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也这样想。”陈晓青频频点头,“你们没看见圣人今日的样子,我到现在心里还有点怕呢。”
  林木兰握紧她的手,安慰了她几句,便与她一同做起了针线活。宫中不许随意走动,她们唯一能去散散步的小花园,因是寒冬也没什么景致可看,于是在不去侍候太后的时候,她们两个就做些小荷包,或是绣几方绢帕打发时光。
  一个时辰之后,刘青莲被人架着送了回来,红儿跟进去侍候,翠儿悄悄跟林木兰二人解释:“诵经须得正襟危坐,一个时辰下来,没谁受得住。”
  林木兰等人刚入宫时在尚仪局都学过,知道宫中所谓正襟危坐,是需要挺直脊背、跪坐在自己小腿肚和脚踝上的,这种姿势,坚持个一时半刻都有些腿麻,何况整整一个时辰?不由都对刘青莲生出几分同情之意。
  陈晓青拉着林木兰回房,刚坐下,柳晨一撩帘子也进来了,“刘青莲回来了?”
  “嗯,是被人架着送回来的。”林木兰答道,“我看她似乎昏昏沉沉的。”
  柳晨笑道:“活该,她排挤走了周华,现下自己也步了周华后尘了吧!圣人连罚她都和周华差不多,每日都去,却不说要去多少日,哈哈。”
  她一心幸灾乐祸,要不是林木兰和陈晓青拦着,还想去东里间亲眼“看看”刘青莲的模样,谁知乐极生悲,第二日杜鹃就来告诉她们说,眼看要过年,太后和圣人有事要忙,这些日子便不用她们过去服侍了。
  众女大为沮丧,钱惜和柳晨更是一口咬定都是刘青莲连累了大家,两人坐在东次间里指名道姓的大声指责刘青莲。还每每在刘青莲硬撑着要去佛堂诵经的时候,当面提醒她小心在意,不要再冲撞了哪位贵人。
  刘青莲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就算眼中含了泪,也还是咬着牙不叫泪水落下来。在最寒冷的腊月里,每日强撑着去佛堂诵经,竟然扛住了没有生病。
  腊月二十三这日,皇后终于开口免了刘青莲的佛堂诵经,但发下来的新年赏赐,刘青莲还是比旁人少了近一半。
  ☆、第16章 深思
  林木兰等人每人发了四套衣裳,许是因过年的缘故,这次的衣裳比先前所发要鲜艳一些,且不再是每个人都完全相同,几乎每人都有两件样式特别、他人没有的。比如林木兰就得了一件粉红织缠枝梅宋锦褙子、一件妃色印事事如意纹褙子是别人没有的。
  除此之外,她们每个人还发了一对如意云头簪、一对梅花形珠花、四支宫花、两件厚棉袍、两双锦缎绣鞋。
  “还不如在家呢。”柳晨悄悄跟林木兰和陈晓青嘀咕,“每到过年,单只衣裳,除了人人都做的份例,我娘亲还要单给我做四套,花色用料也比这些好得多了。”
  陈晓青没有做声,她家只是寻常乡绅,不比这些商人家里豪富,在她看来,能有这四套衣裳已经很好了。
  林木兰倒是能体会柳晨的失望,就是她在家里时,过年也不会只有这样四套衣裳。林厚德对她们母子三人一向很大方,无论是衣裳首饰还是吃食等物,无一不精,尤其秦瑶君的打扮,比一般人家的正头娘子都强上许多,林木兰就不止一次看到何氏艳羡的目光。
  但是她们现在是在宫里,在家的时候逾制穿戴没人管,在宫里就不行了。以她们如今的身份,能得到这样的衣裳穿,说不得还是太后的恩典。
  想到这里,她就开口劝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咱们都进宫了,能有这些就不错。刚才红儿不是说了么,刘青莲还没这些呢。”
  “你这么一说,我就觉着心里好受多了。”柳晨立刻笑起来,“我去瞧瞧她都得了什么。”说完也不顾林木兰和陈晓青阻拦,自己转身就去了东里间。
  林木兰无奈,跟陈晓青先把各自的东西收了起来,这里刚收好,柳晨就满面笑容的走了进来。
  “她只发了两套衣裳,都是青绿色的,比我们还少了一对珠花、两支宫花。看来她是彻底失了太后和圣人的喜欢,咱们正该趁此时机一举争先。”
  柳晨斗志满满,每日不但自己好好打扮了等太后召见,还盯着林木兰和陈晓青穿衣打扮,可惜从此之后一直到大年初一过完,太后都没有召见过她们。
  柳晨打听得知,太后和圣人忙着新年朝贺,要见内外命妇,根本没有空,也不由泄了气。
  三十晚上守岁,林木兰、陈晓青、柳晨三人围坐在柳晨房里,都有些意兴阑珊。
  “这时刻,家里一定很热闹。”陈晓青忽然开口说道,“两个侄儿应该会说话了,爹爹和娘亲一定很欢喜,就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想我。”
  林木兰一听这个话,眼眶立刻湿润了,可她记着娘亲说过,过年的时候哭,一年都没有好运气,而且娘亲最不喜欢她哭,便忍着没有掉泪。
  倒是一向不爱回头看的柳晨接话道:“我们家人一定会想着我的,我爹娘盼着我出人头地呢!”她伸手拿起桌上的酒壶,给林木兰和陈晓青都倒了一杯,然后举杯祝道,“来,两位妹妹,我敬你们一杯,祝我们新年都交好运,早日脱离此处!”
  林木兰和陈晓青都举杯与她相碰,各自喝了一口。接着陈晓青又举杯谢她们二人照顾,林木兰也敬了一回酒,三人不知不觉喝了几杯,话也多了起来。
  “柳姐姐,不是我泼冷水,”也许是时机正好,也许是酒意上涌,林木兰将心底藏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我看圣人的为人,只怕不是能容人的。她当日说要刘青莲的时候,刘青莲多么高兴,好像就要一步登天,可是转眼呢,圣人反悔了,刘青莲立刻跌落在地,狼狈不堪。”
  柳晨难得没有插嘴,静静听林木兰说。
  “咱们要想靠巴结圣人出头,我觉着是不可能了。而太后,她对圣人的宠爱,咱们都看得见,只要圣人不愿意,太后多半也不会硬将谁推到官家身边。”这是林木兰观察许久之后得出的结论,“尤其官家和圣人这些日子相处的也不坏。”
  柳晨若有所悟:“是啊,自从韩充媛养胎以来,确实没听说官家和圣人之间有什么不好,且官家每次来见太后,圣人都跟在旁边……”太后心里最期盼的,应该是皇后能生下皇子来,至于她们这些人,不过是用来制衡韩充媛的棋子罢了。
  “看来,只有往官家那里想办法了,我得设法联系上彭娇奴……”柳晨喃喃自语道。
  林木兰没想到柳晨竟飞快就想到了对策,她不知这样贸然行动稳不稳妥,就劝了一句:“柳姐姐别急,咱们从长计议。彭娇奴虽然在御前侍奉,可她一向独善其身,早先就不理会咱们,这个时候咱们找上去,只怕她也不会理的。”
  柳晨呼出一口气,点头道:“你说得对,从长计议。”她又给林木兰和陈晓青倒了一杯酒,说道,“还是林妹妹想事情清楚,这些话你怎么不早说?”
  “我,我怕姐姐嫌我想的太多。”林木兰不好意思的说道。
  柳晨说道:“怎么会呢?这是该想的事!你提醒了我,咱们不能只傻乎乎等着太后,还得走走别的路。”
  陈晓青笑道:“我们听姐姐的,幸亏有姐姐在,不然我和林姐姐真是束手无策。”
  三人都觉找到了新方向,心情轻松,不知不觉就喝光了一壶酒,到最后连怎么睡去的都不知道。
  初一早上,宫人们都来拜年,大家坐在堂屋里说话,柳晨虽觉头痛,还是忍着陪坐,向水仙等人打听太后那边的情形。
  “太后今日可是没有空的,不提别人,就是宗室亲眷也要来不少人朝见太后,要是太后不累的话,明日兴许能见各位御侍。”水仙说道。
  这也能理解,但是明知如今庆寿宫里热闹非凡,她们这些人却只能躲在后头,不得一观,柳晨等人还是不免有些失落,渐渐的话题就少了起来。
  水仙等人察言观色,借口大家守岁都累了,起身告辞,让她们休息。
  柳晨觉得头痛,便真的回去睡了一觉,起来后头痛好了些,但是却没有胃口,晚饭只吃了一点点。
  林木兰和陈晓青都有些担心,却不敢声张,正过年呢,万一蔷薇她们太紧张,要把柳晨迁出去怎么办?两人轮流看着柳晨,给她多喝热水多盖被子,这样折腾到初三早上,太后那里终于要召见她们了。
  几人匆匆忙忙梳妆打扮好,便跟着蔷薇一同去太后寝宫觐见。到的时候,殿内已经坐了好几位服色鲜艳的女子,林木兰等人听从指引,先给太后磕头拜年,接着见过皇后。
  谁都没想到,下一个要拜的,竟是她们从没谋面的韩充媛。
  “这就是上次从江南选回来的几位御侍?果然个个出色。”韩充媛的声音娇嫩清脆,“都起来吧。”
  众女道谢起身,又见过张才人和于贵人,才领命退到一旁站着。林木兰恰巧站在斜对着韩充媛的位置,她心中对韩充媛很是好奇,便趁着太后跟韩充媛说话的时候,偷偷抬眼打量她。
  韩充媛头戴镂金云月冠,插了一对白玉簪,身上穿一件松松的海棠红褙子,露出下面的杏黄裙边,似是想掩住身形。她看起来年纪很小,也就十五六岁模样,但容颜甚是明艳,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更添几分媚意。
  难怪官家喜欢韩充媛,虽然从容貌上说,圣人并不输给韩充媛,可韩充媛身上却多了一股妩媚可亲之意,不像圣人总是傲气凌人。
  太后并没多留林木兰她们,不一会儿就打发她们回去,说等到了上元节,再叫她们一起观灯。
  众女失落而归。让林木兰和陈晓青更加不安的是,当天晚上柳晨就鼻塞声重、发起热来。
  ☆、第17章 生病
  因着柳晨初一开始就不舒坦,林木兰和陈晓青干脆都住到了里间来陪着她,防备柳晨半夜里叫人。不过里间也只一张空床,床又甚窄,林木兰和陈晓青便都睡不熟,柳晨夜里刚一呻/吟,林木兰就醒了。
  她听到柳晨呼吸粗重,忙起身披衣点了蜡烛,走到柳晨床前低声叫她:“柳姐姐,哪里不舒服?”
  柳晨哼了两声,却没说什么,林木兰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有些烫手,又用烛火照了照她的脸,见两颊红润,不免有些无措。
  “怎么样?”身后陈晓青也醒了,出声询问。
  林木兰低声回道:“烧起来了,怎么办?我看柳姐姐好像很难受。”
  陈晓青也披衣下床,走过来摸了摸柳晨的额头,又轻轻推她叫她,柳晨却还是迷迷糊糊的。
  “我先去倒点水来,看她能不能喝下去。”林木兰把烛台放下,起身出去倒了一茶壶水回来,让陈晓青扶起柳晨,试着喂她喝了一杯水。
  好在柳晨还知道喝水,两人略微放心,林木兰想了想,又说:“我小时候生病,我娘亲就投了帕子给我擦身,说是能退烧,咱们先试试吧,要是明早还不行,那就,那就……”
  陈晓青使劲点头:“先试试再说。”在这个时候生病挪出去,万一传到太后或是圣人耳朵里,嫌弃柳晨晦气,再不肯接她回来就糟了。
  她们不想惊动人,脸盆也不在屋子里放着,只能将白日里装糖果的圆盘拿来倒水,堪堪够浸湿帕子。林木兰用湿帕子不停给柳晨擦拭额头、脖颈、腋窝,累了就换陈晓青,如是反复,直到三壶水都换过,柳晨身上的热度才渐渐退了,人也清醒了一些。
  “辛苦两位,妹妹了。”柳晨声音哽咽,有气无力的说道。
  林木兰看她能说话了,长出一口气:“姐姐快别这么说,咱们三人早就发过誓,要甘苦与共。你放心,我和晓青一定好好照料你,放心睡吧。”
  陈晓青也柔声说道:“睡一觉就好了,姐姐别担心。”
  柳晨眼圈通红,含泪点头,很快就睡着了。
  “晓青,你回去睡一会儿吧,我看着柳姐姐。”林木兰劝陈晓青回次间去睡觉。
  陈晓青不肯,林木兰就说:“不能总是两个人一起熬着,这样,你先回去睡,等白天的时候,我再去歇着,你来看着柳姐姐,好不好?”
  陈晓青想了想,说道:“也好,那我先去睡一会儿,你看着柳姐姐要是睡的安稳,你便也睡一会儿吧。”
  林木兰答应了,又去给柳晨掖了一回被子,才上了床去躺着。她心里惦记柳晨,时不时就要抬头看看她,于是这一夜到底也没怎么睡,天就已经亮了。
  清晨红儿翠儿等人送水来给大家洗脸,林木兰打着呵欠先接下了,便让她们先去服侍别人,“昨夜里我和柳姐姐说话说得太晚,她还没醒呢。”
  红儿等人不以为意,现在正是过年,风平浪静的,早上起得晚些也是常事,便笑着应了去了。
  林木兰和陈晓青匆忙梳洗完毕,便用现成的温水又给柳晨擦了两遍身上,试着她身上不如昨夜里热了,都松了口气。
  柳晨醒过来,本要挣扎着起来,却被林木兰按住了:“刚退了热,还是别折腾了,我让晓青去取早饭,等吃过了,你再睡一会儿,别人要问,我就说昨夜睡得不好。”
  “林姐姐也一起睡吧,我就说你们昨夜说话说得太晚,没睡好。”陈晓青接道。
  林木兰点头:“好,只要太后不召见,应就无事。昨日太后说了,上元节才要咱们一起去观灯,这几日想必不会召见。”又安慰柳晨,“姐姐只管安心养着,到上元节好了,就没事了。”
  病中的人格外脆弱敏感,柳晨又红了眼睛,哽咽道:“多谢两位妹妹为我周全,我……”
  “姐姐要说这话才是见外呢!”陈晓青笑道,“放心吧,只要咱们齐心协力,没有过不去的难关。”说着便转身出去取早饭了。
  等陈晓青将饭拿回来,林木兰劝着柳晨多吃了一些,然后便让她重新躺下,继续休息,自己也跟着躺下睡了。独留陈晓青坐在椅子上,一边做针线活一边看着柳晨。
  这一日份外安静,除了过来看了一眼的蔷薇,再没人来。蔷薇也不过是见林木兰和柳晨都睡着,便直接走了,连多问一句也没有。
  柳晨歇了一日,精神好了些,可说话还是瓮声瓮气的,鼻子也一直塞着,到半夜里还又一次烧了起来,林木兰和陈晓青再次帮她擦拭降温,好不容易才帮她退了烧。
  第二日柳晨不能再不见人,她只做出一副神情恹恹的模样,也不和人打招呼,红儿翠儿只当她百无聊赖,并没在意。
  倒是钱惜觉着奇怪,过来说了一句:“你怎么转性了?竟然能在屋子里呆得住了,莫不是病了吧?”
  林木兰三人都是一呆,随即林木兰先反应过来:“钱姐姐说什么呢!大过年的,哪有你这样咒柳姐姐的?”
  “就是就是!”陈晓青帮腔,“快去吧,当心柳姐姐反应过来,不与你罢休。”
  柳晨立刻作势从床上下来,要去寻钱惜算账,钱惜嘻嘻哈哈笑着跑了出去。
  有惊无险过了一关,三人却都觉得出了一身冷汗,柳晨干脆又倒头躺下:“我以前怎么就不能安生些呢?”
  好在之后并没出什么差错,宫人们也都忙,谁也没察觉柳晨怎么不出来走动了,等到上元节前,柳晨已经彻底痊愈,连声音都恢复了正常。
  “木兰穿那件粉红的,你就合适颜色花式淡雅的,晓青穿那件鹅黄的,娇娇嫩嫩,看着暖心。”柳晨坐在自己床上,指点着林木兰和陈晓青明日穿什么衣裳。
  搭配好衣裳,她又帮两人选了首饰,还把自己带来的一对蝶恋花金簪借给了林木兰戴,说是配她的衣裳。柳晨自己则选了茜色童子提灯纹褙子、内穿碧色长裙,又挑了从家带来的一对青玉簪,打算明天戴上。
  “妹妹们,明日上元节,官家要去宣德门与民同乐,咱们有幸随同前往,可千万不要被人比下去,成败在此一举。”待选好了妆扮,柳晨郑重其事的说道。
  林木兰和陈晓青之前心中更多还是雀跃,进宫这么久了,来来去去就这么大点地方,明天终于能到宣德楼去看看街市上的繁华景象,如何不喜悦万分?可是柳晨一说起正事,她们俩也不由想起自己身份的尴尬和早前的决心,忙应声道:“姐姐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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