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节

  小崽捧着油盏坐在水盆边上照亮,他监督似的盯着,不时叽喳一句哪哪没搓干净。
  赵西平烦了,他掀起眼皮瞧他一眼。
  小崽才不怕,他腆着脸咧嘴笑。
  赵西平扬起巴掌,小崽梗着脖子凑过来,讨巧地说:“爹爹辛苦了。”
  意思是打就打吧,他愿意受着。
  赵西平没绷住,低头笑了,手自然而然放下来,继续给孩子搓洗裤子。
  “等我老了,没力气了,你给不给我洗裤子?”他问。
  小崽重重点头,“我给爹洗,给娘洗,也给舅舅洗。”
  “到时候可不准嫌累。”
  “才不累,我长大了……长大了高高的,跟爹爹一样高。”眼睛瞄到墙外的树,赵小崽又信马由缰地改口:“跟树一样高,比树高,有好多力气。”
  在一声声稚言稚语里,裤子搓洗干净了,赵西平拿出去在河里过几遍水,清洗干净后,拧干水搭在晾衣绳上。
  水滴顺在裤腿滴滴答答一夜,天亮了,出太阳了,晾衣绳上的裤子晒半天就干了。
  小崽跑回来拿葡萄干让殷婆烙饼,从院子里跑进屋,不消片刻,他捧着个空碗又退出来,呆呆地望着晾衣绳上挂的裤子。
  “小崽?”阿水找来,“葡萄干呢?怎么还没拿来?”
  “阿水姑姑,裤子长小了?”小崽疑惑。
  那条搓洗得干干净净的羊绒裤从绳子上取了下来,阿水扯着裤腿在小崽腿上比了比,短了好长一截,膝盖都盖不住了。
  “怎么回事?”阿水看看手上的裤子,说:“这还是你昨天穿的那条裤子吗?”
  小崽也不确定了。
  “走,我们去问你舅舅。”阿水牵着小崽往外走,葡萄干也不拿了。
  隋良拎着不足两掌长的裤子,疑惑道:“小崽,这是怎么回事?”
  没人知道。
  “阿良哥,你把你的裤子也洗洗。”阿水说。
  隋良反应极大,他疯了吧,洗小了给小崽穿?
  阿水也反应过来,她搂着小崽安慰:“你别伤心,等你爹和你舅舅的裤子洗了就是你的,变小了他们穿不了,都是你的。”
  “我就想要我的,这是我娘给我做的。”小崽接过缩水的裤子蒙脸上,他突然想哭,他还想穿这一身去迎接他娘回来。
  越想越伤心,他蹲在地上默默掉眼泪。
  隋良皱着脸坐在一旁,反正他不愿意让出裤子。
  等赵西平回来,就看一群小孩愁眉苦脸地蹲在墙边,他顿住脚步,问:“你们吵架了?”
  小崽幽怨地看他一眼,隋良拿过不足屁股大的裤子递过去,说:“你看看吧,你把小崽的裤子搓坏了。”
  赵西平不可置信,这、这……小崽一岁的时候穿的裤子都比这个大吧?
  “这怎么回事?”他问。
  “洗坏了,你想想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隋良打听,他可不想洗坏他的裤子。
  “咋可能啊,洗衣裳只有洗破洗掉色的,哪有洗小的。”赵西平拒绝背锅,他把裤子递给小崽,说:“等你娘回来问问她,她懂得多。”
  “我还想穿。”小崽哑声说。
  “天热了,该穿单裤了。再说你不是还有一条?那条黑色的耐脏,不洗了。”赵西平躲进屋,“我饿了,去吃饭了。”
  小崽没有耍赖哭闹,但他抱着只能盖住脸的裤子呆坐了半天,蔫头巴脑的,鸡蛋不捡了,蚕也不喂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赵西平看着孩子这副没精神的样子,心想还不如哭闹一场。
  “你娘回来了再给你做一条。”他说。
  小崽闷闷“嗯”一声,“爹,我娘什么时候回来?”
  “麦子黄了就回来。”
  可是麦子才长两掌高。
  门被敲响,隋良推门进来,他倚着门槛站在门口,没话找话:“还没睡啊?”
  赵西平突然来了主意,说:“你俩的裤子同色……”
  不等他说完,隋良严词拒绝:“不行,你怎么不裁你的裤子?”
  “我又没有白色的裤子。”赵西平坐起来,说:“你姐回来再给你做几条,再说天也热了,不入秋你穿不了,入秋了你姐也回来了。”
  隋良还是摇头,他怂恿道:“小崽,你的裤子是你爹洗坏的,你找他赔。”
  “嘿!”赵西平翻身下床,“你没事找事是吧?”
  隋良大步往外跑,他站在院子里不服气:“是你先挑事的。”
  “那裤子也不是我洗坏的啊。”赵西平不肯担责任,“你说话要凭良心。”
  隋良哼一声。
  赵西平靠近,搂着小舅子的肩膀说:“少条裤子,你不是还有挎兜,我少条裤子,可就啥也没有了。”
  隋良斜眼看他。
  “要不我去把他揍一顿?”赵西平又问,“揍哭了就累了,累了就睡了。”
  “小崽又没做错事,你凭什么打他?”隋良像个护崽的老母鸡,一下就炸毛了。
  “那你晚上带他睡,我明早还要去早训,要早起的,跟他耗不起。”赵西平往屋里走,边走边说:“赵明光,去跟你舅舅睡,别在我耳边哼哼唧唧。”
  隋良把小崽领走了,舅甥俩头抵着头睡一起,见他还抱着那条洗坏的裤子,隋良妥协了,“算了,把我的裤子裁了再给你做一条。”
  小崽没有高兴地蹦起来,他拒绝了,“那是娘送你的,我不要。”
  “那就等你娘回来吧。”隋良笑了,他扯走搓坏的裤子扔床尾,说:“睡觉,再不睡舅舅也要揍人了。”
  第222章 走错路
  当商队捎着腰鼓回敦煌时,已是五月初八,此时隋玉带着商队早已走进天山的崇山峻岭之间。
  “再有两天,我们就原路返回。”宋娴坐在乱石上歇气,这一路竟然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再走下去也不知道能不能遇见牧民。
  隋玉捧水洗把脸,这个河谷里布满乱石,人行走都艰难,骆驼走得更是艰难,一不小心就磕了蹄子,绊了腿。
  张顺给骆驼擦掉蹄子上的血,过来说:“主子,我们要不在这儿歇半天。”
  隋玉点头,说:“也行,都累了。”
  乱石堆砌,不用再挖坑搭灶,铁锅架在石头上,木柴堆在两石之间,完美的一个灶台。
  柴烟飙起,这片无人之境多了烟火味,隋玉甩甩手上的水往上走。
  小春红看见了,她起身跟上去。
  “主子,你等我一起。”
  隋玉摆手,说:“歇着吧,我上去看看。”
  小春红脚步没停,坚持跟了上去。
  河谷呈上坡的形状,两边是陡峭的山峦,青草和鲜艳的小花朵沿着河谷一路铺上去,像条无边无际的绿色地毯。不过隋玉无暇欣赏美景,她垂着头留意着脚下,踩着石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进。
  说话声远了,这片河谷除了脚步声只余风声。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清呖的鸟叫,“咻”的一声,余音绵长。
  隋玉驻足,她遮着额抬头望天,碧色的天空上鸟的踪影极小,她一时分辨不出是不是苍鹰。
  小春红气喘吁吁地靠近,她也抬头望天,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
  “鸟在天上飞,我们在它眼里应该是极小的,它们会不会把我们当做猎物?”隋玉笑着问。
  “额……”小春红思考着,说:“但也没听说鸟捕人的事。”
  “那是因为我们见过的鸟飞得低,它们能看清地面上的情况,这里可能有苍鹰,它们飞得极高。”正说着,又一声清呖的鸟鸣传来。
  隋玉不闲聊了,蓄着劲继续往上走。
  “这里哪来的这么多石头?山倒了不成?”小春红走得脚疼,这一路走来,鞋底都磨烂了三双。
  隋玉一时没答,待迈上一墩膝盖高的石头,她转身往下看,商队的影子已经看不见了。
  “这里以前可能也是个高坡,跟两边的山峦连在一起,后来地动,中间震塌了,山倒了,泥土冲走了,只剩石头落在这里了。”隋玉说。
  说罢,她继续往前走。
  “主子,还走啊?饭煮好了。”
  “再往上走走,我看看尽头是什么。”
  隋玉跟小春红没影了,喊也没人应,宋娴不放心,她张罗着继续赶路,去追那主仆俩。
  骆驼负重走在乱石滩上走得慢,驼队行进速度缓慢,天色半黑时,才迎上半道返回的主仆二人。
  “河谷的尽头应该有座鹰山。”隋玉又疲累又兴奋。
  宋娴也累了,她一屁股坐在石头上,问:“然后呢?你还想捉鹰不成?”
  “没那个本事,不过这里既然有鹰山,附近应该有草场。”隋玉说。
  柳芽儿递来水囊,隋玉接过大喝一口,解了渴她继续说:“鹰就像狼,它们活动的地方肯定是有猎物的,猎物少了,它们会迁窝,所以我断定附近肯定有放牧的牧民。”
  “那明天过去找一找。”宋娴说,“今晚歇歇吧,人要累死了。”
  “行。”隋玉答应得痛快。
  盛夏的天,河谷里却没有暑意,过山风吹过,人睡在石头上还有些冷。宋娴冻醒,她多拿张毛毯盖在隋玉身上,隋玉今天是真的累了,睡得极沉,身上多个东西都没反应。
  倒在石头上睡一夜,一觉睡醒,浑身上下到处都疼,隋玉怀疑背上硌得青紫一片。
  “通往乌孙是不是还有其他的路啊?”宋娴问,“那些打仗的人真了不起,在大山里爬来爬去,到战场了还有劲打仗。”
  隋玉颇为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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