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刘小英没再说下去,然后就伸出了一只手转了下那只盘子。算命老头翻着签书的当口,刘小英就想站起身走了。女人拽了她一下说:“大姐,他还没说呀。”
  算命老头抽出了解签,说道:“他的事不用急,很快有转机了。”
  刘小英笑笑,礼貌地从女人手里拿过了伞。她迈着腿,有点茫然地朝便利店的另一侧走去。女人忽然追上了她,问道:”大姐,你吃饭了吗?要不我请你吃饭?”
  刘小英那天就真的跟着这个女人进了街边的一间小炒店吃东西。上菜前有一阵,她们两个就对坐着,看着窗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招牌发呆。女人指了指街边一辆货车说:“我今天进城送货,我老公腰痛起不来,就我自己来了。”她摩挲着自己一双粗糙的手说:“大姐,我和你是陌生人,如果你有啥心事没人说,你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和我说说。我这个人心宽体胖,明天就忘了,不会说给别人听的。”
  刘小英看着她。服务生把一大碗蛋汤放到桌子上。女人忙着给刘小英舀汤盛饭。后来上来几盘时蔬、鱼肉,桌面上铺得满满当当。女人也没再问她什么,就和刘小英边吃饭边闲聊几句最近的天气。
  快正午的点,小炒店里挤满了常客。地面湿滑,雨伞上的水滴得到处都是。刘小英在热腾腾的饭菜中间抬起头说:“我外孙,两年没走出过家门了。”
  女人咬着肉愣了一下。刘小英继续说:“他除了吃饭喝水,连房间都很少走出来。去年初有一天,半夜里我醒了,推开门看。他一个人坐在阳台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抽完了站起身看看外面。那天我总感觉,他是不是有想往下跳的念头了。第二天我问他,问的时候忍不住哭起来。他就那么坐着,低头看看饭,看看我,说‘对不起,外婆’。我说不要对不起,但是一定不要在外婆的房子里这样,外婆会受不了。昨晚我做梦了,梦到我们家死老头和我说,小英你可以过来了,我说我现在还不敢过来...”
  刘小英转头看向窗外,流着眼泪说:“我就感觉,我们两个人,住在一个屋子里。他为了我在努力捱下去,我为了他在努力捱下去。但是我这一年真是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总觉得,老头子确实要来接我了...”
  刘小英回过神的时候,餐桌对面的人耸着肩哭得比她都伤心。女人后来胡乱抹了下眼泪,招手让服务生结了账。
  他们撑伞走出小炒店的店门。女人跑去车上拿了一小盆月季花塞进了刘小英怀里。她笑说:“大姐,刚才算命那老头不是说,你外孙的事马上有转机了吗。你再等等,马上就有转机了。”
  刘小英左手拿着那把巨大的长柄伞,右手抱着一盆橙粉色的月季花站在街头。女人爬上货车,朝她挥了挥手,说:“再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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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邱雪梅瞥了眼刘小英那张八十大寿的全家福。
  办完房子的过户手续后不久,钟邱沿就退了自己那间出租房,搬来和周存趣正式同居了。邱雪梅进城送货那天,想给钟邱沿送点草莓吃。钟邱沿夹着手机,边搬东西边说:“我不住原先那里了。”
  等邱雪梅走上亲亲家园三单元五楼的时候。钟邱沿正和周存趣把周存趣房间里的书慢腾腾地摞到一边,摞成两面书墙。房间忽然变得十分空旷,地板上一层薄薄的灰尘,中间有书的影子。等用扫帚扫过,拖把拖过之后,就什么都不剩下了。好像世界上从来没有存在过一间书堆像荒草般丛生的房间。他们在空出来的地方放上了一起买回来的不规则几何地毯,在书墙边上摆一张可以躺着看书的咖色小沙发。
  那天一直忙到傍晚。邱雪梅也闲不下来,捞起袖子,帮着他们一起收拾客厅。刘小英生前就很喜欢囤东西,客厅各种柜子里塞满了奇奇怪怪的物什。钟邱沿从电视机柜里拖出五十多盒火柴的时候叫道:“刘小英打算拿去卖是吧,穿个红色斗篷站亲亲家园小区门口跟人说,只要擦亮火柴你就可以看见温暖的烤炉、喷香的烤鸭...”
  周存趣还在矮柜底下发现了一大包纽扣。刘小英收藏了很多看起来非常漂亮的扣子。他们把那些东西用塑料箱子分类装好,一起放进了刘小英的房间里。
  矮柜顶上放了一张刘小英四十来岁时候的黑白相片,梳两根麻花辫,穿白衬衫。钟邱沿用刘小英留下的火柴点了两支香,举在手里说:“二外婆,我正式住进来了,和你说一声。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然后他给刘小英供了两排ad钙奶,因为刘小英生前有阵子特别喜欢喝。他又双手合十拜了拜,说:“不够托梦和我说。”
  邱雪梅站在他身后又抬头看了眼那张全家福。她总觉得正中间这张脸面熟,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打了个冷颤,紧了紧自己的外套,忽然叫起来:“啊呀,嘟嘟啊,光忙着干活把你爸忘在客户那里了。我得走了,天呐。”
  她留下两小篮草莓匆匆跑下了楼。
  那天,钟邱沿和周存趣自己做了一大桌菜庆祝搬家同居。他们在暖黄色吊灯底下碰了碰酒杯。三十多年后,亲亲家园三单元五楼终于换了新的住客。他们会把霉斑弥漫的墙皮重新粉刷,换掉掉皮的沙发、给餐桌铺上暖黄色的桌布和透明隔热垫。钟邱沿要在客厅里和周存趣接吻的时候,会哒哒跑过去把刘小英的照片翻个面,然后又滑回沙发上吻住周存趣。周存趣嗤笑着回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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