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4节

  “晋军战力、士气如何,这些时日你也看得清楚,很多问题不用我赘言。你只需要记住,建武军出战的目的不是击败晋军,而是拖住他们,尽可能多的拖住他们。”
  杨佳妮望着出营的反抗军,目不斜视、声音没有感情、语气没有起伏地对侧后的吴俊说道。
  这番话让吴俊这个功勋卓著的世家子弟不无难堪。
  杨佳妮的意思很直白,连侍卫亲军都奈何不得的反抗军,就更加不是你们建武军能对付得了的。
  所以你们不要想着进攻,结阵之后全力设防,能够稳住阵脚维持不败的局面,就算不错了。
  “晋军虽然攻势凶猛,但毕竟人少,你部上阵之后,要集中军中精锐上前应对,同时营、队战阵要勤于轮换,休得被对方突破战阵。
  “如果我是你,我会在战阵中布置多道防线,以便在前阵溃退的时候,中阵、后阵能够有条不紊地继续作战,这样大军就能整体不乱。”
  杨佳妮说话的时候虽然没有面对吴俊,但其耳提面命、敦敦教诲之意却是再浓烈不过,这让吴俊感觉自己就像个三岁小孩儿。
  杨佳妮继续道:“你们的功劳大小,取决于你们能拖住多少晋军,晋军分出来应对你们的人马越多,你们的功劳就越大,战后评定时超过侍卫亲军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战事艰难,必要时候能保持以弓箭袭扰对方也无不可。不必担心箭矢损耗,有多少就放出去多少。”
  说到这,杨佳妮终于肯转身看向吴俊。
  吴俊立即昂首挺胸一脸肃然,表示自己虽然被杨佳妮说得一无是处,但绝对没有因此心中不忿,自己绝对不会小觑晋军,必然以十二分的小心去应对。
  吴俊这副样子并非作假。
  看了这么久侍卫亲军与晋军拼杀,他能不清楚晋军有多厉害?
  “一言以蔽之,此战我们想要获胜,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晋军成为疲敝之师。
  “我们人数占优,将士们轮换之际可供调整的间隙大,而对方人数少,战士休息时间就少,换下去没多久又得上阵。
  “故而只要这一战持续不停的再打半个月,晋军就算是铁人,也必定被我们累瘫、击败!”
  杨佳妮眉眼肃杀,眸中仿佛有利剑出鞘,“我们有兵力优势,就要把这种优势发挥出来,让优势转化为胜势!
  “想要做到这一点,关键中的关键在于你部能拖住一些晋军!
  “而你部想要成功拖住晋军,不被他们击破战阵,关键中的关键又在于出战之后这三两日。
  “晋军已经作战多时,不复大战初期的气力之盛,但你部却养精蓄锐,战力处于巅峰状态,集中精锐后要挡住对方并不太难。
  “而只要你们撑过了这三两日,晋军疲惫之下战力必然持续下滑,后面就更难威胁到你们,届时建武军便可稳如泰山!
  “吴将军,说一千道一万,根本只有一句话:建武军只要能保证三两日不败,大军就能获胜!
  “你可明白了?”
  吴俊精神一凛。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何杨佳妮直到今日才让建武军出战。
  杨佳妮早就看出晋军战力强横,不仅侍卫亲军难以正面将其击败,建武军也难以正面匹敌,所以她在一直等对方久战疲惫、战力下降的那一天。
  现如今,养精蓄锐的建武军以逸击劳,能最大限度的稳操胜券!
  建武军不败,大军也就胜了!
  明白了杨佳妮的苦心与用意,吴俊油然而生一股钦佩之情,心中再无任何杂念,掷地有声地道:
  “大帅放心,末将必会全力施为,一雪邹县之败的耻辱!若是此战被晋军击破大阵,末将提头来见!”
  第八零七章 费县之战(5)
  吴俊斗志满满地下去布阵后,杨佳妮回到费县上空,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监军韩守约猫一样出现在杨佳妮身旁。
  看着出营的建武军将士,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提在腹前的韩守约慢悠悠地道:
  “原本要发挥一锤定音效果的奇兵,眼下却只能用来拖住晋军,这实在是称不上物尽其用,可惜了大帅一片苦心。”
  他之前跟陈雪陇、吴俊说话时,不是一副阴损狡诈的样子,就是一副尖酸刻薄的嘴脸,让人觉得他就是个惹人生厌的小人。
  但此时,单独呆在杨佳妮面前,这位不受全军待见的监军,却是气度平和、神情沉静,眉眼间充满洞察世事的智慧。
  杨佳妮瞟了韩守约一眼,一如既往面无表情地道:“韩大人如果有话想说,不妨一次性说完。”
  韩守约没有丝毫窘迫之态,面不改色地道:“大将军用兵虽然讲究堂堂正正、大开大阖,但并非不知奇谋,只是等闲不屑于用罢了。
  “国战时大将军在河东鏖战多年,对赵氏与其兵马的战力再了解不过,这回与晋军交战,大将军一开始就没觉得侍卫亲军一定会赢。
  “之所以让侍卫亲军出战晋军,是因为只有侍卫亲军能抗衡晋军,大将军想要靠陈将军疲敝晋军,待双方都成了强弩之末时,再让建武军以逸击劳,从而一举得胜!”
  说到这,韩守约长叹一声,惋惜万分地道:“只可惜,大将军也没想到侍卫亲军会被晋军打得这么惨。
  “十多日过去了,侍卫亲军自身伤亡惨重士气低落,而晋军愈战愈勇,对侍卫亲军的压制力越来越大,双方差距一日比一日明显。
  “没有办法,大将军眼看侍卫亲军就要撑不住,不得不让本该一出动就一锤定音的建武军提前出战。
  “陈雪陇没能完成自己的职责,怎么不是辜负了大将军一片苦心?”
  韩守约的话说完,杨佳妮没有立即出声,而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三军将士沙场对垒,说到底比拼的是硬实力,谁综合战力强谁就更有胜算,奇谋妙计不过是辅佐而已,在对手不愚蠢、不犯错的情况下,通常能起到的效果都很有限。
  倘若建武军战力足够,可以跟全盛状态的反抗军匹敌,那她根本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让大军全面出击,掩杀过去即可。
  就像她征战江南时常做的那样。
  如此那般,就算晋军实力强一些,也无法强到能够弥补兵力劣势的地步,这场战争她依然稳操胜券。
  可现在,她不得不多想一些。
  “如果下官所料不差,大将军应该已经向徐州去了信,要王上准许调动西线的一部分侍卫亲军过来,支援费县战场吧?”韩守约忽然道。
  杨佳妮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微动,樱红嘴唇扯出一个摄人心魄的弧度,衬托得她明亮的双眸如宝石一般闪耀。
  她的确有调动西线精锐过来支援的举动。
  西线目前局势平稳,还在等魏氏大军主力到来,而一旦秦军主力抵达,无论普通军队还是精锐都不会缺,可以抽调部分侍卫亲军。
  与西线战场一样,东线战场同样不容有失,故而这一战吴军不能败。
  只不过,杨佳妮不是刚刚做出的这个决定,而且已经做了很久。
  她跟吴俊说只要对方撑过三两日,他们就能立于不败之地,这话没错,但杨佳妮的期望不在晋军因为疲惫而战力下降这回事上,而是她的援军很快就会到来。
  作为劣势方,势穷思变是题中应有之意。
  而作为优势方的赵宁......杨佳妮判断赵宁不会增调援军过来。
  ......
  大军列阵后,吴俊将吴廷弼叫到面前。
  “邹县一战你损兵折将、丧师辱国,本来应该被斩首,之所以留你到现在,是想给你一个洗刷耻辱的机会,让你纵然是死也能挺直腰板去死,不负我吴家子弟的骄傲。”
  吴俊面色如铁字字铿锵,“今日一战事关重大,我把先锋的位置给你,如果你能挡住晋军攻势,我便向大将军为你求情,但你如果没挡住对方,那也就不用从战场上回来了!”
  这些时日饱受冷眼讥讽,过得生不如死的吴廷弼,早就窝了一肚子火,如果不是想找回身为将军的尊严,他已经抹了一百回自己的脖子。
  “军帅放心,此战若是不胜,我甘愿战死沙场!”吴廷弼咬着牙面色狠戾地道。
  吴俊没有多言,摆了摆手,示意对方现在就去自己的位置,接下来就看他的表现。
  用功不如用过,吴廷弼本身实力非凡,眼下又有以命相搏的坚定意志,上阵之后必然身先士卒,正好带领建武军精锐对抗强敌。
  ......
  反抗军与侍卫亲军交上手后,在大军侧翼结阵的冯牛儿,看见平地上滚起大片黄尘,确认建武军正在向自己袭来的时候,黝黑的脸上没有半分变化。
  与建武军对战,不足以让冯牛儿有任何情绪波动。
  冯牛儿面容平静,他身旁的将校们同样如此。
  众人冷脸望着建武军逼近,一个个都无动于衷,好似来的不是一群悍勇之士,而只是一群没有特别之处的绵羊。
  终于,在对方即将靠近标箭那条红线的时候,冯牛儿开口了,他的嗓音一如既往浑厚如钟鸣,哪怕语气平淡也有一股冲击人心的力量:
  “大帅军令,击败建武军。
  “执行军令,完成军令。
  “多余的话我没有,只有一句希望你们记住:我第五军左营的尊严,只存在于手中的刀锋与敌人的头颅之上!”
  言罢,他拔出长刀,向前一引,面无表情地道:“弓箭手准备。
  “第一轮,齐射,放!”
  话音方落,身后乌云腾起,在令人牙酸的咻咻声中,嗡的一下扑向开始加速奔跑全力结阵的建武军将士!
  ......
  鲜衣亮甲的吴廷弼奔走在大军阵前最前,犹如一名普通战士。
  与其它人不同的是,他手中没有盾牌,暴雨般的箭矢落在身上,击打得符甲叮当作响,又在响声中齐齐断折、掉落在地。
  身为曾经的建武军先锋主将,吴廷弼的符甲品阶不俗,纵然反抗军箭雨中有符矢正中甲胄,也不能穿透防御,当场折断是唯一结果。
  这让在箭雨中轻松奔进的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头不可被抵挡的猛虎。
  吴廷弼身旁、身后的建武军将士都是专门集中的精锐,所谓精锐首先当然是装备精良,反抗军的箭雨大部分都被盾牌挡住,没有被盾牌挡住的,也基本无法穿透甲胄。
  一路奔进,战阵前列倒下、掉队的人寥寥无几。
  建武军战阵犹如一片可以席卷一切的洪流。
  这一幕让反抗军第五军左营的将士们,无不收起了轻视心思,冯牛儿脸上则是浮现出显而易见的喜色,双眼发亮、眉头跳动着道:
  “有点儿意思了。”
  冯牛儿已是看出来,这些冲锋在前的建武军,基本都是修行者,尤其是前队将士,人人都穿着符甲。
  如若不然,以建武军不如侍卫亲军精良的甲胄,是不可能挡得住反抗军箭雨覆盖式打击的。
  建武军展现出了不俗实力,冯牛儿不仅没有忌惮,反而是斗志被点燃。如果他对战的是一群弱旅,那赢了也没甚么意思,功劳不会大。
  现在,他可以放手一战。
  锐利的目光一扫,冯牛儿的视野焦距落在了吴廷弼身上。吴廷弼身着将军规格的鲜衣亮甲,行动间气息深厚绵长,冯牛儿轻易就能锁定这个重要目标。
  他握刀的手指不自觉地开始张阖。
  身为王极境修行者,吴廷弼此番冲阵却是一直跟队列一起突进,没有表露出任何异常,直到跟眼前的反抗军战阵相距不过十余步时,他才猛地纵身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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