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九章 洪承畴

  山西太原,空气中充满了寒冷的气息,眼睛能够看到的地方都被覆盖了皑皑白雪。洪承畴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把窗户关上了,屋内的炭盆被烧得很旺,红色的光将屋内一角都已经照亮了,热气腾腾地把那一小块区域烤得热腾腾的。他缓缓走向炭盆,伸手过去探了探,感觉又有些烫手,于是又把自己的凳子搬得距离远了一点,坐了下来,侧着头想起事情来。
  洪承畴是万历四十四年的进士,不久前还是陕西布政使参政,在陕西镇压乱民有功,因而升了官,但是他升的官却不同于旧世界历史上的延绥巡抚、陕西三边总督,而是被调任山西承宣布政使司,成了山西的二品大员。洪承畴就任之后,山西的治安算是一直比较良好,又有着山脉与黄河阻隔,陕西的乱民一时间倒是没能进入山西,直到去年年末黄河冰冻。黄河冰冻之后,那群乱民便从神木开始渡河,接着就从各处还没来得及防范的地方开始如同水银泻地一般涌入了山西,沿途烧杀抢掠一空,现在已经抵达襄陵太平一线停止不前,估计这群乱民正在等候冬天过去,一旦开春,必将重新恢复攻势。
  要说打仗这种事情,洪承畴并不是没打过,而且还是跟农民军作战的老手,他和王自用的乱军甚至对仗好几场,鲜有败绩,不过此次乱民入晋,朝廷似乎并不想让他掺和到里面去,而是派了另外一位将领来负责山西平乱,他这个山西承宣布政使只能在一边看热闹。
  被朝廷派来指挥平乱的将领名叫左良玉,这个左良玉他其实是比较熟悉的,这个左良玉是个标准的武官,行伍出身,没有读过书,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不过由于他自幼练习武术,尤其擅长开弓射箭,左右开弓的技巧更是炉火纯青,当时在关外时二十多岁就被提拔成了辽东车右营游击,后因功被加授都司衔,驻防在宁远卫。天启八年宁远卫发生兵变,巡抚毕自肃自杀而死,时左良玉官任辽东车右营都司,因为此事丢了官职。不过这个左良玉似乎颇受户部尚书东林党人侯恂的关注,在侯恂多方找人求情,又通过关系提拔他之后,于天启九年年末官复原职,不久就被委以重任让其负责山西平乱。
  按照以往的习惯,别看武朝名字里有个那么大的武字,但是武官在朝廷里是绝对属于靠边站的,以文抑武这种事情在大武朝不要太多,本来随便来个什么文官基本上都能让左良玉靠边站,但是这次山西平乱可又有了一些不同之处。首先左良玉自带十万兵力进入的山西,别说太原本地,就算是加上附近几个卫所,兵力也扛不住左良玉的多。左良玉属于朝廷委派,手里有圣旨,还有实打实的十万大军,因此骄横跋扈得很,虽然他上头有文官节制,但是却完全叫不动他,就连洪承畴这个承宣布政使也拿他没办法。
  左良玉所在的山西平乱大营总指挥则是陕西右参政郑崇俭,这个郑崇俭和洪承畴一样,都是万历四十四年的进士,洪承畴和郑崇俭有着这层关系,因此两人关系尚好,有时遇到平乱中出现的难题,都能够凑到一起来讨论问题,但是事情折到左良玉时,两人却都是束手无策。好在洪承畴手下还有个号称“贺疯子”的武将贺人龙,这个贺人龙是万历年间的武进士,陕西米脂县人,一开始是以守备官隶属于当时的延绥镇巡抚洪承畴麾下,在洪承畴于陕西镇压叛乱的时候出力甚多,作战悍勇,被人称外号“贺疯子”。
  贺人龙手下有一支约一万人左右的军力,其中有五千精兵,在平定叛乱的战斗中也算得上屡立奇功,因此洪承畴与郑崇俭经常是通过调动贺人龙的军队来充当“救火队”,以阻挡乱军在山西的行动。不过无论是洪承畴还是郑崇俭,大家心里都有底,实际上现在阻挡乱军无法行动的并不是贺人龙,而是寒冷的冬天。乱军没有后勤供应,走到哪里就要吃到哪里,就地搜集补给供应军队,军队的规模越大就越臃肿,在冬天的季节,到处都找不到食物,因此他们只能龟缩在能够凑到粮食的地方等着过冬。如果不能调动左良玉的军队,依旧靠着贺人龙的军队来到处救火,可想而知的是今年春天一化冻,乱军必将四起,到处打家劫舍,获得了粮食之后就会真的如同水银泻地一样迅速遍布整个山西。
  洪承畴如何又不知道这左良玉心里想的什么?左良玉这家伙没什么文化,但是野心却是很不小,当年在宁远参加兵变的时候,主要原因虽然说是十三营官兵因为朝廷拖欠粮饷,但是辽东通判张世荣这些文官歧视军人也是一个重要因素。在辽东作战的左良玉算得上是骁勇作战,出力良多,可是一直都是出力不讨好,他也想要升官发财,对于在辽东时那些高官们一个个把酒言欢大把分银子的生活他也非常的眼热,但是由于自己级别太低参与不到,现在好不容易由于军功升到了可以分银子的地步,自然不会放过。之所以现在他拥兵自重,主要原因就是想要要挟郑崇俭与洪承畴一起联名给他请功,先升一级再出去作战讨贼,而洪承畴他们对于这样一个简直是把手伸进了自己口袋的武官简直是厌恶到了极点,宁可仰仗贺人龙的救火队,也不让左良玉获得半点功绩。
  想到这里,洪承畴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事实上整个山西战场上还有一个他很担心的事情,那就是福建南安郑芝龙派来的那支客军。他洪承畴就是福建南安人,与郑芝龙是同乡,郑芝龙在福建风生水起的事情他早有知晓,这次山西乱局里从各个地方都派来了各地的客军,但是唯有那支来自福建的客军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郑家军的士兵们别看个头不高,也不算壮实,但是却有着整齐划一的训练,别看他们只有一千多人的兵力,却能够在正面野战的情况下直面对抗王自用的数千军队,并且还守住了太平城。
  不久前从太平附近以及襄陵发来了战报,郑家军不仅在攻城战中守住了太平县城,并且还在战斗中击毙了匪首张存孟,战斗中毙伤乱军数千人之多,这样的战绩简直让洪承畴不敢相信。这些郑家军使用的也不过是火铳,其中大部分甚至还是用的长枪,火铳这东西不稀奇,在贺人龙的军队中也有一营是装备的火铳,但是不论什么时候都没有发挥过如此可怕的威力啊。洪承畴接到战报的当时就想要把郑家军的人召回来并入到贺人龙的救火队中去,可是此刻的太平城已经被王自用的军队层层包围,在没有军队接应的情况下郑家军根本就不可能撤出来,与其让他们强行突围在野战中被王自用的人追杀,还不如让他们留在太平城里,至少他们还有坚固的城墙可以用来防御,在王自用的三十六营没有火炮的情况下,想要攻下太平城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也知道,民以食为天,而军队更是以粮草多少来定军心的,太平城能不能守住,关键并不在于郑家军的火铳是否精锐,士兵是否骁勇,而是在于城内的粮食有多少。只要还有足够的粮食,这些人就能守住这座城墙直到老死,而没有粮食的情况下,再坚固的城墙也是个笑话。
  太平城里有多少粮食他并不清楚,他只知道去年的秋赋并没有收上来多少,如果太平本地的官仓没有什么贪墨现象的话撑到今年年中应该是没问题,但是不能算上逃入城内的难民数量,如果加上他们,也许就不好说了。
  几天前从内阁发了帖子过来,说还会有一支强军过来增援,说是从安南卫抽调出来的一支精兵,只是数量并不清楚,大约是两千到五千人左右,不日即将开拔。洪承畴特地留意过日期,这张帖子还是十多天前从京师发出的,从京师发到这里是十多天,要是发到安南,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用手搓了搓有点发烫的面颊,发到安南,就算是一切正常,也起码要一个月才能到,以武朝军队的动员速度,从接到出兵通知开始准备粮草进行军备到可以出发,没有三十天是肯定没戏的,而三十天后,就已经开春了,即便是雪没有化完,也剩不下多厚了。从安南到山西几千里,几千人的军队开过来,少不得要到四月五月,到那时候乱军早就遍地开花了。而且自古以来都有南不敌北的说法,无论是战国两汉或是唐宋,南军与北军之间的战斗力差别都是相当大的,大到几乎完全无法抵抗,别说这支援兵算得上强军,就算是安南一等一的强军,在这里大概也就是战斗力一般般,还只有两千到五千人左右的规模,想必战力也不过尔尔了,况且到得这里时间又长,根本就用不着太过指望了。
  忽然间他似乎听到外面发出了一种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奇怪声音,但是细细去听,却又全然听不清楚,他从炭盆边有些艰难地抬起头来左右转动了下脖子,确定了方向,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走去。走到门边推开房门,一阵冷风顿时就灌了进来,让洪承畴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就在缩脖子的这一瞬间,那种奇怪的声音借着风势也迅速进入到了他耳中,那是一种类似于蜜蜂在空中飞舞的“嗡嗡”声,但是声音远比蜜蜂能够发出的声音大上十倍还不止,难不成是一种大号的蜜蜂?他想了想,觉得不对,冬天里万物都是趋于沉睡的时候,别说蜜蜂,就是臭虫都不怎么喜欢出来转悠,因此蜜蜂现在肯定是躲在蜂窝里绝对不会往外面乱跑的,因此无论是多大的蜜蜂,这个时候绝对不可能出来的,那么不是蜜蜂的情况下又是什么东西在外面嗡嗡作响呢?
  他走到天井中,抬头望向空中,声音似乎更清晰了一些,很明显这声音的确是从天空中传来的,洪承畴左右扭动脑袋试着找寻声音传来的方向,正在这时,一个黑影忽然从天井的上面掠过,把他吓了一大跳,他清楚地看到空中一个如同巨大的黑鹰一般的东西猛然掠了过去。
  这个黑影有着四条长长的翅膀,在身体上方分为了两层,两个爪子上居然还有轮子,不像普通的鹰一样飞行的时候收在身后,而是在翅膀下向着下面伸长一动不动。鹰的尾巴也有两个小翅膀,似乎翼尖还在不停地晃动着。
  “妖物!”“怪鸟!”“快来人啊!”一时间他府上院子里到处发出了惊呼,“嗖嗖”随着几声尖厉的啸叫声,空中几支箭对着那只怪鸟就飞了过去。不过明显高度远远不及那个黑影所飞行的高度,只是在黑影腹部下方就失去了向上飞行的力量,然后又掉下来,惹得下面的人一阵惊叫,好像还有人撞了树,发出了积雪砸落地面的噗噗声。
  那个黑影明显没有受到地面的影响,在空中盘旋了几圈,最后大概是选定了目标,朝着地面的方向俯冲了一下,然后抬起头向着远处飞了出去。但是在刚刚俯冲的位置却出现了一把黄色的伞,伞下面缀着一个亮闪闪的金属圆筒,在空中缓缓地掉落下来。
  “快!快去把那个东西给我找来!”洪承畴扭头看到身边几个亲随也在好奇地看着这个金属圆筒,连忙大声吩咐道,“一定要给我拿到,我要看看那是个什么东西。”
  几个亲随连忙连连点头,然后转身朝着门外就冲了过去,不远处的那个金属圆筒依旧在黄伞下慢悠悠地掉落下来,就好像是等着他们去拿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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