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润甫,上面都是繁体字,还是文言文,我看不太懂,你讲给我听听。”
  孟云泽仰着头慢慢念着,低沉的声音在山洞里缓缓响起,带着空洞的回音,有着无尽的沧桑和悲凉。
  原来,这一对男女来自两个有着世仇的家族,他们的相爱不为家族接受,便乘船来到了这座孤岛。他们在岛上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日子,后来却因岛上医疗条件有限,妻子不幸难产死去。
  妻子死后,丈夫伤心欲绝,他深深后悔因自己的一己之念带着妻子来到这荒芜的小岛,导致她早逝。他将妻子葬在看得见大海的方向,并时时到墓旁陪她,想念妻子的时候,便将对妻子的思念刻在了石壁上。除了他们的故事,还刻了平时两人相处时的小趣事,有妻子曾经说过的话,有他想对妻子说的话……
  孟云泽念着念着,声音哽咽,竟无法再念下去。饶是一个身经百战、看淡了生死的七尺须眉男儿,此刻也是感慨万分,感动莫名。他见顾水璃已经是哭得泣不成声,更是不忍心再继续念下去。
  “润甫,想不到……石屋的主人……居然有那么悲惨的命运,好不容易……逃到了世外桃源,没过几天快乐的日子,却又是天人永隔……”
  “虽然只是短暂的快乐日子,但在这两位前辈的眼里,也许比和自己不喜欢的人生活一辈子要幸福得多。”孟云泽从刻在石壁上的字里行间感受到了那一对夫妻深厚的感情,既是感慨,也是安慰顾水璃。
  “润甫,”沉默了一会儿,顾水璃又问:“你说那位丈夫在妻子死后,一人又独自生活了多久?”
  孟云泽也是沉默,良久才道:“我猜没有几十年,也有十几年吧。”他指着最开始的刻字和最后面的刻字,“最开始刻的字刚劲有力,想必那时他刚刚失去妻子,还很年轻,之后的刻字都是越来越浅,到了最后,已经是虚弱无力,想必他已是年老体弱,终于有一天体力不支,倒在了妻子的墓旁……”
  顾水璃无法想象一个人失去了最爱的亲人,独自存活在这个孤岛上,是怎样一种悲凉和孤寂。想必这位丈夫将在妻子的墓旁刻字作为生活的寄托,才会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在这里刻着对妻子的思念,刻着他们曾经的幸福和甜蜜,最后圆满地去追寻自己的妻子……
  “润甫,”她眼里是深深的悲哀和恳求,“若我们也要一直留在岛上,请让我自私的先死去,因为我不能想象没有你而一个人守在这里的日子……”
  “傻瓜,”孟云泽神色一震,将她紧紧抱住怀里,声音有着微微的颤抖,“不会有那一天,你放心,我会顺顺利利带着你离开这里。万一……,我答应你,我们一起相守到最后一刻,谁也不先离开谁……”
  作者有话要说:  揭开了石屋之谜……
  ☆、野外的露宿
  两人离开了山洞,心情都十分沉重,一路上默默无言语地往前走着,早已没有了出门时的轻松和愉快。脚下的这条路应该是当年的石屋主人经常出入的,陡峭不平处都有凿过的痕迹,故此一路顺利,没多久就从山上走下来,踏上了山背后的高地,再往前走,便是一望无垠的大海。
  高地上,隐隐看得到一条蜿蜒的小路一直通往海边。尽管经过了多年的风吹雨淋,当年开凿过的痕迹却仍有残留。
  “当年那位前辈一定是经常沿着这条路去海边,估计也是和我们一样去晒海盐、捕海鱼。”孟云泽看到沿路都有开凿的痕迹,忍不住又是一阵感慨。
  顾水璃突然想到石屋的主人虽然刻下了满满一石壁的文字,但是却只字未提他姓甚名谁,也不知他所处的年代,来自什么地方,唯一可以知道的只有他的妻子叫杨晓芙。所以他们称呼他时,都只能叫“前辈”。
  关于石屋的主人,他们曾在路上聊了几句。孟云泽笃定他们来自大梁国,而且是梁武帝时代的人;顾水璃则暗暗猜测他们是清末或民国初年之人,越是在战乱的年代,他们越有可能逃到这避世的小岛。对这两位前辈身份来历的猜测势必又会引起他们对彼此背景的探究,引发更多的不解和怀疑,两人略略探讨了几句,便都心照不宣的不再提及。
  顾水璃只要想到这位孤寂悲苦的前辈,心中便又是一阵难受,加快了几步追上去,紧紧握着孟云泽的手不放。
  孟云泽侧头看了她一眼,目光转柔,轻声问道:“怎么啦?是不是累了?”
  顾水璃摇了摇头,眼中仍然有水光闪动,“不,我就是想拉着你的手。”
  孟云泽微微怔了下,目光柔软,握着她的手捏了捏,加重了手里的力道,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此时太阳已经偏西,暮色渐渐降临,他们离大海也越来越近。空气中的咸湿味道渐浓,隐隐可以听到海浪的拍打声。
  正走得双腿发软,想找个地方歇息时,顾水璃发现前方靠着山壁有一个小小的石屋,“润甫,你看,那里有一个小石屋!”
  孟云泽也很是惊讶,想了想,感激的笑着:“看来我们要又一次受那位前辈的恩惠了。估计当年他去大海时,每每走到这里便要歇息,露宿的话太不安全,便干脆建了一个石屋,作为中间休息的小驿站。”
  转眼间已经走到了石屋前。石屋上的木门早已经腐烂,里面的空间狭小,仅可容身一两人,还布满了灰尘和杂草。
  两人便趁着太阳未落山,就着夕阳的余晖,一个抓紧时间砍些树干做一扇简单的木门,一个打扫石屋。
  修缮整理好了石屋后,太阳已经沉入大海,一轮清冷的明月悄然爬上了半山腰。石屋前,他们已经点燃了篝火,架在上面的烤肉发出了极其诱人的香味。
  顾水璃早已是饥肠辘辘,此刻便忍不住吞着口水,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
  孟云泽已经体贴的用匕首削下几块肉片串在竹签上递给她,看着她被火光照得发亮的脸,伸手擦了擦她脸上的黑灰,笑得温柔,“今日走了一天的路,你想必已是累坏了吧?”
  顾水璃摇了摇头,接过肉串不客气地吃了一块,看到孟云泽含笑看着她,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将肉串送到他的嘴前。
  两人便肩并着肩,你一口我一口甜甜蜜蜜的吃着。熊熊的火光暖暖地包裹着他们,温暖了他们的身体,心中也是既安定又柔软。
  吃饱喝足后,顾水璃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回头看见那间小小的石屋,又想到山谷和石屋里那些舒适实用的生活设施,不禁感慨道:“这位前辈实在是又细心又周到,他当年想必对他的妻子极为温柔体贴,是一位了不起的丈夫,只可惜他的妻子无福消受……”
  孟云泽握紧了她的手,“那位杨晓芙夫人有了这样一位深情体贴的丈夫,虽然只有短暂的相守,但想必也是幸福之极的。”
  顾水璃点了点头,深以为然,“他们就好像是中国的罗密欧和朱丽叶,只不过他们倒是比罗密欧和朱丽叶要幸福得多,毕竟他们曾经在一起共同生活过、快乐过……”
  “罗密欧和朱丽叶?他们是什么人?”孟云泽不解地看着她。
  “……,就是中国的梁山伯与祝英台。”顾水璃有些无奈。
  “……”孟云泽仍是不解。
  顾水璃想起了他们之间的那道深深的鸿沟,不禁心头又蒙上了一层阴影,变得有些沉重,便不再言语。
  孟云泽见她沉默不语,只当她已是疲惫不堪,便将两个兽皮铺好,一个放在石屋内,一个放在石屋外。
  “润甫,为什么不都放在屋内?”
  “你在里面睡吧,我担心晚上会有野兽出没,在外面守夜。”
  这时,远方的丛林里传来了动物的吼叫声,此起彼伏。顾水璃一阵心惊胆战,紧紧抓住了孟云泽的手,“不行,你今日也累了一日了,咱们都进石屋吧,关上门应该不要紧的。实在不行,咱们一人守半夜。”
  孟云泽见她神色坚决,便只好将睡袋拿进了石屋,和顾水璃的睡袋并排摆在地面上,顾水璃随即也钻了进来,顺手关上了小木门。石屋里瞬间陷入了黑暗,只有如水的月光从上方一扇小小的窗口泻下,室内略略有些薄光,看得见隐隐的轮廓。
  两个人挤在窄小的石屋里,显得空间更加逼仄。两个睡袋紧贴在一起,两个人尽管十分疲惫,却都是没有睡意。
  “润甫,我今天……很难过……”沉默了会儿,顾水璃突然开口道。
  “我知道……”孟云泽轻声道。
  “润甫,我们真的可以回到陆地吗?那个前辈在这里呆了几十年都没能离开……”一路上,她除了伤心石屋主人的悲惨命运,就一直在忧心自己能否离去。
  “也许他不是不能离开,而是不愿离开呢?”
  顾水璃便不再出声,只有轻轻的呼吸声。良久,久到孟云泽以为她已经熟睡的时候,又听到了她轻轻的啜泣声。
  “阿璃?”孟云泽急急问道:“你怎么啦?”
  “润甫……”顾水璃抽泣着,“我……我好怕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不会的……”这句话说得多了,连孟云泽自己都开始产生了怀疑,不再那么笃定,那么有底气。
  顾水璃突然从睡袋里窸窸窣窣地钻了出来,孟云泽愕然看着她,暗黑中,看不见她的神色,却见她犹豫了下,毅然拉开他的睡袋,灵巧的身子往里面一钻,已经钻进了他的怀里。
  “润甫,”她紧紧抱着他,身子微微颤抖着,“我好害怕……”
  孟云泽身子微微一僵,迟疑了会儿却还是伸手抱住了她。她热乎乎的身子是那般柔软,身上淡淡的幽香笼罩着他,他忍不住心中一颤。
  平时在石屋时,两人虽然也曾有过这样的亲密相拥,但孟云泽始终坚持把持住自己,不越雷池一步。此时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这样的接触却显得分外亲密和暧昧,令他忍不住心旌神摇、一时有些把持不住。
  “阿璃,”他轻叹一口气,嗓音低哑,语带恳求,“回你的睡袋里去……”
  “不!”顾水璃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般紧紧抱着他不放,今日的所见所闻让她心里莫名的不安和惶恐,唯有紧紧抱着他,感受到他平稳的心跳,她才能略略心安。
  “阿璃……”孟云泽身子越发僵硬,哑声道:“你这是在玩火,这里可没有溪水可以灭火……”
  顾水璃方才只是单纯地想依偎着他,寻求慰藉和安定。此刻听他这一番话,感觉到他陡然变得僵硬的身体,愣了会儿才慢慢悟了过来,脸也刷的一下子红了。
  反观之以前总是想得寸进尺的徐文正,孟云泽的反应也太冷静了些。莫非他对自己用情不够,尚留有一定余地,正好像自己以前对徐文正一样?想到这里,顾水璃心中突然又涌出了几分委屈,忍不住赌气道:“那就不灭火好了……”
  孟云泽沉默了会儿,又叹了口气,“阿璃,我说过不会委屈你的……”
  顾水璃突然放声大哭起来,“你这个傻瓜,我们根本就回不去了你知不知道?我们会在这儿呆一辈子,像山洞里的那两个人一样死在这里你知不知道?你永远都不可能去求什么亲,搞什么三书六礼、明媒正娶你知不知道?”
  孟云泽不语,只是紧紧抱着顾水璃,任由她大声哭着,任由她的泪水湿透了他的衣襟。
  “阿璃……”他的声音悲哀,带着无力的苍白,“我除了不愿意委屈你,更不愿意的是,让你遭受前辈妻子的那种命运……”
  顾水璃身子猛地一震,一阵寒意袭上身来,慢慢的,心底深处又透出丝丝暖意,从心底慢慢延伸开来,渐渐温暖了全身。她终于明白孟云泽一直以来都比她想得更远,考虑得更多,她忍不住将头埋在他怀里,无声地流着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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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盐田与山洞
  昨日晚上顾水璃心情复杂,又难过又失落,连带着对未来也开始悲观,不再那么有信心,直到后半夜才缩在孟云泽怀里沉沉睡着。
  孟云泽更是辛苦,顾水璃一直抱着他小声啜泣着,流露出她从未表现出来的软弱和恐惧。他只能僵硬的抱着她,好不容易守得她睡得沉了,这才脱身出来,抱着顾水璃的睡袋出了小石屋,靠坐在睡袋上仰望满天星斗,坐了大半个晚上。临近清晨,隐隐看得见曙光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会儿。
  日上三竿的时候,顾水璃才醒了过来。她惊讶地发现孟云泽居然守在屋外,初晨的阳光照在他瘦削的面容上,他的眉头微蹙,神情憔悴,似乎有着重重的心事和压力。
  一直以来,他在她面前都是强大的、无所不能的,有着坚定的信心和意志,其实在他内心深处,也是有着彷徨的吧?顾水璃痴痴看着他的面容,忍住伸手去抚平他蹙起的眉头的冲动,蹲在一旁轻手轻脚地收拾着行李。
  尽管顾水璃尽量小心翼翼地放缓了动作,但孟云泽毕竟是常年行军打仗之人,十分警醒,一会儿就睁开了眼睛,习惯性警觉地扫视了一圈四周,看到顾水璃在一旁收拾行李,他凌厉的眼神瞬间柔和了下来,轻声问道:“阿璃,你醒了?”看了看高悬空中的太阳,又面露赧色,“我倒是睡过头了,你怎么也不叫醒我?”
  “你昨日太累了,难得睡得香就多睡一会儿吧!倒是我吵醒你了。”
  两人相视一笑,便都不再说话,默默地各自收拾行李。收拾完毕后,两人背上行囊,向着此行的目的地——大海走去。
  太阳升到正上空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海边。却见这一端的海滩和之前他们待的那片沙滩完全不一样,如果说之前他们待的沙滩是婉约的少女,现在这一片礁石林立的海滩则是粗暴的硬汉。
  蓝得发绿的海面上,伸出了无数奇形怪状的黑色礁石,海浪前赴后继地拍打着礁石,礁石岿然不动,反而击得海浪四散着碎开,卷起千堆雪,好一副磅礴的气势。
  顾水璃愣愣看着无处下脚的礁石群,很有些发愁。
  孟云泽安慰的捏了捏她的手,“不要担心,既然当初那位前辈将路开到了这里,肯定有他的道理,我们只管安心沿着海滩慢慢找寻。”
  顾水璃心中安定,便随着他继续查找有开凿痕迹的石路,并沿着石路慢慢走着,果然走不了多久,便看到前方出现了一片平坦的地面,其中有几块四四方方的平整礁石,中间下凹,刺眼的阳光下,隐隐看到里面有白光闪动,走近仔细查看,竟然是人工开凿出来的几块盐田。逐年累月下来,里面已经铺满了一层结成了硬壳的白色海盐。
  “每一次有新的发现,都会加重我对那位前辈的敬仰之前。”沉默了一会儿,孟云泽轻声说道,他的语气微微颤抖,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
  顾水璃也很是感慨,“那位前辈在失去妻子后,还能够几十年如一日的生活下去。每一处他留下的痕迹都让我们看到他没有自暴自弃、随意摧残自己,而是继续认真的活下去。”她的眼中慢慢又有了湿润,“我实在是无法想象,是怎样的意志和动力支持着他这样坚持下去。”
  孟云泽看向高山的方向,声音悠远,“我想,应该是他对妻子的爱和承诺吧!那位杨夫人在临死之前想必曾央他答应自己,务必好好活下去,所以他才能一人在岛上独居了那么多年……”
  顾水璃怔怔看着他坚毅沉着的面容,突然明白他也是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伟丈夫,所以才能与那位前辈心意相通,惺惺相惜。
  她心头微动,忍不住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孟云泽看着她波光滟潋的双眼,似乎明白她心中所想。他并不言语,只是握着她的手捏了捏,两人相视微微一笑,一切便尽在不言中。
  两人将盐池上面的一层海盐取了一些,顺利完成了此行的任务,分外轻松。
  顾水璃看着明媚的蓝天白云,波光粼粼的碧海,清凉的海风吹着她的秀发和衣摆在空中飞舞,大有飘飘欲仙之感。她倍感轻松的同时,又重新升起了必定能离开这里的信心。她望着孟云泽粲然一笑,“我们在这儿多留一日吧!我之前拼的那个sos在台风中肯定已经被破坏了,我想在这儿再拼一个!”
  孟云泽看着她明朗的笑靥,灿若星子的双眸,被她的轻松乐观带动,也扬起了灿烂的笑容。他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弯出好看的弧度,俊朗的面容在阳光的照耀下,竟是说不出的耀眼,衬得他身后的碧海蓝天都黯然失色。
  虽然孟云泽既不明白、也不相信用礁石在地面上拼这么几个奇怪的字符有什么意义,但他还是认真地帮着顾水璃一起拼这个sos。
  两个人一个人负责捡礁石,一个人负责拼,小半日的功夫便拼完了sos。完成任务后,两人一身轻松,便坐在礁石上稍事休息。他们默默地看着面前波涛翻滚着的茫茫大海,各自想着心事,也不说话,不知不觉间,天色慢慢暗了下去。
  这个海滩在小岛的东端,所以看不到绚丽的海上日落。两人惊觉眼前视线暗下来时,已是天色不早。
  “润甫,天快黑了,咱们回那个石屋吧?”
  孟云泽皱了皱眉,回头看着来时的石路,“若此时返回,走不了多久天色就会全黑,山路崎岖,还是有些不妥。都怨我,刚才只顾着发呆,竟是忘了时辰了。”想了想又道:“我猜想当年前辈在这里应该也有一处可供休息的地方,估计不会离这一片盐田太远。不如我们在附近找一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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