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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节

  柏为鹤搂着他入眠。
  第二天早上他们的姿势就会反过来,每天都是如此。
  .
  结婚两周年,陈子轻跟柏为鹤四处游玩,他们淌河川,爬雪山,去古镇,过沙漠……最后到了最西部的岛上。
  他们在人烟稀少的山脚散步,放眼望去尽是小花绿草,和矮胖的树。
  不为生计奔波才能富游世界。
  陈子轻相当于骑在柏为鹤的肩膀上看风景,他给自己拍了一些照片,给柏为鹤拍了很多照片,坐在青草编织的绿毯边喝水。
  柏为鹤背对他站在不远处打电话,似乎不是工作上的事,他没打听。
  陈子轻把喝一半的水丢到绿毯上面,推出去滚了滚:“柏为鹤,我们还没拍过合照呢!”
  柏为鹤拿着手机回头,太太坐在地上仰望他,天很低,云也很低。
  “现在拍。”
  他们在那里拍了很多合照。
  ……
  陈子轻这趟旅行回来,身体就不好了,不是哪儿突然剧痛难忍,而是全身羸弱,像是身上哪有个气阀被拔掉了,漏气了。
  原主母亲死在国外默默无闻的小镇上,病容不给人看,陈子轻以为他发病会变得很可怕,他照过镜子,发现还好,就是憔悴。
  陈子轻刚病那阵子能在别墅走动,后来从下个楼都吃力,到不能靠自己走出卧室只用了不到三个月时间。
  太快了。
  快到陈子轻某天一睁眼,柏为鹤就白了鬓角。
  陈子轻想,是不是他死了,感情线就结束了。他的神智撕裂成了两半,一半是宿主的职责,一半是柏太太的情感。
  “柏为鹤,我走了以后,你别走,你要是敢跟着,我,”
  陈子轻下意识说:“我来生不见你!”
  戳心肺的狠话让卧室的气流都停止流动,结成一张能让人活活闷死的网。
  柏为鹤手拿湿毛巾,漫不经心地擦拭他失去光泽和水分的脸颊:“好,不跟着。”
  陈子轻不自觉地说:“你也别在发现我要走了的时候先走。”
  “不会。”柏为鹤的语调和平常一样悦耳磁性,“你走后,我会正常生活,你留下的回忆够我过完余生。”
  陈子轻将信将疑:“真的吗?”
  “当然。”柏为鹤将毛巾放进盆里,“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我会尽最大的可能活到寿终正寝,能多记你一天,就多记你一天。”
  陈子轻控制不住地萎靡了起来,他的眼皮褶皱疲软地耷拉下去,又被他努力往上撑:“你才三十出头,年轻着呢,将来哪天你遇到了能引起你多看的人,可以试着在一起。”
  “嗯。”柏为鹤摸他全黑的双眼。
  陈子轻昏昏沉沉了几天,突然一把抓住柏为鹤的手:“今年我们会和你母亲在一起过年吗?”
  没等柏为鹤回答,陈子轻就昏睡了过去。
  今年过年,厉清来了。
  厉清沧桑了很多,她的企业做得更大了,名声响彻国内外,可她浑身上下都是密不透风的挫败感。
  陈子轻做梦一样:“阿姨。”
  厉清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面,距离虽然不远,却不像曾经给他煮长寿面那么亲切。
  陈子轻望向打开的门口,他想跟柏为鹤眼神交流。柏为鹤的母亲不喜欢他,那就算了吧,不说了。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你都和我儿子结婚几年了,不改口?”
  陈子轻怔了下,眼角瞬间就红了:“……妈。”
  厉清“嗯”了一声:“阿鹤说你病了。”
  “是呢,我病了。”陈子轻说,“遗传病,治不好的。”
  厉清看着她儿子命里的红尘劫:“阿鹤那么有能耐,也不能把你治好?”
  陈子轻枕着特殊材质的软枕,脑袋轻轻地左右摇动几下:“不能的,他没办法了,我就要走了,我大概等不到天变暖。”
  厉清温声:“心情放好些,多想开心的事。”
  “阿鹤成立实验室,那么多顶尖人才在研究你的遗传病,你该给他争取时间,给你们争取时间。”
  陈子轻不知道这个事,没人和他说过。
  怪不得他喝的药越来越多,种类越来越杂,也越来越苦。
  卧室弥漫着浑浊的气味,消毒水跟中药味是主要组成部分,交织成了死亡进行曲。
  厉清看着病怏怏全无昔日风采的晚辈,突然回忆起了一件往事。
  当年那场家族会议上,她手里其实还有两份资料,都关于这个晚辈的不实传闻。
  她一大把年纪了,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意气用事地没有拿出那两份资料。
  事后想来,当时真的没必要跟他作对,他能懂什么呢,什么都不懂,外面几层罩子罩着他,养着他,护着他。
  况且,即便她拿出来了,两个家族的人看了资料也改变不了固有印象,以貌取人是常态,是普遍现象。
  那样的背景经历搭配一副不端庄的皮囊,难免遭人猜测。外界早已议论了不知道多少个来回。
  最年轻的金融大鳄找了一个空有美貌的太太,拉低了他的品行,甚至让他被冠上色令智昏的代表,他不在乎世人的眼光,世人如何评价。
  他也不需要亲人支持,即便是他的母亲。
  阔别几年再见,是因为他的太太希望他有亲人,他便需要亲人。
  不惜跪地求她飞来海外。
  她也不是真的就要儿子跪下来认错受罚,这么长时间了,她没去祭拜过二哥,没有那个脸面。
  厉清见床上的晚辈闭着眼看起来毫无生机,她起身靠近,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的心口。
  “儿媳,你走了,我儿子也就走了。”
  “我那儿子啊……”
  没往下说,不知道该怎么说,一个做母亲的,竟然能在某天形容不出自己的亲生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
  厉清在儿子儿媳的家里住了两三天才回国,她当着儿子的面向病弱的儿媳承诺,有时间会来看他。
  陈子轻喝了药,毫无预兆地让柏为鹤把上衣脱了。
  柏为鹤解着衬衣扣子凝视他,还有心思揶揄:“怎么发现的?这么机灵。”
  陈子轻不想说话。
  当他见到柏为鹤背上的伤时,哪怕他有心理准备,还是震惊得吸了一口气。
  “被,被什么打的?”陈子轻抖着麻秆似的手撑住床,一点一点坐了起来,他没想到柏为鹤的母亲下手这么狠。
  柏为鹤背对他坐在床前,让他伸手就能碰到自己的伤痕:“球杆。”
  陈子轻只碰了下就缩回了手:“怎么不上药?”
  柏为鹤平淡道:“皮外伤。”
  “那也要上药啊。”陈子轻严肃地说,“你自己不好上就让曹秘书帮你。”
  “曹秘书外派出去了。”柏为鹤将脱下来的衬衣放在被子上面,背肌被一道道骇人的淤青渗血覆盖,随着他的动作拉扯,看着就疼。他似是失去痛觉,点了一支烟,端着烟灰缸去窗边吸,不忘留给太太一句:“待会就上药,别担心。”
  陈子轻慢慢拉起被子盖住了口鼻,再是眼睛,最后是整个脑袋,他悄悄地在被子里忏悔。
  柏为鹤,对不起。
  很早很早以前,你让周秘书接我去假扮你太太做你舞伴那回,我便感觉你一动情,就过不好了。
  我不想你过得不好。
  可我还是让你过不好了。
  第73章 春江花月夜
  入春之后的一个下午,曹秘书来庄园给老板送文件,他照例在楼下等,不多看,不乱走。
  一般公务老板底下的团队可以搞定,牵扯过大的决策才要他过目。
  曹秘书耐心地观赏一副壁画,画中细节他早已掌握,因为他次次都在这个方位,利用它打发时间。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他眼观鼻鼻观心。
  老板带着浓重到令人压抑的沉闷气息往他这边走来,他恭敬地伸出双手去接签过字的文件。
  他每次来,老板都是西装革履一丝不乱,领带袖扣佩戴整齐,和过去无异。
  大抵是不想让老板娘忧心。
  离开庄园,曹秘书拿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冷汗,总部常有人说他多受老板器重,只有他被允许进庄园。
  这份殊荣,他还真不是很想要,太考验承受能力。
  除了文件,就是药品,补品,药方,他就没送过其他东西。
  哪天老板让他给老板娘带一份甜点,那就好了。
  曹秘书坐上车,他把公文包放在副驾上面,稍作平复才启动车子返程。
  花团锦簇的庄园在他的后视镜里逐渐变小,变模糊,他捕捉到什么,猛然停车,欲要倒车往后去点确认一番,想想还是算了。
  庄园二楼的阳台有个人,是老板娘。
  能出来晒太阳了,不知道是要好了,还是更不好了。
  曹秘书其实知道答案。
  因为老板的西装身前有一块污迹,那么明显,他都没有清理,说明没时间没心思没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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