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新婚头一天见过了各宫母妃之后, 胤禛夫妇又在自家小院里设宴招待兄弟们。
  宴开两桌, 胤禛陪着老十以上的阿哥们在外间喝酒;敏珠陪着大福晋、三福晋和最小的四个阿哥在内间用膳。
  十三十四昨儿睡着错过了认亲, 今天才头一回见到这位四嫂, 只见她中等个子, 眉目端方, 因为尚在新婚期间, 身着大红团龙吉服,头戴金黄流苏的大拉翅,神色和婉地在跟大福晋说话, 见了他们,款款起身迎上来,未语先笑:“这是十三弟, 十四弟吧。”
  胤祚一手一个揽着两个小的, 笑道:“正是了。这两个都是猴儿托生的,凑在一块儿房顶都能掀翻了去, 辛苦四嫂照看他们一会儿。”说着又看向两个小的:“还不叫人?”
  看在昨儿收的礼物的份上, 十三十四对视一眼, 仰头齐声喊了四嫂。十四认真地补充道:“你忘了给猴子穿衣裳了, 下次记得做个小马甲给他穿上。”
  敏珠一愣, 随即想到他是在说自己送的猴子玩偶,当即抿嘴一笑:“原是我的不是, 冻着十四阿哥的小猴子了,明儿就做起来, 先入席吧。”说着从胤祚手里牵过两个小阿哥。
  胤祚又向两位嫂嫂问了好。三福晋董鄂氏磕着瓜子笑道:“老六, 你昨儿可把兄弟们得罪惨了。你三哥回来嚷嚷着要教训你呢!”
  大福晋进门早,看着弟弟们长大,说话也格外亲昵些:“这田埂上的老鼠洞子怎么钻出来的,只有老鼠自个儿知道。有人当年闹我们闹得起劲,听墙角把窗户都撞破了。如今轮到他四哥,他倒好,提前把门一关,气得大爷鼻子都歪了。你自个儿成亲的时候,可当心着点儿!”
  胤祚不由哈哈大笑:“大嫂放心,反正我是厚脸皮惯了的。哥哥们要乐意,在新房里头唱堂会都成!”
  “好个没羞没臊的。”
  大福晋三福晋又笑了一回。胤祚才拱手道:“嫂嫂们慢用,我出去了。”
  敏珠既惊讶于嫂嫂们对他的亲昵态度,又感激昨夜的出手相助,赶紧笑着冲他点点头。
  满人有“新婚三日无大小”的规矩。胤禛躲过了初一,到底躲不过十五,被大阿哥领着一众弟弟排着队上来敬酒,最后连屋里的小阿哥们也拿着酒杯盛了蜂蜜水上来跟着凑热闹。
  胤禛大醉一场,夜里醒来发现乌拉那拉氏背对着他,合衣躺在床边,似乎是睡熟了。胤禛不想叫醒她,轻轻掀了被子起身倒水喝。
  敏珠半夜迷迷糊糊睁眼,却见屋内立着一个黑影,吓得惊坐而起,捂嘴惊呼。
  “福晋!”
  “四爷!”
  苏培胜和敏珠的陪嫁侍女芳儿几乎同时推门而入。苏培胜点起蜡烛,才发现是一场乌龙,不由有些讪讪的。
  敏珠捂着胸口,脸色爆红。胤禛也愣住了,握着壶柄不知该提该放。侍女太监二人组也不敢随便开口。
  气氛无言尴尬,最后敏珠定了定神,弱弱地抬眼看他:“那,那水是凉的。叫,叫人重新倒茶来喝吧。”
  胤禛侧过脸去点点头。苏培胜忙提了茶壶出去。芳儿上前取了架子上的外裳,敏珠接了抖开,鼓起勇气过去替他披在肩上。两人心里都砰砰直跳,一个除了额娘少有女子近身,一个养在深闺连男子的面都少见。
  胤禛只觉得一阵陌生的热度贴上来,脊背僵直。敏珠没做过这等伺候人的活,衣裳刚搭上去,就嗖的滑落。她赶紧拾了再披,还是滑了,看得芳儿目瞪口呆。重复第三次的时候,小夫妻二人都情不自禁地肩膀微抖,笑出声来。
  “给我吧。”胤禛接了衣裳利索地套在身上。
  敏珠不由懊恼道:“我,哦不,妾身愚笨,让您见笑了。”
  胤禛不以为意:“这本来就是下人做的事。”又问:“你平日里喜欢看什么书?可喜欢听戏、养花?”
  敏珠红着脸一一答了。胤禛有感兴趣的,亦有不感兴趣的,略聊了几句,又嘱咐她:“咱们屋里事不多,若有不能决定的,只管去永和宫请教额娘。她肯指教一二,足够你受益终身了。两个妹妹都是好的,你闲了只管找她们说说话。”
  “是。”敏珠应了,又回忆这两日所感,“太子妃端庄,按着规矩来就是了。大嫂为人还算公平热心,三嫂似乎有些喜欢掐尖儿,我让着她就是了。额娘自然是向着咱们的,众位妃母中贵额娘......”
  她入宫时日尚短,于众人脾性尚在摸索之中,说得也有对的,也有不对的。胤禛仔细听着,时不时出言点拨。
  月色空明如水,积在庭下。谢嬷嬷听正屋半夜叫人,忙过来看看,却远远就见芳儿和苏培胜站在屋外一个劲儿地抿嘴笑,死命冲她做噤声的手势。
  谢嬷嬷蹑手蹑脚地上前,凑近窗户边缘一瞧,便见夫妻二人在桌前对坐,有商有量地说着如何安置下人,如何回礼等等事务。她不由欣慰地长出口气,捏着帕子走了。
  胤禛成婚得了三日的婚假,当然有空夫妻夜话。然而跟着凑热闹的小阿哥们可就没这样的待遇了。
  镶黄旗课读顾八代头疼地看着两张交到面前的白卷,放下功课,眼前是十三十四两位阿哥毫无羞赫的脸,他不由头疼地按了按额角。
  宫里有两大背锅职业,头一个是太医,第二个就是皇子们的老师。自打康熙二十六年,皇太子的老师徐梦元被康熙当众脱衣责打,将其父母流放宁古塔之后,课读们都战战兢兢仿佛落了水的鹌鹑,责罚皇子的事情就此绝迹,连伴读都少挨许多打。
  顾八代好容易把三阿哥、四阿哥教毕业了,授课水平得到了康熙的高度认可,又让他负责带新一茬的孩子。所谓龙生九子,这排行前头加了个十的老儿子们,可就跟两位哥哥截然不同了。
  尤其是十四阿哥,都是一个娘生的,连名字都跟哥哥同音。可这位要论天资聪颖,那是顾八代教书生涯中仅见的;可若皮起来,那真是连九阿哥、十阿哥都要甘拜下风,半点没有兄长克己守礼的优秀品质。
  顾八代只得长叹一声:“此次情有可原,也就罢了。日后若再犯,奴才只好将此事禀报皇上了。”
  十三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十四把手背在背后,颇有架势地点点头:“知道了,你告退吧。”
  顾八代面皮抽搐,沉默着躬身退出。外头突然响起一阵骚动,却是康熙来无逸斋视察了。
  这些年康熙年纪渐长,也没有精力像以往那样日日过问儿子们的功课,篇篇功课都有御笔批红。
  随着胤祚也开始时不时被叫去办点差事,无逸斋现在领头的阿哥换成了胤祐胤禩。可七阿哥老实,八阿哥温和,都不是喜欢约束人的。
  于是底下的老九老十就翻了天,无逸斋里好学勤奋的气息一变。两边夹道上的花儿也种起来了,廊檐下的鸟笼也挂上了,课教们除了要跪着听学生背书,好不容易能坐坐,还要担心屁股底下冒出大蜘蛛、癞□□。
  康熙偶然一来,检查了老七老八的文章,抽背了老九老十的《资治通鉴》,问了十一十二的四书。谁在认真学习,谁在浑水摸鱼,立刻现了原形。
  胤祐胤禩念书向来让人省心,康熙看得拈须微笑。十一十二天资一般,但也勤勤恳恳,恪守规矩,算是差强人意。康熙的目光放在胤禟身上,逐渐染上怒火:“朕听说你病了,如今看来倒是精神得很呐。”
  不知怎的,胤禟素来天不怕地不怕,但一见了康熙就浑身不自在。他闻言低了头,浑身颤抖,连话都说不出。
  十阿哥见状挺身而出:“皇阿玛明察,九哥前儿是病了来着。”八阿哥也跟着跪下来:“皇阿玛若不信,可以查阅太医院的脉案。”
  康熙瞪了一眼十阿哥:“你的《资治通鉴》背得比他还不如!哪有资格为他人讲情?”
  谁料胤俄用困惑地目光跟他对视,老老实实地说:“儿子是不会背这劳什子通鉴,可九哥的确是病了啊!就是前天晚上的事,这儿子总不会记错。”
  康熙看着十阿哥纯洁的眼神,一时语塞。对这个儿子他是有愧的——那年温僖怼太子的事发生之后,他就有意放纵老十的脾气,不像其他阿哥那样严加教导,反而盼望着他平庸一些,日后做个富贵王爷也就罢了。
  思及此处,他连训斥胤禟的话都忘了,最终只化为一声叹息:“起来吧,你们都回去给朕好好温书,三日之后朕再来检查,若还是不能,仔细你们的皮。”
  三人俱是一喜,赶紧退到后面远远地站着。这下康熙的目光顺理成章地放到明显又矮了一头的胤祥身上:“先背一段《千字文》来听听。”
  敏嫔就胤祥一个儿子,焉能不重视?她虽然识字不多,但还是三岁就给他开了蒙,“三百千”外加《声韵启蒙》是早就熟记了的。胤祥背着小手,随口道来,一字不落。
  康熙的表情总算缓和许多,又问:“《孝经》天子章第二篇。”
  胤祥答道:“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
  “此句何解?”
  胤祥一愣。他才刚刚开始学《孝经》。皇子们读书首先是读一百二十遍,颂一百二十遍,默一百二十遍,才开始讲解。康熙此问对他来说,却是超纲了。
  好在他素来有些快才,这句话句式又十分简单,胤祥略一思索便答道:“是说由己及人,孝敬父母的人总归不会轻易厌恶怠慢他人罢?”
  康熙不由轻笑出声:“你倒会取巧。也罢,解得还算贴切,老十三是个脑子灵光的。”此时梁九功躬身上前在他耳边轻声说:“皇上,礼部尚书已经在南书房等候了。”
  康熙遂点头道:“今天就到这儿吧,摆驾南书房。”他说着正要起身,却听身后一个清亮的童音不满地说:“皇阿玛,还有我!还有我!”
  康熙转头,目光先在半空中巡视了一圈,然后突然下沉,才看到地上嘟嘴拧眉、正跳着脚求关注的十四。
  他不由哈哈大笑,胤祯是他和德妃的幼子,好容易养到如今,前头两个哥哥都成器。他对这个孩子感情又不一样,不是像对老十那样刻意打压放纵,而是打从心眼里觉得他平安康泰就好,不求其他。
  “好好好,”康熙吩咐道,“你就背一段《三字经》,老七你负责监督你十四弟,随后报给朕知道。摆驾南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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