陈述了一遍,刘卓眉头一皱,翻身上马,二话不说便要打马向皇宫跑去,一旁的幕僚忙出声阻止,刘卓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殿下怕是忘了皇上几日前的口谕,‘皇上不召,梁王不得随意入宫’。”
刘卓听后,脸色微变,握住缰绳的刚劲手指猛的握拢,接着放开,在马上哈哈笑了两声,调转马头,一夹马腹,枣红色的马似箭一般的冲了出去,唯有刘卓的声音在空中飘来:“即使是闯皇宫,也要把她救出来。”
朝云宫,安于带着宫女进来,就见郑氏侧躺在黄花梨软榻上闭目养神。她走上前,郑氏睁开眼睛,安于让开一步,从宫女手中端起一碗桃花羹来到郑氏身边,劝道:“娘娘这是奴婢们从宫外京山寺的桃花林里采的首枝与露水做成了羹汤,味道极鲜美,最能养神,你还是吃一点吧。”
郑氏揉了揉额角,挥退身后伺候的宫女,坐直了身子,看了一眼桃花羹却没有半点味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