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若是想要调查当年之事, 就得从当年的故人身上查起。
  裴湘和白锦此时身在金陵城,不必舍近求远,眼前儿就有一个人可以让二人询问调查。
  “当年, 连夜护送那半颗妖丹北上皇都的人, 是贾政的心腹长随。这人姓李,没有什么特殊的才干,也不善于逢迎巴结。但他能够安安稳稳地待在贾政的身边, 不被贾府其他奴才挤兑走, 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有个好干娘。”
  白锦之前调查小赤狐的过往的时候, 一直把重点放在了引诱小赤狐离开族地的罪魁祸首身上,进而从各种蛛丝马迹中, 查出了警幻的存在。
  当初, 他并没有太在意人类之间的细微纠葛, 只是在确定了那位公子的身份后,就撂下不管了。白锦准备等小赤狐恢复记忆后, 让她自己出手解决曾经的恩怨。
  如今,小赤狐于他而言已经不是普通的族中小辈, 而是心爱之人。所以, 他自然关心当年的所有细节,关心她被人类冤枉的始末,想要弄清楚某些人类在整件事中的角色和立场。
  “这人的干娘是谁?”
  “是贾府史老太君倚重的心腹嬷嬷, 姓赖。”
  “史老太君?贾政的母亲……”
  白锦灵慧, 自然一点就通,他马上就抓住了裴湘的思路:
  “你猜测, 给妖丹做手脚的人, 是贾政的母亲?”
  “她有这个能力, ”裴湘语气清浅, 眸色却渐浓,“我不知她和贾政父亲之间的感情如何,所以,此刻也只能稍稍推断一下。至于真相到底是什么,还要仔细调查。”
  说着话,两人一起出现在了当年之人的面前。
  “你们是谁?”正准备就寝的李孝山看到屋内忽然出现的两个人,惊得大喝一声。
  裴湘抬手,一道流光闪过,刚刚还面露惊恐的李孝山瞬间安静了下来。他慢慢闭上双眼,迷迷瞪瞪地站了一会儿,而后转身坐在了床边。
  “李孝山,可还记得当年护送灵丹之事?”
  “送药?”
  “国公爷病重,二老爷当时在金陵老家读书,他让你往都城送过一枚灵丹,还记得吗?”
  经过裴湘的提醒,李孝山脑中的记忆忽然变得清晰起来。他缓缓地点了点头,无需裴湘多加询问,就开始叙述当年送药的细节。
  他讲了自己日夜不停赶路的辛苦,讲了自己生怕弄丢灵丹被罚的忐忑,讲了他终于平安抵达都中贾府后的放松。
  “你把灵丹送到国公爷的病床前了?亲眼看着国公爷服用的?”
  “没、没有。”李孝山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
  “我从角门进府,正巧碰到了我干娘。我干娘问我,不在金陵老家伺候二少爷读书,跑回来做什么?我就和我干娘小声讲了灵丹之事。我干娘立刻就说,灵丹之事不宜让人知道,而且事关重大,让我先去回禀太太。我就跟着干娘去见了太太,然后,把灵丹亲自交到了太太的手中。”
  裴湘挑眉:“所以,你并没有看到国公爷服下灵丹,对吗?”
  “对,不过太太接过灵丹后,马上就去探望国公爷了。干娘也说我立了大功,将来等国公爷病愈了,就奖赏我。可惜,国公爷到底没有挺过来……”
  询问到这里,裴湘心中的猜测更加笃定了几分,便问了另一个问题:
  “李孝山,国公爷去世后,二少爷在府中守孝,你被打发到金陵看守贾家祖业,还当上了管事。可你这好日子没过几天,怎么就成了溺死鬼了?”
  被点破了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刚刚还有问必答的李孝山忽然变得焦躁激动起来。
  他紧闭的双眼慢慢留出两道血泪,用鬼气幻化出的房间卧具等摆设慢慢消失,他的四周开始涌出水草和黑色的湖水。
  “对呀,对呀,我刚刚当上管事,我的小儿子刚满月,我怎么就死了……是了是了,是有人推我的,他们说恭喜我当上了管事,要……请我喝酒,然后呢?然后呢?呀,我、我喝多了,但是我想回家看我儿子……我就走啊走……”
  李孝山说着说着,周身阴气翻涌,声音变得嘶哑凄厉:
  “有人推我!有人推我!是谁?谁推我……啊啊啊啊啊……干娘,干娘,你为什么害我?你不是来喝小宝的满月酒的吗?为什么要害我?”
  眼见着李孝山的魂魄开始变得不稳,裴湘连忙掷出清心安魂的符箓,让这个在湖边徘徊多年的溺死鬼安静下来。
  “白锦,你稍等我一下,我先把李孝山的魂魄收服起来,不让他在这湖边引诱过往的无辜路人当替死鬼。”
  “你要把他带到皇都去?”
  “对,让李孝山和赖嬷嬷对峙,咱们估计能听到不少真相。”
  裴湘按照蔚竹道人教导她的法术,将鬼魂李孝山收进了一枚刻着咒文的玉瓶当中。而后,她才和白锦离开了阴冷寒凉的湖边。
  “妖丹被交给了史太君,并未直接送到病人床前。”
  “李孝山说,他是被赖嬷嬷害死的,可见是有人做贼心虚了。”
  五日后,裴湘和白锦抵达都城郊外。两人自纸鹤的背上下来,稍稍模糊了外貌后,便随着进城的人流走进巍峨的城门。
  傍晚,赖嬷嬷从贾府回来,她年事已高,又侍奉了老太君半日,此时觉得十分疲惫,更没有多少胃口吃晚饭。她将屋内服侍的丫鬟婆子打发出去,独自一人歪在软塌上闭目养神。
  暖香袅袅,被褥松软,赖嬷嬷很快就昏昏欲睡了。
  正在她意识模糊之际,忽然听到有人在一声一声地呼唤她。
  那声音忽远忽近,仿佛就在她耳边低述,又仿佛远在天边。睡意上涌的赖嬷嬷感到稍许的烦躁,胸中忽然生出一股怒气。有多少年了,再没有人敢打扰她休息,这是哪个没有眼色的小子,这么吵吵嚷嚷的?
  赖嬷嬷正烦躁着,就见她的干儿子李孝山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干娘,儿子跟您问安哩!许久未见,您老人家精神头儿还好,身子骨儿还硬朗?我哥我嫂子他们都怎么样了?尚荣侄儿如今是不是越发出息了?给您老挣了一个诰命没有?”
  看到来人是许久不见的干儿子李孝山,赖嬷嬷只觉得脑中一阵迷糊。而后,她暂时压住了心中的烦躁怒意,十分惊讶地问道:
  “孝山,我儿,你不是在金陵吗?怎么忽然来都城看望干娘了?”
  “是老太君打发人喊儿子回来的,干娘,儿子一回来就先来拜见您老了,还没来得及进那府里叩头呢。”
  听闻李孝山首先来看望自己,赖嬷嬷心中满意,但是嘴里仍假意训斥他:
  “胡闹,主子召唤你,你小子也敢耽误时间,还不快去府里,看我这老婆子作甚?”
  李孝山立刻露出惴惴不安的表情,一如多年前的老实胆小:
  “干娘,我怕遇见二老爷。若是二老爷问起,我是不是亲眼看着国公爷服下灵丹的,我该怎么说啊?您当年不是说,让我不要多嘴多舌吗?”
  听到李孝山提起“灵丹”二字,赖嬷嬷先是疑惑,忽而,往事历历在目,她看向李孝山的眼神多了一丝怜悯:
  “我儿,二老爷若是问起,你就说老太君已经给国公爷服药了,这有什么值得迟疑的?你不是看着老太君拿药去探望国公爷的吗?”
  “可是、可是,我没看到国公爷亲自吃下去啊?”
  “真真是孩子话,灵丹都送进去了,还能不给国公爷服用?你小子整日里呆头呆脑的,都想些什么呢?”
  赖嬷嬷笑得敷衍,跪在她脚边的李孝山却忽然站起身,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赖嬷嬷:
  “干娘,我每天都在想,你为什么要把我推到湖里面呢?那湖水多冷啊,那水草缠得儿子上不来气。干娘,儿子的小宝刚满月呢,儿子却回不去家了,只能每日每日地徘徊在那湖里。干娘,既然你这么疼儿子,不如来陪儿子吧……”
  李孝山的话仿佛忽然点醒了赖嬷嬷的神智,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她记起来了!这干儿子李孝山早就死了,还是被她亲自推到湖里面淹死的,如何能来府里看望她?
  随着赖嬷嬷清醒,眼前的李孝山也慢慢变了模样,他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脸色惨白浮肿,脖子上还缠着一条条带着腥气的褐色水草。
  这分明就是厉鬼来索命了!
  赖嬷嬷顿时吓得瑟瑟发抖……
  几番恐吓,再加上水鬼用赖家人的性命威胁,赖嬷嬷很快就交代出了她所知道的一切。
  据那赖嬷嬷所说,贾政的父亲,也就是荣国公贾代善卧病在床的时候,查出了妻子史氏做过的一些事情,让他感到极其的失望痛恨。
  念在两个儿子和最疼爱的女儿都是史氏所出,他不得不捏着鼻子替史氏把错事掩盖了。但是,他却不准备放任妻子继续安享富贵,在他去世之后做个说一不二的老夫人,他打算让史氏返回金陵老家,吃斋念佛忏悔余生。
  然而,他的这个打算被史氏提前察觉了。
  史氏连忙和心腹赖嬷嬷偷偷商讨,她们该如何自救。正一筹莫展的时候,在金陵读书的二儿子竟然打发人送来了一颗救命的灵丹妙药,说是只要服用了此丹丸,贾代善就能转危为安,渐渐康复。
  这简直是给史氏岌岌可危的处境雪上加霜,所以,她一听到赖嬷嬷的密报,就连忙亲自出面,笑呵呵地截留下了小赤狐的半颗灵丹。
  她倒是没有想借着那灵丹做什么坏事嫁祸于人。
  因为在史氏看来,灵丹是二儿子的一片孝心,若是贾代善服用灵丹后出了事,将来再传出些风言风语的,对儿子的名声不好听。
  于是,她当着李孝山的面把药拿进屋内后,转手就把药藏了起来,压根就没有多提一句。
  至于到了后来,贾代善病情忽然加重,甚至在最后几日,他躺在床上竟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这里面有没有史氏的额外手笔,赖嬷嬷也不清楚。
  她只是和李孝山的鬼魂求饶说,要杀他灭口的人是史老太君,和她赖嬷嬷没有多大干系。她当初也是被逼着奉命行事的,否则的话,作为同样知道灵丹一事的人,她也讨不了好。
  那赖嬷嬷声泪俱下,指天发誓地告诉李孝山,她这些年是如何细心照顾李孝山的父母妻儿的,能给的富贵她都给了,绝对没有让他的家人吃苦受累。
  但水鬼李孝山并不会因为赖嬷嬷的几句狡辩之词就忘了自己的仇恨,他感到裴湘并没有阻止他的意思,便直接扑到了赖嬷嬷的身上……
  等到裴湘再次将水鬼收回到玉瓶中的时候,那赖嬷嬷已经脸色青白地委顿在地上了,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就和死人一样。
  不过,即便没有被厉鬼夺命,她的身体也彻底垮了下来,等待她的,不过是几日阳寿而已。
  “直接杀害你的凶手已经受到了惩罚,还有一个幕后真凶,你还想要报复吗?”
  “求道长怜悯成全。”
  “赖嬷嬷好对付,但是那史太君却难以接近。贾府如今还悬挂着国公府的匾额,自有祖先庇佑和门神护持,你一个普普通通的水鬼,是无法接近那里的。”
  李孝山当鬼多年,自然不再像生前那样木讷老实,要不然也不会生出了寻找替死鬼的狠毒心思。
  在裴湘找到他之前,他已经在试图引诱无辜的路人溺水了。
  所以,他在听到裴湘的话后,连忙做出叩拜的姿势:
  “求道长怜悯,只要能报仇雪恨,小的但凭驱使!道长,小的资质愚钝,但是尚有几分阴气,还悟得了一些变化之术,您若是有什么不方便出手的,只要吩咐小的,小的一定肝脑涂地,赴汤蹈火。”
  裴湘摇了摇头:“我不想驱使你做什么坏事,只是要告诉你,你若是坚持去找史氏报仇,我可以送你进贾府。但是,进去之后,你的魂魄就得削弱几分,而那史氏身上还有朝廷封赏的诰命,你若是想要伤害她,最终肯定要魂飞魄散的。”
  这话让水鬼李孝山迟疑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魂飞魄散?那、那小人是不是就没有投胎转世的机会了?”
  裴湘点头。
  水鬼又问:“那我能把史氏伤害到何种程度?”
  裴湘想了想:“大病一场,减寿三年。”
  水鬼咬牙:“上苍何其不公!”
  裴湘沉默了一下,没有接话。其实,她也觉得这个神神道道又等级森严的世道挺让人无奈的。
  “你且先考虑一下,明日此时给我答复,若是不想继续报仇了,我就送你去轮回,到时候功过奖惩,今生来世如何,自有道理。”
  交代完,裴湘便不再理睬水鬼李孝山,转头同身旁的白锦说起话来:
  “贾政爱惜名声,不愿意让身边的人知晓,他和一个身份来历不明的美貌女子来往。众多随从家仆中,唯有老实寡言的李孝山知晓些内情,所以,这送灵丹之事也落在了李孝山的身上,其余人都不知情。等李孝山到了贾府,又被赖嬷嬷直接领着见了史氏,于是,从始至终真正知晓灵丹之事的人,也就是这几人而已。”
  白锦牵起裴湘的手,和她并肩走在夜晚的石板路上。
  “现在,咱们搞明白了,贾政的父亲并没有服用那半颗妖丹,而是自然或者,嗯,疑是被害而亡。那么,咱们就去解决下一个疑惑,就是贾政为何会认为,是灵丹有毒害死了贾代善。”
  “这个问题呀,”裴湘慢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我估计,咱们得去问问史氏和贾政本人了。”
  两人说着话,就朝着峥嵘轩峻的贾府里走去。
  在贾府门外,两人遇到了门神阻拦,但是,当门神甲卫看到白锦之后,都变得客气了许多。
  白锦负手而立,简单地解释了几句这府上之人和他们狐族小辈之间的恩怨。他言道,此番带着受害者亲自过来调查,到时候孰是孰非自有计较,若是执意阻拦,就不要怪他不客气了。
  裴湘跟在白锦身旁,看着这些门神温顺地让开道路,没有多加询问就放她和白锦进入,忽然有了一种狐假狐威的奇妙感觉。
  白锦似乎看出了她在想什么,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裴湘立刻奉上赞美之词:“果然还是少君威武,若是我独自前来的话,说不定要多花费一些功夫,才能混进这府中来。如今这样,却是节省了不少力气和时间。”
  “我可不愿意你在调查过往恩怨这种事上花费过多的心思。咱们速战速决,然后再研究一下如何解决警幻那厮,之后,我带你回家成婚,那才是最重要的事。”
  想到小赤狐施展传承秘法前的遗憾和怀念,裴湘重重地嗯了一声,攥紧了白锦的手:
  “咱们尽快回族地,我想念那里的草地和山泉了。”
  “好,我的洞府前有一泓清泉,水质清甜。那泉水四周草木繁盛,清幽静谧,绝对是个晒太阳的好地方。”
  裴湘目露向往,同时开始考虑要不要带些礼物给曾经的左邻右舍,以及一起玩耍过的同伴。
  想到礼物,裴湘忽然记起了自家出门赴宴的师父……
  “白锦,我恢复记忆的事,你跟我师父说过吗?”
  “……一会儿办完事就联系他!”
  “好吧,”裴湘有些心虚地眨了眨眼睛:“我也得和师父联络一下,哈哈,说到回家晒太阳,我差点忘了,我还没出师呢。”
  ——学,还是要继续上的!
  两人闲聊了几句,就找到了史太君的位置。
  裴湘这次没有再放水鬼李孝山出来,而是直接在史太君的房间四周摆上阵法。然后,她亲身上阵,幻化成荣国公贾代善的模样,和史太君对峙。
  其实,她并不知道贾代善是如何模样,但是蔚竹道人教给她的幻阵十分高明,虚虚实实,真假难辨。只要她给史太君一些暗示,老太太自然就觉得裴湘是已逝夫君的样貌。
  因为先审问了赖嬷嬷,裴湘对史太君的一些隐秘往事十分清楚。而她又深谙谈话技巧,不过三两句正中要害的喝问诘责,就让史太君深信不疑,床边这个一身冷肃气势的男人就是丈夫的魂魄。
  这人在去世多年之后,不知得了什么机缘,跑到阳间来质问她。
  这夫妻二人相处多年,不提贾代善如何,史氏对这个丈夫是有一肚子的怨言。否则的话,当年也不会连犹豫也没有,直接扣下了儿子送来的灵丹妙药,眼睁睁地看着老头子病情加重,最后一命呜呼。
  史太君作为主持中馈的大家主母,经历了不少风风雨雨,和她的心腹赖嬷嬷相比,心志尤为坚韧冷静。
  这样的人物,绝对不是一两个厉鬼或者几声喝问就能让她服软的,再加上她有朝廷诰命在身,裴湘目前的手段根本无法迷惑她的心智,所以,这是一场硬仗。
  当然,裴湘也没有打算如同审问水鬼李孝山和赖嬷嬷那样,非得让贾母吓得两股战战,而后把什么都交代明白。
  她只是想知道,当年贾代善病重身死的那段日子里,贾政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裴湘扮演着荣国公,埋怨贾母这些年偏心二房,致使贾府长幼无序,尊卑不明,这简直就是乱家衰败的根源。
  她又表现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说二子贾政迂腐虚伪,满嘴的仁义道德和礼义廉耻,却窃据荣国府正院多年,简直是不孝不悌之极。
  史太君见死鬼丈夫痛骂二儿子,一力维护贪花好色的老大,不知怎么,就被勾起了压在心底多年的不满和委屈。再加上她养尊处优多年,当惯了这府里说一不二的“老祖宗”,哪里还有当年的忍耐性子,便和裴湘版的贾代善鬼魂争吵起来。
  在争吵中,她说出了贾政当年为父献药的事。
  她嘲笑贾代善糊涂,竟然认为二儿子不孝虚伪。
  事实却是,贾政当年求得灵丹妙药后,未曾留为己用,而是立刻派遣仆人快马加鞭地送回来。而他看重的长子,那时候还在书房里偷亲丫鬟呢,谁孝顺谁不孝顺,他贾代善从来就看不清楚。
  灵丹之事说出来后,裴湘版的贾代善并未露出吃惊的表情。他此时已经不是凡人,自然“应该”知道许多生前不知道的事情。
  “呵,孝顺,你怎么不问问老二的灵丹是怎么得来的?我可真不敢接受他的孝心!多亏了你把灵丹截留下来,还让我多活了几日。要不然,呵,老二就得彻底担上一个毒死父亲的罪名。”
  听到亡夫直接说起自己藏匿起灵丹之事,史太君先是一惊,随后便恍然。
  她心想果然如此,这人死了之后,就能知道不少生前不知道的东西。有了这个想法认知,史太君的气势便弱了三分,说到底,她还是忌惮鬼神之说的。
  “老爷你怎么还真的怪罪上老二了?”
  史太君一旦心生忌惮,态度就稍稍软了下来:
  “我是不清楚政儿从何处得来的宝贝,但是,那孩子对你的心从来不差。我自己也验看过那灵丹,一打开封口,满室的清香,那药丸上还有光晕。仅仅闻上一口药香,我就觉得身体康健了三分,你若是真的服用了,肯定能痊愈的。”
  裴湘见说到了关键处,反而不敢多说话,生怕露出破绽,便冷冷一笑,眼神中带着痛惜和悔恨,做足了姿态。
  果然,她此时不说话,反而让史太君说出了更多的实话:
  “你是不是因为珠儿的死,就觉得那药有问题,认为政儿当初是想害你?”
  这话让裴湘眉心一跳。
  “你啊,你们贾家就讲究棍棒之下出孝子,对自己的儿子,从来都像仇人似的。你当初是那样,如今变成鬼了,也依旧如此。政儿长大了,脾气竟然随了你,对儿子非打即骂,从来不说一句软话,珠儿,珠儿就是被他生生逼死的。
  “那是我的大孙子啊,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便把珍藏了许多年的灵丹拿了出来。可是,那灵丹已经没有当初的清香和光晕了,我猜是时间久了失了药效,或者,是珠儿没有福气,神仙不让我救珠儿。
  “可是那时候,太医们束手无策,都让准备后事了,我能怎么办?我只能硬着头皮偷偷给珠儿服下了那丹药,没想到,那丹药失了药效之后,反而有了毒性,竟然马上就绝了珠儿的性命。”
  史太君说到这里,想到贾代善的鬼魂刚一出现的时候,一直说她害得家族衰败,让家族后继无人,便忍不住多联想了几分,认为对方是在痛惜贾珠的早逝。
  “老爷,你是不是因为珠儿的死,怨怪上了我和政儿?可是,我们是真的没有坏心呀。当初,政儿把药送来的时候,那药是好的,我给珠儿服用的时候,珠儿已经是没有多少时日了。老爷,珠儿是我的亲孙子,政儿的长子,谁会想害他呢?”
  史太君说到贾珠的早逝,心中痛惜,便忍不住说了许多往事。
  她说贾珠自幼聪明好学,规矩守礼,十四岁就进学,俨然是贾家的希望。然而,谁能想到他福薄如此,竟让白发人送黑发人呢。
  她又说了贾珠的身体是怎么慢慢衰弱下来的,怎么到处求医问药,一直到了那一日,她给长孙服下了儿子求来的灵丹,没想到,却成了催命符……
  裴湘听到这里,猛然意识到,贾珠服药去世的那日,正是小舞娘无声无息死亡的时间。
  她心中忽然生出明悟,知道自己找到了原身死亡的直接原因。
  原身在睡眠中悄然而逝,是不是感觉到了她那半颗妖丹终于被使用了,自己从头到尾都是被冤枉的?
  或者,她在冥冥之中感应到,当初冤枉她的人终于自食恶果,给至亲之人服用了已经变质的妖丹;
  亦或者是,她的委屈、怨恨和不解,都随着那半颗妖丹的消失,也跟着消散了?
  裴湘理不清那半颗妖丹同施展了传承秘法后的小赤狐有什么特殊联系,但是,贾珠服用妖丹死亡的日子,确实就是她醒来后遇见画皮鬼的那个夜晚。
  裴湘心思飞转,但她很快就压下了诸多想法,骤然打断了史太君的哭诉,直接问道:
  “史氏,你说你和老二并不知道那丹药有毒,那怎么……老二在我的灵堂前是那副样子?”
  裴湘没有细说贾政是哪副样子,但是史太君马上就觉得,自己明白了亡夫话中所指。脸上顿时多了两份惭色愧疚:
  “老二回来时问过我,为何你服药后还未见好?我就告诉他,所谓的灵丹妙药不一定是真的,也可能是那山野道士之流欺他年轻识浅,用假药骗钱呢。”
  “只是这样?”
  “我原本只是随便敷衍几句的,但是,不知政儿又在外面听了什么谗言,就觉得那药其实是有毒的,觉得自己被人骗了,又间接害了你,于是一直郁郁寡欢。
  “后来,我发现,他开始和一些道士走得近了,也不知在忙些什么。等到出了孝期,他又不寻仙问道了,重新研读起经济学问来,我就没有多加过问。我估摸着,他那段时间是想找道士验证验证,给你寻的丹药到底有没有用。
  “老爷,你埋怨我这些年越来越偏袒老二,这里面的缘由,哎,未尝没有我隐瞒下灵丹的缘故。因为这件事,我总觉得对政儿愧疚。”
  听到这里,裴湘觉得无需再多询问了。
  很明显,贾政被母亲敷衍后,心中就已经起了疑惑,而后,大概就是警幻之流在他耳边蛊惑他,让他以为小赤狐的灵丹有毒,之后,才发生了那样的惨事。
  裴湘闭了闭眼,为小赤狐感到不值得。
  她一挥衣袖,便让贾母昏倒在地,而后,她撤下了之前布置好的幻阵,拉着白锦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荣国府。
  白锦先是跟在裴湘的身后,默默注视着她沉默前行。等到两人走过两条街道后,他一把抱起裴湘,带着她飞身而起。
  “昭希,我带你去看星光和云海吧。”
  “好,那你能变成大狐狸让我搂着吗?”
  “行,到我背上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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