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叶芸见幺弟上衣纽扣都扣错位了,将他叫过来,把他衣裳解开重新扣,说他:“嘴巴丢了?叫人。”
  幺弟回过头望向白闻赋,又看向叶芸:“我叫他什么?”
  她和白闻赋的关系不尴不尬,让幺弟叫什么都不妥。
  叶芸绷着嘴角:“你别叫了。”
  “......”幺弟一头雾水,再一次回过头望向白闻赋。
  白闻赋看着他,眼里透出温色:“你过来。”
  幺弟听话地走到他面前,白闻赋从那堆东西中,翻出水果糖和造型独特的饼干拿给他。
  幺弟兴奋得手舞足蹈,一个劲地回头看自家大姐,用眼神询问她可不可以拿。
  叶芸不理他,撇过头,白闻赋将他拉到身前:“你看她做什么,这是我买给你的。”
  “谢谢......我应该叫你什么?”
  “你想叫我什么?”白闻赋眼里挑了笑意。
  “哥哥?”
  他纵容道:“那就哥哥。”
  “谢谢哥哥。”
  幺弟道完谢,拿着好吃的就冲进厨房。不一会儿,二妹和小妹嘴里含着水果糖,纷纷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偷偷看白闻赋,眼里充满好奇。
  堂屋里,叶芸走到桌边,给他倒了杯热水。
  瞥了眼地上的东西,心中难掩的酸涩。那日她没带什么回来,走到家已经累得不行,他腿不好,从村口寻来她家里,还拎了这么多重的东西,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叶芸将水送到他面前,白闻赋抬头,接过杯子时,温热的掌心覆盖在她端着杯子的手上,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跟我回去。”
  叶芸将杯子塞进他手里,慌忙地背过身走开。
  白闻赋和叶芸家人一起吃了顿中饭。叶母问他:“你弟弟呢,他怎么没来?”
  叶芸握着筷子的手顿住,喉咙里哽着米饭难以下咽。
  白闻赋敛眸,回她:“他在码头脱不开身。”
  村里人多嘴杂,白闻赋到底还是维护了叶芸的体面,顺着叶母将话接下。
  叶母只当叶芸同闻斌闹矛盾,他大哥来接她回去。这事在村里也时有发生,小夫妻闹不愉快回娘家告状,一般都是婆家长辈或者身份较高的人,带上东西上门前来说和接人,给娘家人一个交代,也算不怠慢自家女儿。
  闻斌的妈岁数大,让他哥来倒也合理,如此,叶母便没再多问。
  吃过饭,叶芸回屋拿上布兜。家里已经知道闻斌活着回来了,她不可能一直留在家中,除了告诉他们真相。然而真相,她情愿再也不回家,也要烂在肚子里,青溪村容不得这个真相,她的家人也受不起。
  临走前,幺弟把叶芸拉到院角,往她兜里塞了几颗水果糖。
  “大姐,你可以路上吃,我们刚才都尝了,可好吃了。”
  院子外,白闻赋弯下腰看着叶家门前种的花生藤。
  “你叫什么名字?”
  白闻赋听见声音,直起身转过头来,叶芸二妹攥着衣摆,忐忑不安地盯着他。
  白闻赋看了她一眼,问道:“怎么?”
  他的眼神过于坦荡,有着直击人心的穿透力,叶茹被他瞧得心里发慌。
  “就是问下你的名字。”
  “白闻赋。”他告诉她。
  当叶茹听见这个“赋”字时,心里头猛地颤了下,她震惊的神情没有逃过白闻赋的眼睛。
  薄长的眼角微微眯起:“你有事?”
  叶茹心绪起伏不止,一鼓作气同白闻赋讲:“我姐回来那天晚上就一直高烧,烧到今天早上才退下去。你,你照顾好她。”
  白闻赋漆黑的瞳孔里,眸光深不见底,他答应她:“会的。”
  第42章
  从村里出来白闻赋始终和叶芸保持着距离, 直到抵达县城时,他才握住叶芸的手。
  他的掌很宽,叶芸纤细的手落入他的掌心, 像掉进了天罗地网, 没有一根手指头能挣脱出来。
  她看了他一眼,他脸色紧绷,眉宇间是疲于奔波的倦态。
  她收回视线,低着头:“你应该先处理好他的事, 我在家多待一阵子也没关系的。”
  白闻赋深邃的眸子里划过复杂的神色,没有应声,握着她的指节紧了紧。
  家中并不能久留, 待几天是探亲, 时间久了闲话也就多了,人们总归会往不好的地方去想。叶芸清楚, 白闻赋又怎么可能不清楚。
  上了车后,随着长途车的颠簸, 叶芸又开始昏昏欲睡。她的身体没有完全恢复,早上才退的烧,这会仍然绵软无力,脑袋涨涨的。
  白闻赋脱掉外套罩在她的身上, 将她搂到怀里睡。叶芸侧着头睡得不舒服,没一会儿就要不安稳地挪动一下。
  车子开了一段时间, 后面有人下了站。白闻赋叫醒了叶芸, 他起身去了后排, 花了点小钱同两位乘客商量换了位。
  再回来的时候, 他俯身对叶芸说:“起来,我们去后面。”
  如此一来, 就有三个连着的位置,叶芸身板小,正好可以躺下来枕在他的腿上。
  她迷迷糊糊地跟着白闻赋,刚躺下,闭上眼就一动不动了。白闻赋伸手探了下她的额头,总觉得还是有些低烧。
  叶芸躺下后总算睡沉了,后面的路程人都是没有知觉的,安安稳稳地蜷缩着。
  白闻赋碰了碰她滚烫的小脸,不忍心再叫醒她。结果到站的时候,他的右腿整个麻到了腿根,半晌都站不起来。人陆续走下车,叶芸被说话声吵醒,她脑袋发蒙地瞧了眼窗外,问白闻赋:“到了吗?”
  白闻赋在她起身的瞬间,握住拳头压在右腿上,抑制住声音里的异样:“不急,等前面先下。”
  一直到所有人都走光了,白闻赋才缓过劲来,站起身带着叶芸下车。
  夜风一吹,叶芸清醒了几分。兜兜转转,还是回来了,那种沉重的心情在呼吸到这座城市的空气时,便无力地压了下来。
  白闻赋的车停在长途汽车站附近,他将布兜放在后面,叶芸坐在前杠。
  看着清冷而熟悉的街道,叶芸睡意消散,一双杏眼始终布满防备,警惕着一草一木。
  快到二尾巷的时候,叶芸转过头将脸埋进白闻赋的胸口,紧紧攥住他的衣裳,内心的抗拒让她不想再面对那个她住了将近两年的地方。
  车子突然一拐,周围的景象全部变了,叶芸透过白闻赋的肩膀看见道路两旁变得逼仄,他们穿梭在矮房相连的巷子里,这不是回筒子楼的路。
  她抬起头问他:“我们去哪?”
  “很快就到了。”
  叶芸重新看向前方,车子骑进了一片棚户区,瓦顶砖墙连在一起,纵横裸露的电线,堆砌在一起的废砖柴火,这片区域离二尾巷不算远,不过叶芸还从没来过。
  车子停在一个屋门前,门有些老旧了,门口圈了一个小院子,没人打理,枯草杂乱地挨着。
  白闻赋下车摸出钥匙打开门,一间20平不到的小屋,水泥地面和刷一半的绿色卫生墙,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没其他东西了,好在还算干净。
  门边上放了一个大袋子,白闻赋关上门后,蹲下身从袋子里将被褥枕套拿了出来,他一边铺床,一边对叶芸说:“床单被套都是新的,我待会打水先给你洗。”
  叶芸走上前,拿起枕头同他一起铺床。他们一人抓住两个被角,将被子抖开,太阳晒过的味道温暖而踏实。
  夜里凉,叶芸身子虚,白闻赋让她脱了外衣先钻被窝,他去烧水。
  叶芸的确有些站不住,听他话将外衣外裤脱掉,躺进被窝里等他。
  白闻赋端了水进来,拧干温热的毛巾,帮她洗脸,擦头发,洗手,换了水回来又给她洗脚。
  叶芸握住被子,眸清似水地盯着他走动的身影,心脏陷进了棉花里,柔软一片。
  白闻赋将被角塞好,嗓音有些干哑:“等找到更好的地方再带你搬走,这里简陋,委屈一段时间。”
  叶芸摇着头,她不觉得委屈,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边比楼房安静多了,没有人认识她,只要不回筒子楼,去哪里都好。
  “他怎么样了?”叶芸还是问出了口。
  从青溪村回来,他们都没再提起那个名字,仿若成了一个不能触碰的禁忌,一个让他们的关系岌岌可危的定时炸弹。
  白闻赋的睫毛投下阴影,掩荫着眼里波动的情绪。
  “先弄回家了,人没事。”
  他将盆端出屋子,再进来的时候,走到床边弯下腰来,摸了摸她的脑袋:“我出去一趟,你先睡。”
  叶芸没问他去哪,只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白闻赋锁好门,跨上车往家赶。
  那天,是他第一次见到闻斌发病。准确来说,是白闻赋头一次接触这种病症。
  发病后的人就像是被恶灵附身,囚禁于囹圄困囿,不再是他认识的弟弟,人变得面目全非,偏执、狂躁、不分青红皂白。
  无论白闻赋跟他好说歹说,他都听不进去,在闻斌身上出现了某种程度的认知偏差和思维障碍,陷入了自我设定的怪圈之中。
  叶芸的越轨,亲哥的背叛,老妈的欺骗,好兄弟的隐瞒,他感觉自己活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最信任的大哥和最心爱的女人,亲手给他扣上了一顶耻辱的绿帽,所有人都在嘲笑他,将他身为男人的尊严一点点践踏在脚底。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甚至动了轻生的念头,磊子拿他没办法,也只有白闻赋能压制住他,让他那一晚不至于伤害别人,也阻止他伤害自己。
  然而这些白闻赋并没有告诉叶芸,她同他不一样,他经历过人生的至暗时刻,一身疤早已在血泊中铸成铁。叶芸单薄的身躯又如何能承受这看不到头的崎岖长路。
  白闻赋回到家中时,闻斌已经睡下了。他之前得病元气大伤,身子骨本就大不如前,这么个闹法,白闻赋都被他折腾得够呛,他自己也终于熬不住,暂时消停了。
  白闻赋回来瞅了眼,刚准备走,佟明芳听见动静,从屋中跑出来,将白闻赋拉到门外面,问他:“你找到叶芸没?”
  白闻赋冷着脸,凉飕飕地盯她看了眼,没说话,人就要走。
  佟明芳一把拉住他胳膊:“你去哪?你走了我怎么办?”
  白闻赋握住她的手腕,扯开她:“什么叫你怎么办?”
  佟明芳鬼鬼祟祟地瞥了眼闻斌那屋:“你弟万一拿刀砍我......”
  白闻赋嘴角浮起阴冷的弧度:“那你就不怕我拿刀砍你?”
  佟明芳身子一怔:“你说什么胡话?我跟你说认真的,你弟刚才一直在问我要人,逼我把叶芸找出来,我去哪找,人又不是我藏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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