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节

  但这样的好却骤然中断。
  就在意识碎片满意于利用工具的好用,并想将其彻底同化为虫母,留在虫族敞开腿抚慰履行虫母的职责时,被它看不起的卑劣人类竟然逃走了。
  就像是一记耳光,狠狠地砸在了意识碎片那张并不存在的脸上,它私以为自己运筹帷幄、事事算计得当,却不想到头来被自己看不起的人类摆了一道。
  它想,不过是低贱的人类,跑就跑了,被虫神偏爱的虫群必然会诞生新的虫母。
  但意识碎片却错估了虫群对那个人类的在意程度。
  厌恶、憎恨、蔑视……
  种种情绪让它疯狂,它眼睁睁看着从前被神明大人珍视的虫群疯疯癫癫奔走在始初之地,寻找卑劣人类的踪迹,看到他们独自舔舐伤口,嘴里不停呢喃着“妈妈”……
  不过是一个低贱的驳杂血统而已,如果这群孩子们知道他们的妈妈是个人类,还会不会这么痴迷对方呢?
  意识碎片的恶意很深,它甚至不惜如壁虎断尾,分割出自己的一部分尝试去吞噬人类的灵魂,但却被只看数据推算的模拟器给反向消化了。
  在虫群们恍恍惚惚寻找人类的六百年里,意识碎片则如淬了毒般恨极了对方,它本想用尽自己的全部力量去击杀人类的灵魂,却不想模拟器从中作梗,宁愿暂时下线都不与它合作。
  于是,它只能另寻渠道,比如与野心勃勃的冰人族首领合作。
  身形虚无的意识碎片声色高傲,“难道你忘记了从前的古冰人面对虫族,是怎么一副摇尾乞怜的模样了吗?”
  对于冰人首领,意识碎片只把他当作是另一个可以利用的对象,从前附着在神明主体意识中的它无数次看到过冰人在虫族面前露出的可怜样儿,它既见过冰人族成为虫族从属的卑贱摸鱼,也见过他们为讨好虫族而献上的“奴隶契约”。
  因此哪怕今时不同以往,意识碎片依旧把冰人族当作是可以轻易踩在脚下、任它操控的努力,这才会在盘算着如何杀死阿舍尔的六百多年里,选择与阿古斯那成为合作对象。
  曾被虫族奴役的对象,贪婪又具有野心的待上位者,可控性极强,最重要的是意识碎片固执地认为,过去的从属关系奠定了冰人一族永远当跪在虫族脚下的努力。
  永远!
  它的声音带有几分轻视的笑意,“阿古斯那,永远都不忘记了,冰人在虫族面前,没有挺直腰杆的权利。”
  阿古斯那垂眸,眼底闪过一抹阴鸷。
  “我知道,我怎么会忘记呢?”
  他淡淡回应,只是脑子里却莫名想到了人类和虫族签订协议那日的场景——
  被高大虫群团团围在中央的青年,看起来单薄纤弱,不曾露出一丝皮肤,脸庞被面具遮挡得很严实,但奇怪的是,阿古斯那直觉对方会有一张漂亮的脸。
  他可是把那些虫子迷得神魂颠倒。
  阿古斯那舔了舔冰人族特有的倒三角牙齿,没忍住道:“那些虫子看起来很喜欢那个人类。”
  为了避免惹怒这道古怪的意识力量,阿古斯那将原本脱口而出的“虫母殿下”替换成了人类。
  “他们只是被迷惑了!等那卑贱又血统驳杂的人类死了,虫族会诞生出真正的虫母!到时候虫群们也可以解除这丑陋的拟态,回归虫族本应该有的模样!”
  阿古斯那想到了冰人历史中对于古老虫族的记录——
  如人形直立,但却长着虫脸、虫甲,复眼、口器、触角一个不少;至于虫母则是胖乎乎的大白虫形象……
  阿古斯那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袖筒下的鸡皮疙瘩,蓝皮肤的手指敲了敲王座扶手,正在他沉思之际,尖锐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快点履行承诺!我要见到那个人类!”
  “我知道,”阿古斯那神情略阴,当初能够答应和意识碎片合作,也不过是因为他受父兄控制,无路可退。
  意识碎片无法直接插手任何种族间的发展,但它所具有的精神力却帮了阿古斯那大忙,只是合作归合作,对于意识碎片所表露出来的轻蔑和高高在上,阿古斯那属实觉得膈应。
  要不是他忌惮意识碎片的精神力力量,阿古斯那早就……
  阴鸷从冰人首领的眼底一闪而过,很快他就恢复了平日里的姿态,自然而然对意识碎片道:“放心,见面的机会很快就到了。”
  比起那位虫母殿下,阿古斯那倒是更希望这道疯疯癫癫的意识能被除掉,毕竟这玩意儿一直跟在自己身边,怎么都是不安定因素,叫他无法彻底放心。
  阿古斯那想,如果那位瞧着柔柔弱弱的虫母真被这意识碎片杀了,恐怕这事情才要不好办。
  所以,要怎么办才好呢?他不过是想安安心心当个冰人族的首领而已。
  ……
  当身处艾斯曼星系的冰人首领阿古斯那思考问题的同时,另一处遥远星域内的帝都星上,阿舍尔俯身趴在书桌上,卷翘的睫毛在卧蚕上投出一抹淡淡的晕影,似乎陷入了疲惫后的沉睡。
  这样的姿势很容易露出他的优点。
  线条漂亮的脊背莹莹润润,半透明的虫翼自肩胛伸开,安静地自吊带睡裙的空隙间垂落在两侧,浮现出一层微暖的光。
  青年身上,细细的黑色肩带半挂在大臂上,赤裸的手肘下则压着一叠笔触凌乱的稿纸。
  ——模模糊糊的黑色似乎在努力勾勒出一道身影,只是那形状太过抽象,似人非人,只在稿纸的边缘朦胧聚集成半截面庞,远看像人脸,近看却又变作了四不像,古怪十足。
  那是无法被寻常生命窥见的高纬度造物。
  精巧的台灯晃动光影,缀在阿舍尔脖颈间的吊坠,正好被他夹在了桌面与胸脯之间,柔软之下,猩红的微光一闪一闪,在无声的寂静中缓缓溢出几缕藤蔓,似乎想要将熟睡的虫母抱回到柔软的床铺上。
  闭眼陷入另一个世界的阿舍尔并不知道周围发生的一切,当然就算知道了可能也没时间关注——
  此刻的他正站在久违又熟悉的精神力空间中。
  从前数次死亡、读档前能够让他短暂休息的世界几乎毫无变化,闪烁着微光的be线结局如画卷般一张一张悬浮在半空中,宛若一道充满了血腥与死亡的画廊。
  阿舍尔死过几次,他就集齐过几张be线结局彩图,当然其中还包括有重复的。
  他安静地站在原地,扫视过眼前的一切,略有怀念,更多的则是另一种审视自己过往的清醒。
  直到片刻,熟悉的机械音再次响起——
  【我们合作吧。】
  阿舍尔轻笑:“我没耳聋,你也不用重复两次。”
  回应他的是一片空寂。
  面对这样的情景,阿舍尔一点儿不着急,甚至显得愈发游刃有余,毕竟求合作的不是他自己,既然要当被求的那一方,姿态自然要拿捏得稳点儿,才好叫他套出更多的有用信息。
  “你不说,那我就不问,反正合不合作,我不了解也不着急。”
  阿舍尔似是无聊地勾了勾鬓角的碎发,满不在意,“没什么想说的,就我就回去休……”
  【它想杀你。】
  阿舍尔一顿,神情上的变化只有一瞬,下一秒又恢复正常,“谁?”
  【虫神的意识碎片。】
  【这是它第二次尝试杀你。】
  【这不会是结束,只会是开始,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要么是你死,要么是它死。】
  阿舍尔:“……你和它竟然不是一伙儿的吗?”
  模拟器沉默片刻,它的声线干巴又满是机械感,但在那样的语气下,阿舍尔却窥见了几分认同——
  【宿主不是天生的虫母,但却是每一个虫族的选择。】
  【我曾测算过上万遍数据,每一个有你的结局里,都是美满。】
  这些虫族,从开始到结束,会且只会选择你。
  第100章 自荐枕席
  模拟器和意识碎片虽然出自同源, 但它们却是两个极端。
  如果说意识碎片包含了虫神对于虫族的一切偏爱,那么模拟器就是以数据作为基准的机器。
  从前高高在上的神明倾尽心血,创造出了独一无二的虫族, 他把自己认为好的一切都当作是赋予他们的礼物——坚硬的甲壳,漫长的生命, 奇妙的精神力,宇宙中无与伦比的科技力量……
  虫神像是第一次养孩子的新手家长, 满腔热爱和期许, 因为不懂得如何正确去培养孩子,便将自己有的、能拿出来的一股脑地塞给了虫族。
  那是一个揠苗助长的过程。
  在以损耗自身创造虫族的漫长时光里, 虫神后知后觉发现了自己的问题, 当他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陨落时, 便立马做出了创造出新帮手的决定。
  至少它们要代替他照顾好虫族、照顾好他的孩子。
  最初, 虫神为了防止溺爱再生,首先创造出来了模拟器。
  凝聚神明丝缕力量的模拟器对于各项数据拥有庞大的测算能量, 它几乎得了神明的真传, 只要是符合模拟器内部的运行规则,那么死而复活、时间回溯都变成了可以实现的现实。
  ……
  【吾神用神力创造了我,所以我能通过灵魂与你绑定, 让你成为我的宿主,成为虫族重建的关键因素。】
  纯白的空间四周是阿舍尔曾经达成的各种be线结局, 在彩图围绕的重要则是一把单一又孤独的椅子。
  黑色青年坐得挺直, 身上还是之前由白发子嗣们挑选的黑色吊带睡裙,半耷拉在肩头的带子又薄又细,倾斜歪过了他的锁骨, 莫名有种清冷的欲色。
  近乎空旷的纯白世界里,阿舍尔凝视着虚空处抖动的数据。
  ——那是模拟器的真身。
  【但是受规则限制, 在这条重建的道路里,我只能作为旁观者和引导者,我可以对宿主进行辅助,却无法直接干涉。】
  这是它和意识碎片都要遵守的规则和限制。
  阿舍尔眼底闪过一抹微讽,“所以被你绑定以后,我能走的路其实只有一条。”
  即成为可以被模拟器评定为“完美”的虫母。
  不论过程好坏与艰难,在模拟器和意识碎片的共同“辅助”、“引导”之下,这条路上的任何岔路都会被修剪得干干净净,哪怕阿舍尔会在途中做出错误的选择,堪称逆天的回档读档都能再把他拉回到正确的路上——让虫族重建。
  对此,模拟器的回答是肯定。
  阿舍尔不是模拟器和意识碎片的最优选择,但他却成了整个虫群的唯一选择。
  这场名为“重建”的计划里,阿舍尔充其量只是被模拟器和意识碎片拿捏在手里的棋子,只是它们谁都没想到,弱小的棋子脱离了掌控——
  那强大的意志力令阿舍尔即使被同化为虫母,也依旧坚持着自己的选择;哪怕他曾选择抛下虫群自己逃离,但他依旧得到了整个虫群的爱护和痴缠。
  每一不论是最初陪伴在阿舍尔身侧从低级到高级的虫族,还是后来伴随着芬得拉家族壮大,被吸纳为同伴的新成员,每一个雄性虫族都会在这逐渐壮大的族群中,听到一个裹满了旖旎色彩的传说:
  数百年前漂亮的小虫母带领虫群摆脱了王虫的黑暗统治,他甜蜜又温柔,他会给自己认定的子嗣起名,他会笑着抚摸子嗣的脑袋,他会伸手接受子嗣的手背吻,他会坐在子嗣的怀里陪伴虫群们干活儿……
  他像是一束光,让这群疯狂的野兽套上枷锁,变得成熟优雅,学会了自我约束与控制。
  与虫母有关的点点滴滴,是芬得拉家族老成员们度日如年时的慰藉。
  同时,也是芬得拉家族新成员们藏在心底的朦胧幻想——他们期盼着找到虫母的那一天,当那一天到来,他们是否也能得名字,得到来自妈妈的抚摸和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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