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节
圣上定神想了许久,道:“李汨已经死了,江州城外的尸骨就是他,他天生右脚六指,造假也不是那么好造。”
“所以,”徐简佯装思量,“是有人借着李汨的旗号行事?”
圣上哼笑了声。
作为亲兄弟,他多少算是了解李汨。
李汨是个急性子,是一堆干燥的稻草,一点火星子掉进去就噼里啪啦炸开。
当年,他是以流民换功勋的急先锋,也是质疑李沧的急先锋,若不是冲在最前头,也不至于被先帝贬为庶民。
也许,那种从天到地的经历会让李汨改一改脾气,但要说他那样的冲动性子能让朱倡效命,圣上一直抱有怀疑。
至于王六年那张嘴……
真假交杂,浑水越搅越乱。
一面思量,圣上一面又看了徐简两眼。
他先前的猜测大抵都在别有用心的后妃外家上,被徐简一提,倒是另开了新思路。
“你有什么具体的想法?”他问。
“臣想……”徐简的这个“想”,想了差不多有半刻钟。
圣上也不催,他自己也有一堆思路要整理。
等徐简装模作样地想完了,他道:“金砖,您还记得王六年供词里的两箱金砖吗?
没有人知道金砖去了哪里,如果它们出现在了陈米胡同呢?
对真的黑手,搅乱他的布置,也许能让他积极应对,一旦积极起来,就会露出破绽来。
而对其他别有用心的人,他们一旦发现不止要和太子争,和其他年幼的殿下争,甚至还要和您的兄弟谋算,多少会投鼠忌器。
一旦太子倒下,他们为了各自支持的小殿下们拼到最后,却被您的兄弟摘了桃……
臣想往这一处去误导他们,没有人喜欢给别人做嫁衣。”
圣上专心致志地听。
以他看来,徐简的想法颇有些意思。
虽然有不够周全之处,但只靠这半刻钟的工夫,能理出这些也已经很不错了。
当然,亦有可能是有备而来,只是在他这儿适当藏拙。
圣上对此并不排斥。
君臣相处,再是坦诚也会有个度。
比起咄咄逼人、心思急不可耐的那几位老臣,徐简起码站得稳当些。
徐简与后妃们没有牵扯,反倒是与邵儿更熟悉些。
虽说徐简的腿伤因邵儿而来,但圣上观徐简性情,他并不会因这一点而对邵儿心生不满。
徐简要娶的又是宁安。
徐简,没有起异心的理由。
圣上想了许多,道:“两箱金砖,宫里不是没有,但拿出去动静太大。”
那个分量,人手少了还真搬不动。
要避人眼目把两箱金砖安置到宅子里,不太容易。
不说顺天府和守备衙门此刻注视着宅子,其他人也同样。
“只两三块呢?”徐简问道,“能不能让人一下子就想到李汨头上?”
他是明知故问。
他知道李汨的金砖上有痕迹,这也是他们当时能判断金砖来路的线索。
可他得装作不知情,由圣上来把这一笔补上。
圣上回忆了会儿,提笔在纸上划了一笔,让曹公公看。
曹公公点头:“像。”
圣上这才把纸又拿给徐简:“李汨署名的习惯。金砖上若能留下这道痕迹,就能往他身上推。”
徐简恍然大悟,又面露难色。
金子没有那么硬,但几块不同的金砖在成形后要刻出一样的痕迹,还浑然天成,很考验手艺。
最好是留在模具上,熔了重新铸造,成形自不会有差异。
“时间紧迫,”他道,“重铸耗时。”
圣上问:“有无手艺出色的金匠?”
“臣倒是打听过,”徐简脸都不红,说得实在,“臣想给郡主打些首饰做礼物,让人跑了城里大小金铺,但几乎都是做女子首饰的精细活……”
圣上一锤定音:“挑个合适的人,重铸来不及,刻一两块试试。能有个七八分像,就能应付了。你私下去办,先瞒着单卿与万卿。”
徐简有些为难,却还是应了,而后又道:“臣还有一事,刘迅行事不正,把太子引偏了,他……”
圣上眉头拧了拧。
他不信徐简会糊涂到连刘迅都帮。
“他罪有应得,刘大人亦逃不脱追责,”徐简恭恭敬敬地,“只是刘大人的夫人与女儿,臣想要求个恩典。”
圣上不置可否。
徐简起身,行了一礼:“郡主自幼失去了母亲,哪怕不亲近,关系也有点绕,但臣还是希望有那么一个身份在那儿。”
他得让圣上看到他的私心。
仅仅是分忧解难,仅仅是替李邵寻找办法,他这么个惯常看乐子的,哪怕被点去了顺天府协查,也显得太积极。
唯有私心,能让他的积极有所凭依。
圣上闭上了眼睛,长长叹了一口气。
母亲一词,多么沉重。
这是他和邵儿亏欠宁安的。
再者,他作为一国之君,也不喜欢动不动就“全家一个不留”。
况且,他用李汨来压邵儿的事情,却对刘家毫不留情,亦说不过去。
徐简难得有开口相求的时候,或者说,他难得有他的私心。
“刀子嘴豆腐心,”圣上抬手,虚点了点徐简,“说是为了宁安,你也做不到对你生母不管不顾。朕心里有数。”
徐简谢了恩。
带着圣上亲手写的那个“汨”字,徐简出了御书房。
曹公公私下取了两块金砖给徐简。
徐简收下,送去信赖的金铺,寻了个老师傅在上头刻着试了试。
老师傅一直忙到下午,连午饭都顾不上吃,凭借着高超的手艺交了货。
徐简对着光仔细看了看。
比不了他手里的真货,但对于没有见过真货的人,一时间亦能乱真。
第276章 两块金砖(两更合一)
午前又下了场雨。
来势汹汹地,好在过了未正便停了。
徐简带着参辰又去了趟陈米胡同。
这一次进去,大半条胡同都乱糟糟的。
万塘下定决心要掘地三尺,从今早下朝后就调集了人手。
徐简站在胡同口往那宅子看去,原本高高窜出院墙的树木有一半都不见了。
反倒是宅子外头的空地上,堆着锯断的树干,边上还有许多简单整理又没整干净的断枝,就这么都拦在路上,本就不算宽的胡同越发拥挤,很难下脚。
徐简费了些功夫才走进去。
金砖在他身上,有些沉,又因着路况,有时候下脚不得不多斟酌。
万塘听说徐简来了,快步从宅子里迎出来,抬头瞧见辅国公略显不稳的身形,心里颇为过意不去。
他压根没想过徐简在“负重前行”,只当他腿脚不好。
万塘有两个儿子,十几岁冒头,如今最是管不住的时候,也亏得是打小练武,挥霍了大半精力,校场上摸爬滚打一整天,累得气喘吁吁,根本没空给他惹麻烦。
两臭小子天天喊累,但万塘知道,他们那点儿磨砺,比起真正被培养起来要去战场上厮杀的将门子弟,根本不算什么。
像辅国公这样的,当年练武吃的苦、流的汗,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曾经纵马奔腾的少年郎,现如今却被树干树枝遮挡的路给为难了。
这真是……
万塘看着怪难受的。
“让你们都堆一边去,怎么弄得这么乱七八糟,”他咋咋呼呼叫起来,“我都没地方落脚,赶紧再收拾收拾,回头绊一跤把牙摔没了可别来找我赔,我提醒过你们。”
徐简与万塘打了声招呼,两人一道进了宅子。
宅子里头,比外头还乱。
树挖走了,留下一个一个的坑,连日下雨,土里全是水,搅成了泥,黏黏糊糊的。
万塘没让徐简去走那泥地,只沿着长廊穿过去:“天黑前能把那片院子都挖出来,夜里把灯点上,再挖这几间屋子。”
徐简道:“所有的花厅雅间都查过了?没有找到暗格地窖?”
“没有,这地方修得花里胡哨,我也以为会有,可找到现在没有一点发现,”万塘叹道,“国公爷昨儿不也在这里转了会儿吗?我看这宅子就是用来招待太子的,对方小心翼翼,哪里会给我们留下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