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节

  歌利亚做出一个“您请”的手势,才抬手饮下一口谈判桌上的温茶,便不着痕迹地压低了眉尾,低声道:“请您先看看里面的内容吧。”
  总部长挑眉,最初翻开纸张时是“我看你能拿出什么”的漫不经心,但随着页数在指腹间累叠,他的表情也愈发凝重深刻,甚至时不时抬眼看向坐在对面云淡风轻的外来者,满脸的不可置信。
  随后,他将协议书推给了坐在身侧的其他军团长和王庭代表。
  一时间,整个谈判室内只剩下窸窣的翻页声,以及偶尔被藏到喉咙的惊讶和喟叹。
  长久的沉默下,传阅完的协议书被总部长将其合上放回桌面,他目光深沉,“……阁下是认真的?”
  “当然,”歌利亚颔首。
  “这上面的东西,你们都能拿得出来?”
  稀有的能源矿物星球,帝国现今无法研制的高效交通设施,高精度密度、难以大量生产的化学物理材料,空旷可以进行移民的移居星球……
  这份协议书里描绘的内容不单单是赔偿,而是足以解决帝国现阶段面临问题的现成答案。
  甚至换一种说法,协议书里的内容无法仅作“赔偿”理解,在这骤降的巨大财富里,总部长微妙地感受到了另一种高位者对低位者有些笨拙的尊重,以及奖励,只是……为什么呢?
  面对总部长的质疑,坐在歌利亚身旁的迦勒哼笑一声,不以为意道:“这些东西对于我们来说,并不难拿出来;现在重要的是我们双方,要达成一个什么样儿的关系和协议。”
  说着,迦勒点了点协议的封皮,轻笑道:“毕竟,我们走失的‘珍宝’,很喜欢你们的世界;而我们——也同样喜欢。”
  这点儿东西对于他们来说,确实不过是九牛一毛,比起这些,他们更希望被妈妈看到他们的诚意……以及,在过往的寻找和眼下的重逢里,虫群们并不是傻子,克兰利兹广场上数不清的人类外形像是一道警钟敲响在他们的心头——
  生有脑袋和四肢,覆盖头皮的毛发,三庭五眼,没有翅膀和尾勾。
  这些特征与他们曾经通过虫母信息素和精神力内部,捕捉到的形象近乎一模一样,虫母的理想型源自于人类这一种族,于是某些影影绰绰、从前被忽略掉的秘密,似乎也开始水落石出。
  妈妈与人类之间的联系,深过他们。
  或者换一种说法,在虫母未曾遇到虫群之前,是由人类养育了他们的妈妈。
  “我明白了。”总部长眯了眯眼睛,“那么请诸位再等待片刻,陛下很快会过来,届时我们再进行深入交流。”
  “怎么都行,”迦勒点头,“总之,越快越好。”
  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去见妈妈了……
  与此同时——
  被白发子嗣们带回酒店的虫母,已经被安置在干净整洁的室内。
  新生的虫翅根部源源不断地肆意流淌着黏腻香甜的蜜液,稀薄清亮的淡金色几乎凝结成一层胶状物质,将青年整个脊背乃至于虫翅包裹覆盖。
  像是一层淋在小饼干上的糖霜。
  尤其是最靠近翅根的轭区,那里几乎变成了蜜液大肆侵略的重灾区,淡金色顺着虫母漂亮的脊背线条一路向下,早就浸湿了白色的衬衣和黑裤,继续向尾椎沟渠的深处进军。
  到处都是黏糊糊、湿哒哒的一片。
  芬里尔手臂半才撑虫母熟睡后无力的身躯胸膛,下一秒就听到青年无意识发出声清浅的痛呼。
  赫尔拧眉,小声道:“芬里尔你轻点!妈妈疼了!”
  “帮忙帮忙,帮我扶一下妈妈的肩膀,”芬里尔几乎在用气音说话,直到虫母的肩膀被后侧的耶梦加得扶住,他的手臂才从虫母的胸膛间脱离。
  渗透过衬衣的濡湿落在了芬里尔的小臂上,他下意识凑到鼻尖嗅了嗅,下一秒就对上了其他几个白发子嗣诡异又质疑的视线。
  芬里尔一晃,颤了颤手臂,下意识藏在身后道:“不、我不是变态,我就是看看沾了点什么,得闻着确定一下吧……”
  如果他的解释声音没有越来越小,说不定话里的内容才更有可信度。
  “你别说、真别说了,我都懂。”哈提哼了一声,随即立马探头道:“给我也闻闻呗!”
  斯库尔:“还有我!”
  芬里尔:???
  洇湿了的袖子被芬里尔横在半空,几个白发子嗣挨个闻过,又挨个欣赏品鉴——
  “甜甜的,好香,像是赫尔上次做的蜂蜜糖水?”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味好像还有点儿奶?很淡很淡。”
  “似乎是有点,还有些像是妈妈上次买的牛奶蛋糕,不过比那个香。”
  “咳……我,我是说,咳咳,我想舔舔……”
  听着几个兄弟絮絮叨叨讨论濡湿痕迹,赫尔太阳穴上的青筋都快跳出来了,他咬牙低声道:“现在是你们讨论这个的时间?”
  闻言,几个刚刚用手指沾了沾潮湿痕迹,迅速往自己嘴里送的白发子嗣们各个脑袋一缩,嘴里含含糊糊说着“来了来了”,实际上却还用舌尖卷着指腹上的甜味儿恋恋不舍。
  等赫尔冰冷且极具有压迫感的视线扫过其他几个不着调的兄弟时,芬里尔才抿了抿嘴巴,小声道:“超级甜。”
  哈提也小声证实道:“真的是又奶又甜。”
  赫尔头大,开启管家模式——
  “闭嘴吧你们!现在!立马!给我干正事!谁再多嗦一下手指,我给你们都拗断!”
  “芬里尔,你把这两件外套拿着洗掉或者处理掉;耶梦加得你先扶着妈妈,注意别碰到妈妈的翅膀、胸口和腹部,看情况妈妈应该是这几个部位不太舒服。”
  “哈提,过来帮妈妈脱鞋、脱衣服,手上的劲儿轻点,别弄疼妈妈了;斯库尔帮我沾湿干净毛巾,再端盆温水过来,一定要干净!这是给妈妈擦身体用的,就这样睡觉妈妈肯定不舒服……”
  在赫尔有条理地指挥下,白发子嗣们很快开始各做各的工作——
  人高马大的芬里尔许是被蜜香熏得体温升高,便褪去了沾染着虫母翅根蜜液的衬衣,裸着上身氤氲汗液的肌肉开始在浴室里给妈妈搓衣服。
  耶梦加得忍着呼吸里的急促,近乎是咬紧了嘴巴,才避免了他自己想要一头栽进虫母身上,嗅闻舔舐那对脆弱虫翅的疯狂渴求。
  蹲在床边的哈提则化身猛男女仆,平日里粗手粗脚,总被赫尔责骂的白发虫族此刻却细致入微,一件一件地帮虫母把被蜜液沾湿的外衣往下褪,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裹在阿舍尔小腿上的裤脚几乎也全湿了。
  干净的毛巾被赫尔从斯库尔端着的盆里沾了温水,他格外细致地擦拭过虫母熟睡到毫无意识的脸庞。
  晕染的薄红一路蔓延到青年的锁骨,翅根分泌的浅金色粘液蹭得到处都是,向下延伸,则是一片狼藉潮湿的胸膛、背脊,甚至连腰臀腹沟都遭了殃。
  在主人昏沉沉睡之际,新生的虫翅还对外界有着惊恐排斥,只下意识仅仅贴在阿舍尔光裸漂亮的脊背之上,肩胛处生出翅根的皮肉通红肿胀,黏连着的蜜液被半透明的翅挡得严严实实,无法清理。
  赫尔小心谨慎到屏息,只刚刚用掌心托起那片轻薄又脆弱的翅,下一秒就听到了虫母难耐的哼声。
  于是手上的动作停了,翅膀也落回原地,熟睡的虫母梦呓一声,拢着虫翅重新盖在了背上,偏头蹭了蹭耶梦加得扶在他肩头的手臂。
  几个子嗣都僵在原地,谁都不敢再动一下。
  斯库尔咽了口唾沫,“赫尔,要不,你再轻点。”
  虽然他很确定,赫尔的力道轻得都快和羽毛差不多了,但在对待妈妈的事情上,当然是要精益求精。
  赫尔也语气艰难,“我试试。”
  原本稳当的手臂略有颤抖,再一次尝试抬起黏糊糊的虫翅,但这一次只轻轻挨着了一下,便引得虫母拧眉挣扎,哪怕在睡梦里都要躲开这样的碰触。
  这回赫尔是再不敢动一下了,而原先沉沉睡着的阿舍尔则没能放松眉头,下意识抬着无力的手臂蹭过胸膛腰腹,口里含糊喊着难受。
  虫母一难受,几个白发子嗣也跟着难受。
  一时间五个人高马上的青年手足无措,恨不得以身代之,替妈妈承担这份难耐;他们每一个都想做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下手,最后的结果就是只能干巴巴地愣在原地,试图用眼神暗示自己的兄弟们聪明点、想想办法。
  正当子嗣们为难之际,忽然在房间角落内有窸窣声快速掠过。
  反应迅速的赫尔猛然用被子盖住了虫母的身形,他目光凛冽,同时和白发子嗣们看向发出声音的角落——
  只朦胧开了床头暖黄色壁灯的房间内光线度不够,以至于被子嗣们注视着的角落依旧黑森森一片,当然虫族优越的视力足以黑暗中视物,也完全能捕捉到藏于阴影下的微妙痕迹。
  是一团如血肉般的诡异猩红。
  手里还拎着湿漉漉外套的芬里尔站在浴室门口,他压低声音道:“……不对劲。”
  那是区别于他们在克兰利兹广场上见到其他高级虫族,从力量上透露的、因为年限而产生的压迫感,比起前者可以在时间上追逐到的距离,眼前的血红肉团则更令他们全身上下都不自在到了极点。
  ——在其发声前,他们竟然一点儿不曾发现异状。
  正当白发子嗣们想要围拢至虫母身侧,将其保护在中央时,原本安静缩在房间角落内的血肉瞬间胀大,像是被施展了魔法的诡异种子,原本有限的块状体顷刻生长出密集又狰狞的藤蔓,只用一个来回,便彻底制住了试图反抗的白发子嗣。
  他们尝试与藤蔓做斗争的同时,失去耶梦加得做支撑的虫母拧起细细的眉头,浑身难耐地向床边软倒。
  在几个子嗣惊恐担忧的目光下,面对敌人坚韧强劲的藤蔓瞬间柔软的躯干,小心托住了青年的身体,并在针落可闻的寂静中,将人缓缓放在床铺中央。
  对外界变化毫不知情的虫母依旧蹙着眉头,似乎还不满自己的梦境和身体上的变化。
  他蹭着翅根湿哒哒的粘液,在子嗣和藤蔓共同的“注视”下翻了个身,白皙的手臂自然垂落至地毯上方,指腹发红,自肩头顺着手腕蜿蜒出一道水淋淋的淡金。
  滴答。
  晶莹的蜜珠勾着房间内的每一双眼睛,它正受重力作用下落,却被支起身体的猩红触须卷着藏于身体深处。
  堪称静止的画面就此被打破,粗壮的红色藤蔓强力十足,它们轻而易举地就卷着任何反抗都显得无力的白发子嗣们,扔到了卧室的套间外,甚至还格外小声地关门反锁。
  被打击到毫无反抗力的哈提立马从客厅地毯上翻身起来,拳头才准备砸向门板,就被赫尔握住了手腕。
  哈提龇牙,因为愤怒而收缩的竖瞳愈发凶戾,“妈妈还在里面!”
  “小点声,那家伙身上有妈妈的味道!”
  “什么意思?”耶梦加得皱眉,他刚才还没来得及注意这些细节。
  倒是从另一侧爬起来的芬里尔开口了,“我也感受到了,那些藤蔓……上面有很浓的,属于妈妈的味道。”
  细数下来,竟然同时兼具虫蜜和蜜露的芬芳,而在这一刻又染上了翅根分泌出来的蜜液,香甜浓郁到就好像曾浸润在虫母馥郁的芬芳深处一般。
  虫母身体的什么地方,才能有那样儿浓郁的甜香?
  这个答案白发子嗣们并不愿意深思,这对虫母来说也是一种冒犯。
  斯库尔:“这能证明什么?万一这些鬼东西伤害妈妈怎么办?谁知道这家伙是怎么想的……”
  赫尔制止道:“我也不想这团东西靠近妈妈,但我直觉祂比我们更知道怎么帮助妈妈。”
  “赫尔,你什么时候也开始信直觉了?真把自己当人类了吗?”
  “这家伙也是那群虫族里的一个吗?是之前广场上的那团红色怪物吗?”
  正在白发子嗣们争论之间,原本紧闭的卧室门打开半截,不等他们冲进去找虫母,下一秒门缝里钻出来五条藤蔓分别卷向子嗣,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就把他们绑得严严实实,连带着发不出丁点儿声音。
  哈提愤怒到红了眼睛:“唔唔唔!”
  如果眼神能杀人,那这藤蔓估计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血色的藤蔓抖了抖,沙哑低沉的男声骤然响起,诡异到仿佛紧贴在每一个白发子嗣的耳侧,直击他们的大脑深处,“安静,不要吵到他休息。”
  赫尔憋着气音,在捆束下艰难道:“里丝睡(你是谁)?”
  伴随着含糊的提问,门缝中涌动着钻出来的藤蔓与触须凝聚成一道人形。
  通体猩红如血肉,身形高大健硕,人类分布在周身的肌肉群被诡异流动的粗壮藤蔓取代,攒动的触须相互交错,则在脖颈之上层层堆砌出一个类似人形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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