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他想起自己晌午瞥目时,看到马车后的那抹艳色。
  他道:“我不知道什么。”
  他不知道,小二却见多识广:“那是姜家的马车啊。”
  段枫立即:“姜太傅?未来太子妃?”
  他朝江鹭瞥去戏谑一眼。
  江鹭:“……我并不知道什么。”
  段枫不信他。段枫按着小二,要小二多说。
  小二果然懂事,笑道:“这个时辰,离开姜家的马车,必然是姜二娘子的马车了。姜二娘子不住在姜府呢。”
  段枫疑惑。
  江鹭眼皮蓦地一跳。
  小二看他们似乎不知道姜家的官司,便兴奋起来:“客人不是东京人吧?哎呀,这事还挺热闹的——
  “姜家原本只有一位娘子。结果三年前啊,姜家突然冒出来一位娘子,说、说是姜家走丢的一个女儿。
  “回来的娘子,是现在的姜家大娘子。原本太子妃的位子,应该是她的。但是姜二娘子可不甘心,谁知道姜二娘子用了什么手段,最后,未来太子妃的名号,落到了姜二娘子头上。
  “一直有流言说啊——姜二娘子其实是孤儿,是姜太傅看他夫人丢女失魂,才捡了个孩子来安慰夫人。谁知道多年后,真正的姜娘子回来了。
  “姜二娘子鸠占鹊巢这么多年,还脾气那么坏,岂不是欺负惨了回来的真正姜家女?”
  段枫听得目瞪口呆:“看来这姜循果然一直可恶啊……”
  小二认同地点头,要继续八卦,江鹭却忽然开口:“眼见未必为真,耳听未必为实。段三哥什么时候有了嚼舌根的恶习?”
  段枫立刻捂脸:“莫说了,你太爱,我略懂。”
  江鹭:“……”
  第18章
  皇后已逝,年长贵妃礼佛不管事,而宫中举办筵席,皇帝便下了旨,要姜循去东宫主持筵席。
  姜循收到旨便知道老皇帝的意思:老皇帝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想为太子多安排几位嫔妃人选。宫中无年长女辈出面,这种事,交给未来太子妃办,是最好的。
  姜循倒是无所谓。
  她既从未奢望与太子一人心,更知太子爱护他那只小黄鹂。多几个女人,对她的威胁不甚大。
  姜循便抱着这样的心入宫。
  她被领去东宫,却没见到暮逊。
  宫侍道:“请姜娘子稍歇片刻。殿下从朝会出来后,被陛下叫去问政。看看时辰,应当一会儿便回来了。”
  于是,宫人们备好几样精致甜点茶点,将姜循请入太子寝宫。他们对这位未来的太子妃极尽讨好,眼见姜循神色恹恹,便觉得姜娘子大约是不喜欢他们在眼前服侍,便乖乖退离。
  诸人走后,姜循撑着额头歇片刻,有了些精神后,太子仍未归来。
  漏更声滴。
  姜循坐于太子的书桌前,随意翻开桌上那几本折子。
  对她来说,这不需要避讳。东宫太子才坐稳这个位子,能用之人太少了,太子并不忌惮她问政。甚至,太子希望能借助她的力、姜家的力,谋求更多。
  此时这些折子扔在此处,本就是给她看的。
  姜循翻看奏折,瞥几本,便心中嘲弄,颇有些同情太子:
  这些奏折,大到军政,小到水利,本本不同,本本却都写着“要钱”二字。
  可是国库亏空。
  前些年,大魏和阿鲁国打仗,军费开支庞大,掏空了国库。大魏将凉城划给阿鲁国,两国止战,这些庞大的军费才没了。但凉城多年打仗掏空的军费,并非短短几年可以补上。
  这几年,老皇帝身体不济,太子凭借姜家为首的几大家支持,开始监国理政。这亏空的国库,便是太子绕不过去的问题。
  去年下半年,太子不惜扳倒孔家,不就是为了抄家,为了补国库吗?
  然而那只是杯水车薪——如今才开春,各部又开始要钱了。
  而且姜循帮太子这两年,心中是知道的:年底才给各部结算过钱,新春伊始,纵是缺钱,能有多缺呢?
  不过是有些臣子,为难太子罢了。
  想来,太子也真是可怜。明明是储君,朝堂上下不服气他的人,却实在是多。那些旧臣集结为“旧大皇子阵营”,与太子这边的“新臣”为敌。大皇子病故后,他们的党营,却好似更牢固了。
  太子想坐稳储君位,任重而道远。
  姜循翻看奏折时,忽然目光一顿。
  她在最下面的一本书中,看到夹在其中的一张太子随手写的字条——
  那页纸上,写了“段枫”二字,后方跟着“枢密院”。“枢密院”三字笔迹凝滞,墨迹在其后晕出了一个深黑色的墨点。
  姜循盯着“段枫”二字。
  她脑中浮现一个苍白瘦削的文人。那人年纪轻轻,面容俊朗,若是身体健康些,当也是一美男。此人虽然身体极差,却性情洒脱爱玩爱笑,与某人的温和安静,对比鲜明……
  是那个她前些日子见过的段枫吗?跟在江鹭身边的那个?
  太子在思考段枫的去处……姜循闭着眼,眼皮下,眼珠微颤,握紧这本书。
  她判断出:太子见过江鹭了。
  太子在拉拢江鹭。
  姜循一瞬间心烦:南康王府势力强盛,太子若拉拢成功,需要她姜循的机会,便少了。她再厉害,一介女子,也是无法与南康王府相比的。
  而且她最近,本就在筹谋,想将自己的人,在所有人无察觉的可能下,送入中书省。她还没想好送自己的人去中书省的法子,太子若选中段枫,若与江鹭结盟,太子也许会抛弃她选择的人……
  这可如何是好?
  姜循咬着唇。
  她盯着“段枫”二字,却宛如看着江鹭站在面前。
  不爱权势寄情山水的小世子不是来东京为太子祝寿的吗?南康王不是不掺和东京事宜吗,江鹭这是在做什么?
  ……他总不会打算在东京长居吧?
  他不怕功高震主吗,他要违背南康王府世代祖训吗?他要做权臣吗?!
  --
  “殿下到!”
  姜循手心出汗间,听到外头太子带笑的说话声。
  姜循定定神,起身相迎。
  姜循走过屏风,染着一丝虚伪笑意的眼睛,看到进殿的二人时,眼眸倏一下如刀锋。
  偏太子无察觉。
  太子早得人通报,说姜循在殿中等他。他书桌上的事务,本就没有隐瞒姜循的必要。他也许,还要与姜循讨论此事呢。
  暮逊向姜循温声笑:“循循,我把你的救命恩人带来了——江小世子。我与夜白一见如故,循循也来见一见吧。
  “夜白,你前几日在京畿外的林子里救过循循,你应当还记得吧?”
  江鹭,字夜白。太子如此直呼,可见亲切。
  太子身后,面容清隽、身姿清拔的郎君抬头。
  郎君看到她脸色有些白。
  她……是不想见他,还是病了?
  江鹭很平静,好像已经忘了前几日在马车中对她的挟持。他缓缓拱手:“那时候天黑,没看清楚。今日才看清——见过姜娘子。”
  姜循想到那夜,站在血泊中一身肃冷的江鹭。君子琅琅,却衣染血腥,宛如杀神。
  此时,她看江鹭半晌,扯动嘴角,行了个万福礼。
  暮逊在一旁含笑,看着他二人冷漠的表现。
  这正符合张寂告诉的——
  暮逊与张寂一同在老师门下听课。张寂虽是姜太傅的学生,但张寂不参与党争,性情冷而本事大,颇得暮逊的信任。
  张寂告诉暮逊,那一夜孔益杀姜循时,江世子虽然救了姜循,但因为救援不及时,姜循对小世子有些厌恶。
  ……这倒符合姜循的脾性。
  --
  殿中日光暖融,姜循陪暮逊坐在榻边,与江鹭闲聊两句。
  姜循面上平平,似乎对小世子并无意见。太子言笑晏晏,好像知道他二人过节,想为二人消除误会。
  过一会儿,外面有人来报,说贵女们来了。姜循便起身暂别,说去主持贵女宴。
  太子心知肚明这贵女宴的缘由,便颔首许了。
  在世人眼中,暮逊对姜循之敬之重,日月可鉴。暮逊将姜循一路送出宫殿,江鹭坐于殿中,端然喝茶,并不多看。
  过了屏风,暮逊回头,只瞥到世子清拔之影。
  暮逊握着姜循的手,温声:“辛苦你了。”
  姜循平和:“为殿下分忧,是我分内事。”
  暮逊倚在门框边,俯身,手指轻轻抚过姜循的面容,为她掠好耳畔的发丝。
  殿中,江鹭蓦地闭上眼,袖中手指突兀地点了一下桌子。
  暮逊猜到江鹭武功好,他不想让江鹭听到自己与姜循的谈话,便贴着姜循的耳:“你觉得江鹭如何?”
  姜循眼皮倏地一跳,心脏蜷缩。
  好半晌,姜循静声:“什么?”
  暮逊笑:“你不要这般生硬。我听张寂说了你和小世子之间的过节,世子只是救你晚了些,你没必要这般记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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