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太子

  薛三现在很是尴尬,因为他清楚,此时的魔丸,心情肯定很不美丽。
  相当于有一个小孩,拿着爸爸给的钱下楼兴高采烈地去买糖果,他喜滋滋地回来后,发现门被反锁住了。
  “丸子啊,我说我是走错屋顶了,你信不?”
  ………
  翌日上午,
  神清气爽的郑城守在院子里练刀,
  半个时辰之后,收刀结束,四娘端着早食过来,同时递过来一条湿热毛巾。
  “主上也不用太心急了,这才刚进阶没多久呢,总得缓缓,歇歇。”
  “这又不是以前画漫画,为了让情节长一点水多一些篇幅故意压着节奏不升级。”
  “话是这么说,但也不差这几天功夫不是,劳逸结合就好,再说了,主上您这个体质已经被好几个人看过了,在这个世界上已经算是练武天赋极高的了。”
  “练习惯了,哪天身子没出汗啊,反而不适应了。”
  “四娘,这笔银子我要拿来购置器具,你给我批一下。”
  正在擦汗的郑凡听到这声音,有些疑惑地回过头去,看见鼻青脸肿的薛三站在那里。
  “三儿,你昨晚干嘛去了?”
  薛三笑了笑,道:“和阿铭打了一架。”
  “你这会儿和他打什么架?”
  人家比你多恢复一层,你怎么和人家打?
  “他说我矮,是可忍孰不可忍,就打了。”
  “哦,那是得打。”
  郑凡坐了下来,端起粥碗,道:
  “你吃了么?”
  “吃过了,主上。”
  “行了,批好了。”四娘将批条递送了过去,公中额外银子的开支,都需要四娘或者瞎子的批条,哪怕是几个魔王要取用也不例外。
  “主上,你慢慢吃,我先去忙了,我手底下那帮兄弟可都在等着装备呢。”
  “嗯,你去吧。”
  薛三转身走了,他手底下选了五十个人,接受他的训练,以后可以成为战场上的探子,所以需要添置一些新的装备,暗器、飞爪甚至是轻便的皮甲这类的,都是需要重新置备的。
  “三儿居然就这么走了。”
  四娘有些好奇地撑着下巴一边看着郑凡喝粥一边说道。
  “他好像情绪有些不对。”
  “还不是因为主上你嘛,阿力都进阶了,三儿还没呢。”
  “瞎子不也没么?”
  “瞎子这人,就算再着急,也不会表露出来,三儿不同。”
  “呵呵,不过,阿铭昨晚下手还挺狠的。”
  “可不,三儿现在说话都漏风了,对了,主上,已经有商队正在逐渐到我们这里来了。”
  “嗯,招商引资的事儿,你把控好就行。”
  “是,正好府里还有不少财货,上次主上你们打下的三座野人寨子里也有不少好东西,这些都能拿去交易。”
  盛乐城虽然不是人烟稠密的地方,但作为一个商路中转点却极为合适。
  眼下三国大战结束,商贾们早就已经按耐不住了,开始了新一波的商路征程。
  “对了,高毅那边的事儿,进展如何?”
  高毅,是那支一千人靖南军的参将,当初靖南侯将这一支人马拨付给自己时,他是其中官职最高的将领。
  想要吞下这一千靖南军铁骑,必须得把他先摆平。
  “那些靖南军的几个校尉倒是还好说话,金银财货赏赐下去,也都松了口风,再说他们也清楚主上和靖南侯之间的关系,也都认为主上您前途无量。
  只是这高毅,颇有一些油盐不进的意思。”
  “哦?”
  “靖南侯这些年提拔起来的中层干部,对靖南侯都很忠诚。”
  “你得意思是说,我怎么拉拢他其实都没用,他只听命田无镜?”
  “是的,主上。”
  “这就难搞了,我本来想着将这支人马吃下来,造成一个既定现实,再跑去和田无镜撒个泼打个滚,估摸着田无镜也就应下了。
  现在这个高毅没办法降服,他不点头,这支人马还是啃不下来啊。”
  “主上,这支兵马的原本统领可是信宿城的总兵任涓。”
  “呵,自家兵马就是自己手心里的肉,怎么可能舍得送给人去?任涓那里也是决计走不通的,当初去田无镜将这一千骑划拉出来,在我看来,本就有着敲打任涓的意思在里面。
  再说了,喝酒时可以拍拍胸脯说是自己人,但真正地算账时,任涓那帮老靖南军将领,可不会真的拿我当自己人看。
  算了,这饭就先不请了。”
  “是。”
  “得找机会再去跟田无镜见个面。”
  对靖南侯,郑凡一开始是很敬畏,随后是畏惧,再之后,则产生了一种大哥哥照顾小弟弟的情绪。
  这世上,也没几个哥哥能救自己弟弟两次命吧?
  “靖南侯上次和晋国剑圣一战,可能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奴家库房这里有不少天断山脉盛产的草药。”
  “光送这点礼可不成,田无镜是现实主义者。”
  “那该如何做?”
  “除非我们愿意将我们的作坊,拿出去和田无镜的靖南军分成。”
  “为了一千靖南军的话……主上,可能有些不值当,而且,我们的作坊还没建起来。”
  “我知,我知。”
  想得到些什么,就得同等地付出一定的代价。
  “实在不行,就只有养寇自重一条路了。”
  郑凡眯了眯眼,继续道:
  “这次在天断山脉里,司徒家的兵马也出现了,虽说他们的大部队在东北方向防御野人,但显然无论是从当初的晋国京畿之地再到疙瘩山那儿,留守的司徒家将领们,还是愿意搞出一些事情的。”
  “主上,您是打算擅启边衅?”
  “擅启边衅?呵呵,你不觉得这法子很不错么,反正司徒家大部队又不在这里,咱们一城打一城,又不会吃什么大亏,说不得还能占一些便宜。
  再说了,你忘了当初在翠柳堡时咱们早就这样做了。”
  “只是上次是燕国本就打算开战,主上您是顺势而为,这次,明摆着燕国是不想在此时对司徒家开战的。”
  “没有势,咱创造势也要上。”
  “只是,在天断山脉里打打,那影响不大,但如果和司徒家开始摩擦的话,商贸的路线就会被阻隔。”
  “控制住范围就好了,吃掉他一支兵马或者打下他一座城,燕强司徒家弱,只要我们吃了一抹嘴就跑,他们也是不敢扩大战争规模的。
  算算日子,梁程明后天大概就能回来了吧?”
  “是的,主上。”
  “行,等梁程回来后,我们再商量商量,反正距离和侯爷约定的三月还兵期限还有俩月呢,不急。”
  “主上,要不高毅那边我再盯盯?”
  郑凡摆摆手,道:
  “不用了,他又不是洪承畴,我也不想你做大玉儿。”
  就在这时,瞎子手里拿着一封信走了过来,
  道:
  “主上,燕京那边传来消息,二皇子将于下月初三被册封为太子。”
  郑凡闻言,将手中的筷子放了下来,叹了口气,
  道:
  “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还有一封六皇子送来的信。”
  “走的是哪条线?”
  “驿站。”
  “哦,信上说什么?”
  走驿站的话,显然不可能留什么“肺腑之言”,这就跟嫌疑犯从监狱寄信出去一样,肯定会被检查的。
  “六皇子说,下一批的玉米面儿不要送了,现在他府邸里就他和几个太监,吃不完了都。”
  “呵呵。”郑凡笑了笑,道:“备一马车财货,差人送到燕京六皇子府去,不用遮掩行踪。”
  “是,属下明白。”
  “不,得让人亲自走一趟,你去………”
  郑凡指向了瞎子,
  瞎子面色平静,
  但郑凡犹豫了,因为瞎子还没进阶,这会儿把他放出去做事,好像有些不人道。
  “你去喊阿铭,让他带着财货去燕京,顺带从六皇子手里把他以前手上的那些掌柜的都接过来。”
  瞎子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道:“大大方方?”
  “敞敞亮亮。”
  “属下懂了。”
  四娘则有些担心道:“主上,这样会不会太明目张胆了?”
  郑凡摇摇头,
  道:
  “皇帝不喜欢自己的儿子勾结外面的武将,但更不喜欢自己儿子施恩于人后,那个人竟敢当白眼儿狼。”
  ………
  姚子詹这阵子体会到了一种别样的感觉;
  以前,他总觉得自己是泛舟人,舟行湖上;
  现在,他忽然发现,原来真的是水可载舟。
  “姚师这阵子真的像是焕发了第二春一般。”郑凡端着茶杯笑道。
  外头,书声琅琅,一大群孩子们正在上课,讲真,算上新晋之地,整个大燕,郑凡可以说是办公立教育的第一人。
  以前世家门阀的教育体系,可不是人人都有书可以念的。
  姚子詹点点头,咂咂嘴,道:
  “别有一番风味,别有一番风味啊。”
  “姚师喜欢就好。”
  “郑老弟何故来找老夫啊?”
  “瞧您这话说的,姚师您在我这里教学上课,我作为地主,总得隔三差五地来问候问候才是。”
  “说吧,咱们俩,就不用打哑谜了。”
  “我燕国将于下月初三册封太子。”
  姚子詹闻言,掐指算了算,道:
  “按照消息传递到郑老弟这边的时间来看,这次册封,司徒家的使节应该是来不及去的,我乾国使节也来不及,靖南侯在历天城,距离马蹄山脉不远,回去倒是时间够了,但镇北侯应该不会去,所以靖南侯大概也不会回去。”
  “是,镇北侯回师北封郡也没多久。”
  “对,虽说你燕国二皇子乃是田无镜的亲外甥,但若是镇北侯不来,靖南侯也是不方便回去参加册封大典的。”
  这是出于一种政治考量,储君是国之根本,是政治集团利益和方针的延续,而眼下,一南一北两位侯爷很明显的是两极。
  册封大典,如果镇北侯不在,那么靖南侯肯定也不能在,否则另一方将会被视为打压对象。
  “虽说这册封大典稍显仓促了一些,但你燕国二皇子入东宫应该早就有先兆了才是,不是太子却胜似太子也好几年了,郑老弟你为何特意拿这件事来问老夫?”
  “唠唠嗑。”
  “是么?燕皇六位成年皇子,大皇子姬无疆在北封郡,二皇子继任太子,三皇子是被郑老弟你废掉了,四皇子有邓家军旅背景,五皇子平平无奇,六皇子最不为燕皇所喜。
  老夫斗胆问问郑老弟,难不成你在这夺嫡之中,也有站位?”
  “不瞒姚师,还真有。”
  “哦?可否告知?”
  “大皇子,姬无疆是我恩主。”
  “这………老夫当初读郑老弟的《郑子兵法》时,还特意打听过郑老弟的生平,发现郑老弟曾救过六皇子?”
  “嗯,六皇子帮我引荐给了大皇子。”
  “当真?”
  “千真万确。”
  姚子詹发笑道:
  “难得郑老弟这般坦诚,让老夫都有些意外。”
  “我这人,喜欢算账,一手进钱一手花,账上明明白白我心里才踏实;但有些账,是真不好算,那就是人情账。”
  “老夫懂了,老夫倒是想给郑老弟添上一笔人情账,但说句实话,这终究是你们燕国的家务事,老夫纵然有些耳目消息,那也无非是银甲卫传递回来的我大乾朝野都知道的一些事儿罢了。
  倒是有一个,被郑老弟你亲手废掉的三皇子,确实是颇为有向文教之心。”
  “这就没了?”
  你特么现在告诉我三皇子被你们文化渗透过成了精乾,有毛用?
  “那老夫给你再编点儿?”
  郑凡摇摇头,道:
  “我是想听姚师帮我分析分析。”
  “嗯?郑老弟,恕我直言,二皇子入主东宫,成为日后大燕之主,您是靖南侯的人,而靖南侯又是二皇子的亲舅舅,你什么都不用做,日后的飞黄腾达,其实就在你面前摆着了。”
  “姚师这就不真诚了。”
  姚子詹愣了一下,随即低头,喝了一口茶,
  道:
  “田无镜,断无善终。”
  郑凡沉默了,指尖在茶几上轻轻敲击着。
  “田无镜除非当皇帝,否则,绝无善终,但他偏偏最不可能造反,所以………”
  “以后的事儿,谁知道呢?”
  “呵呵,老弟,你可知当初的晋皇和我家官家,他们心里都曾感慨过同一件事,可知是什么?”
  郑凡没说话,
  姚子詹则自问自答道:
  “为何朕身边没有一个田无镜。”
  “巧了,我也常做梦为何我身边没有十万铁骑。”
  “郑老弟,还记得老夫先前在天断山脉里曾问过你,燕皇身体是否有恙?”
  “记得。”
  “其实,郑老弟你想错了,可能在你看来,若是燕皇身体出岔子了,才是对我大乾有利的,但实际上,我大乾怕的,就是燕皇身体出问题了!”
  身为敌国臣子,居然害怕对方的君王身体出问题,一般而言,这得是那位君王是个昏君才行。
  但恰恰相反的是,燕皇横看竖看倒过来看,都和昏君沾不上边。
  你说他穷兵黩武,倒是有一些,但人家已经打下半个晋国来了,这就跟隋炀帝与汉武帝、永乐皇帝的对比一样,都有点穷兵黩武,但唯独前者输了,名声就烂了。
  “你燕国二皇子,是个守成之君,不是开拓之雄主。”
  “银甲卫连这个都知道?”
  “二皇子读了什么书,写了什么文章,做了什么事,只要能探查到的,都会被收集送回上京,银甲卫有专人为官家分析归总,老夫,也在其中。”
  “我说你们乾国人要是能把运营探子的心力放在整顿军备上,上次也不至于被打得那么惨。”
  姚子詹没在意郑凡的挖苦,而是继续道:
  “燕皇是想将三代人的事,他一代人就给做完了。”
  说着,姚子詹伸出手指,开始慢慢算:
  “按理说,裁减门阀,中枢集权,一代皇帝的事儿;
  下一代皇帝,可以厉兵秣马,对外开战;
  再下一代皇帝,继往开来,东方称霸。
  姬润豪,是想自己一口气,全都做完,给后辈子孙,不说留一个一统的东方一个新的大夏,至少,也得彻底打趴下两国,让燕国成为货真价实地东方第一大国。
  原本,应该至少还有五年以上的修生养息,甚至,十年也不为过。
  燕国可以完全消化掉新晋之地,要知道当初三晋骑士,其实真的不弱,若是燕国能够在晋地也拉扯出一支野战大军,日后出征,三路铁骑齐出,谁与争锋?
  当然,我大乾,也能喘口气,借着江南的财赋,整顿好兵马,经营好防线,楚国的内乱,也该结束了,到时候乾楚联盟,对抗燕国,胜负真的难测。”
  “所以?”
  “所以,若是燕皇身体真的出了问题,那么可能在一年之内,新一轮的战事就将开启,他要在自己还康健时,看到他燕国的铁骑,真正地踏破我大乾的上京,至少,要将我乾国打得和晋国一样,只剩下半壁。
  这是天子的执念,这是帝王的心魔。
  老夫不通兵事,但老夫善于揣摩人心。”
  郑凡打了个呵欠,
  道:
  “姚师,你偏题了。”
  “老夫已经回答了。”
  “啧,在哪里?”
  “倘若燕皇身体康健,没出什么问题,那守成之君,足矣,太子日后继承大统,应是板上钉钉的事;
  倘若燕皇身体出了岔子,强行再度起兵……”
  说到这里,姚子詹闭上了眼。
  “您这会儿还卖关子?”
  “老夫不是卖关子,而是………呵呵,若是燕皇强行再度起兵,像上次那般顺利最后直接打崩我大乾的话,那还好说,说明我大乾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你燕人,当真是天命所归。
  若是我乾国撑下来了………”
  说到这里,
  姚子詹缓缓地睁开眼,他的眼睛,有些泛红,同时开始喘着粗气,
  缓缓道:
  “那么燕皇将会换上一个最像他的皇子,来接着这个烂摊子,将国运赌下去,继续打下去,直到一方彻底崩盘;
  因为国运之战,没有退路可言。”
  “最像他的皇子?”郑凡伸手摩挲着下巴,心里百转千回。
  姚子詹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道:
  “恕老夫直言,六个成年皇子之中,按照可得的消息汇总,经老夫的分析,最像燕皇的,应该是………”
  姚子詹对着郑凡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郑凡悄无声息在抬手时将自己的小拇指收了回去,也只剩下一个大拇指;
  两个大拇指虚应了一下,
  姚子詹站起身,
  伸手拍了拍郑凡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所以,郑老弟,你和大皇子的那段关系,千万不能断,得多走动走动。”
  郑凡面露明悟之色,
  起身,
  对姚子詹拱手道:
  “多谢姚师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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