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 034:兄弟见面,谁更可怜

  谢蕴与他从小就认识,是一起长大的,就跟聂禹槊一样的情义,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听闻谢蕴死了,他如何能镇定得住,而且,他知道她在暨城怎么着也不会有危险,所以,自然也是顾不上了,确认尸体不是谢蕴之后,猜到暨城即将有乱就又马不停蹄的赶回来……
  冯蕴书揶揄道:“就算不怪,刚才怕是已经和他闹过一阵儿来吧,瞧你眼睛又红又肿的,铁定是哭过了的。”
  傅悦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抿着唇,抬手抚了抚自己的眉眼鬓角,,闷着头有些腼腆的笑着,倒是没否认。
  虽然刚经历了一场叛乱,中秋也没什么好过的,可还是得吃个团圆饭,也要好好安抚犒劳一下府中上下的人,所以冯蕴书很忙,没多久就去张罗今晚全府的夜宴了。
  她一走,傅悦才想起来没看到楚青等人,问蒙筝:“王爷是自己回来的?”
  “回公主,也不是,还有几个精锐暗卫一道,不过他们都和王爷一样疲累不堪,已经去休息了。”
  所以,楚青他们都还在南境?
  也难怪,他月初才到南境,月底就离开,南境怕是在那里待了不过十多天,事情远没有处理好,可得知谢蕴的事情,他又没办法继续呆着,可他走了,南境无人坐镇也不行,原本他不该离开的,可也顾不上了,只能让作为他亲卫心腹的楚青和楚明坐镇,他安排好事情就启程北上了。
  如此看来,南境那边……
  他怕是还得再去一趟。
  傅悦点了点头,没有再问,转身走了回去,坐在床边看着沉沉睡着的楚胤。
  一个多月不见,他是真的憔悴了很多,人也瘦了些,大概都是奔波劳累所致,哪怕清洗收拾了,面上还是有些沧桑之态,如今睡着了,不仅面上依旧绷着,眉头也是紧紧锁着。
  傅悦忍不住伸手去想要抚平,可却怎么都抚不平。
  她叹了一声,也不弄他了,给他掖好被角,便起身出去,去了药阁十公主那里。
  和前两日一样,坐在十公主的床边,看着躺在那里面无血色几无气息的十公主,傅悦面色如此平和温柔,一边拿着热毛巾给她擦手擦脸,一边絮絮叨叨:“婉清,楚胤今日回来了,他跟我说谢蕴还活着,死的不是他,我知道你一定能听到我的话,所以,不要再睡了,想想谢蕴,想想你的孩子,还有你的母妃,你要是醒不过来,他们怎么办?”
  “特别是你的孩子,他还那么小,那么弱,怎么能没有娘亲呢?”
  姬亭说,十公主现在这般昏迷,除了身子受损元气大伤的原因,也可能是她自己根本就没有太多求生的意念,或许跟她说说话,她会听得到,也能因此重提意志醒过来也说不准。
  要知道,她现在的这一口气,都是姬亭和燕无筹耗尽毕生所学联手保住的,哦,还每日定时过来给她输内力稳住心脉,否则,早就断气了。
  其实,医者父母心这句话也并非都对,姬亭和燕无筹更是没有善良到什么人都救,他们只会救自己想救的人,如果不是看在傅悦的份上,他们是不可能花那么多心思和精力去救一个赵氏的公主的,傅悦也知道,不过都是为了她罢了。
  傅悦絮絮叨叨的跟十公主说了许多话,直到清沅进来禀报晚宴快开始了,傅悦才离去。
  楚王府子叛乱之后,算是暨城之中最为平静的府邸之一了,可是去外面的局势,却是一片混乱。
  短短五日,太子就雷厉风行的将朝堂清了将近四成,这些人自然不都是荣王党,但是,有关系有嫌疑的都先革职赋闲在家或是入狱审问再说,有罪定罪,没罪再酌情处置,而因为如此,朝堂空了大把位置,朝政自然就有些乱套了,如今的朝廷,算是勉强维持运转,所以身负监国之责的太子很忙,几乎昼夜不分的处理政务,可是,去还是在百忙之中,应邀去了一趟天牢。
  昏暗的天牢之中,关满了人,太子没有去那边人多的地方,而是去了专门关押皇族的那几件监牢,而荣王,就在其中一间关着。
  到底是皇子,虽然逼宫兵败了,可血统犹在,且荣王本身确实是一个贤王,这么多年与人为善,如今再落魄,天牢的人也都没有如何折辱他,一应审问也不过是走程序,走完之后便关起来,三餐依旧送,比那边关押的那些官员和眷属好太多了。
  一身黑色的布衣,头发有些乱,脸上也是有些憔悴沧桑,不过却也没见多狼狈,人就这么随意的坐在木板床上,靠着墙壁,半点没有兵败沦为囚徒的惊恐害怕,那么从容镇定,那么泰然自若,哪怕是看到太子进来,也只是看过来,一脸平静,依旧靠坐在那里,笑了一笑,温润开口说了一句:“老五来了?”
  牢房中间的桌上,摆着一份饭菜,看着,显然待遇不错,比那边那些人好太多。
  对此,太子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他和荣王的仇怨,其实不过是夺嫡的立场不同,只是政敌,如今荣王再无翻身之力,他体面也好狼狈也罢,都不重要了。
  或许以前,他会想尽办法落井下石,让荣王生不如死受尽屈辱,可如今,早已没有这份闲心。
  只是……
  他扫了一圈牢房后,沉默一瞬,才嗤笑一声,道:“看来这刑部本宫清理的不够干净,竟然还有你的人。”
  不仅为他提供不错的待遇,还能为他传递消息。
  荣王看着他,眼神是温和的,前几日,他们还是最大的劲敌,一心想着杀死对方,是经历过一场生死厮杀的两兄弟,如今却好似许久不见的故人,他听了梯子的话,只随意的笑了笑,仿佛不在意的道:“不过是个小小的狱长,翻不起任何浪花,五弟用不着费这个心。”
  太子不置可否,让身后的人都退下后,走了过去,站在牢房中间,看着荣王。
  然后,蹙着眉头淡淡的问:“你让人传话给我,说不想功败垂成就来见你一面,到底是什么意思?”
  荣王哂笑一声道:“看来太子也是心里很不安啊,否则,又岂会屈尊来着暗无天日的地方?”
  太子不置可否。
  若是以前,他只会当荣王在危言耸听,绝对不会理会,最多嗤之以鼻,可如今,鬼使神差的,他竟然来了,或许,是因为他自己的内心深处,一直都藏着一份他自己都想不明白的不安罢了。
  荣王看着他,眼神温和,开口却是道:“老五,你该知道,你的这个位置,原本该是我的。”
  太子皱了皱眉,默了片刻,才淡淡的道:“你的这句话,该和父皇说。”
  他不否认荣王的话,因为这是事实,作为嫡长子,荣王理所当然的是太子,可因为皇帝的贬妻为妾,他沦为庶子,也和本该属于他的太子之位失之交臂,沦为一场笑话!
  可这些,太子自认为与自己无关!
  荣王嗤笑一声,面上的温和被讥讽和鄙弃替代,仿佛想起了什么可笑的事情或是人。
  好久,他都没说话。
  太子淡声道:“你到底想与我说什么就说,我没那么多功夫同你在这里耗着。”
  荣王挑眉:“太子很忙啊,看来最近他还是什么都不管的把朝堂上的事情都丢给你了,还真是不遗余力的想要把你利用到极致。”
  也是,像他那样的人,一向喜欢把能利用的人和事都利用的干干净净,再行除掉!
  这就是他,一贯的行事作风,就像蚂蟥一样,不吸干人的血,决不罢休,让人无来由的就觉得恶心。
  太子眸光一凛,眯着眼问:“你什么意思?”
  荣王不答,而是忽然问:“听说我母妃死了?”
  太子一愣:“是。”
  “怎么死的?”
  太子沉声道:“父皇赐死,我母后赶去阻拦,倒是拦下了,可她不知为何还是自尽了。”
  荣王也不意外,眸光悲凉的笑着,有几分感伤的低叹:“死了也好,这是她一直都想要的,如今也算是如愿了。”
  太子抿了抿唇看着他没说话。
  他又抬眸问:“我四弟呢?”
  太子难得的很有耐性的回答:“父皇本想捉拿入狱一并治罪,母后让三皇姐赶去阻拦,如今只是封闭府中……”顿了顿,他又道:“丽妃娘娘的尸体,也是由母后做主,送去惠王府,由惠王治丧送葬。”
  荣王闻言,又是一阵沉默,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替我谢谢母后。”
  太子蹙眉,没拒绝,也没应下,只看着他。
  半晌,他才淡淡的问:“你问了丽妃,也问了四皇兄,为何不问问打皇嫂和孩子?”
  荣王一愣,看着他。
  太子也不卖关子,便直言道:“看来你也应该不知道,我直接告诉你吧,大皇嫂在你兵败当夜就已经自尽了,我让人把她葬在远郊了,你的那四个孩子被送走,至今杳无音信。”
  荣王愣愣的,许久都说不出话来,眼中悲痛和喜悦交杂,似乎还涌动着丝丝泪光,令人看不出他到底是喜是悲,或许,应该都有吧。
  确实都有。
  丧妻之痛和儿女平安,既痛心又欣慰。
  他为他的妻儿准备好了后路,确保就算他兵败了,他们也能被保护好,可是,其实也隐隐明白,他若败了,她也不会真的独活。
  年少结为夫妻,他们风雨同舟互相扶持的走过了十几年,一开始,他并不喜欢她,对她好,只是因为执念使然,她是他的嫡妃,他绝对不会让他的嫡妻承受半分当年母妃受过的委屈,只是后来,经过相处陪伴,他对她越来越满意,也越来越上心,他想要皇位,想要一血多年的耻辱,想要母妃得回该得的那个位置,想要让她成为秦国的皇后,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可他若败了,却也不想她陪她一起死,所以,哪怕自认为准备万全,他也还是为他们都准备了后路以备万一,只是,以他们夫妻的情意,他大概也明白,她不会离开。
  如今,预料之中而已,但是,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所以,他很久都没有再出声,但是,也没有多悲伤,只是一脸仿佛压抑着的平静。
  直到太子开口:“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你可以说了,你找我来想说什么?刚才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荣王再度抬头,看着他,淡淡的问:“老七……应该快回来了吧?”
  太子蹙眉,不过还是点了点头:“算起来送亲使团已经启程回来,应该下个月初才能到,你这个时候提他做什么?”
  荣王莫名笑着,看着太子的眼神颇为古怪:“老五,你知道么?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恨你,恨不得你死。”
  太子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
  荣王一边苦笑着一边低声道:“你一出生,就得到了本该属于我的太子之位,风光无限地位稳固,每每看到你,我就忍不住想起我身上的耻辱和不公,哪怕自从十四年前开始,你受尽冷落处境尴尬,我也都恨极了你,这样的情绪,一直到三个月前,才全数消散。”
  当年的太子,确实是他难以企及的存在,那个时候,庆王,楚王,谢家,以及以这三家为首的文臣武将皆支持太子,太子的地位说起来比皇帝的还要稳固,更比说他这个地位尴尬没有任何依仗个宠爱的大皇子,那个时候,是他这一生中,仇恨最强烈的时期,可他不得不强忍着,把所有的恨意和不甘化为灰烬,因为他没有资格,也没有实力,什么都没有。
  哪怕自从庆王死,太子失去了所有的支持,看终究还是太子,还占据着嫡子的名分,还是皇位的继承人,那是他可望不可即的位置。
  太子面色一凝,有些不解的问:“为何?”
  他问的不明确,可是荣王却知道他在问什么。
  荣王笑着,自嘲又怜悯的看着太子,笑的那般渗人:“因为,你和我都是一样的的可怜人,或者说,你比我……更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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